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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平
他直勾勾看着他的手,咬着牙,“……我说了对不起。”
“我没接受。”
“我保证了!”
“你的保证没用。”
是疯了。天也真的塌了,地也陷了。
是动作太多,假如只是贴了过去,或许还有种种解释,像之前那样。
不该靠近他,靠近瞬间他就想亲他,想摸他,想……
好像身体早就想了,那时候他什么也听不见,那时候他就是米青虫上脑的弓虽女干犯。
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弓虽女干犯,他克制着没再去拽他,只是站着没动。
纪凡打开门,推他他也不动,像块顽石,他停了片刻,转身回到客厅。
他这才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一进去他就看见沙发上的背包。
囫囵塞了两件衣服,数据线一半在包内,一半长长地拖出包外,就像还未结束的逃难。
仿佛这屋子也可以和纱布一样,说丢就丢。
更大的慌张袭来,他再次开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纪凡,我发誓,我不会再做什么……你别这样。”
他一动他就跟着他。
“我不是那种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喝酒了……我想岔了,我以为是小时候,我们还在读书……”
“……你别生气,你不高兴扇我两下,你也砸我一瓶子……你别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怎么你,你不要走,等过两天,等去了医院,到时候……”
那声音几乎不像是他的,他不敢再碰他,只能如此重复,“你别这样……”
他已经好多年不曾如此狼狈,他这才再次明白自己毫无长进,甚至还不如十几年前。
而不管他说什么都再没用。
这个人依旧高坐顶端,这么多年还是一副铁石心肠。
且比那时还要不顾他死活,说完了他自己的就对他视而不见,麻利地拉过拉链,绕过他走开。
莫言伸手去拉,他刚好错开。
他呆呆站着。
不是仿佛,而是真又看到那影子变得稀薄了。
就这么一会儿。
就这么一会儿。
他知道是他的错。
一切辩解都显得拙劣。
但是不公平。
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
他不接受这判决。
不公平。
「要是它虐待了你,你也可以虐待它;它刺痛了你,你也可以刺痛它。」
「这样你才能战胜它。」
一念间,他还是逮住了神思深处的一根线头,那是在别无选择、自我催眠一万遍后被他亲手埋葬的那根。
他恨他,还是恨他,不管怎么说服自己,始终没有办法埋葬干净。
他咬着牙,“……你还是这样。”
“你还是这样。”他低着声,“你又要这样。你总是这样。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不久前的玩笑,还是他声气居然像在笑,时间仿佛真的倒流了那么一瞬,把那没停过的脚步声拽住了。
“……这么多年你唯一没变的是自私。你是自私,太自私了,没人比你更自私……你又要消失了?你这个骗子。”
那脚步声凝滞着,好一会儿,纪凡侧过脸。
莫言脸上不大像笑,颜色出奇地苍白,英俊的五官近乎扭曲,让灯光都变得惨淡。
“你总是骗我,你最会伤害我……你能伤害我是因为我在乎你,你从来不在乎我难不难受。”
“……”
“你的保证作数过吗?你想过我吗?我找过你,你干过什么?”
“……”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再想起我,那你又为什么骗我?你真以为我心那么大,说不膈应就不膈应?”
“……”
没有挽回余地了。
时间永不倒退。
他恨时间,恨这文明世界只剩下言语能伤人,“……我怎么你了?是,我不该,我错了,我说了我喝多了,我道歉了!你不爽可以扇我几下,你公平点儿行吗,一定要给我判死刑?我是咬掉了你一块肉?”
“……”
“你总是这样,你把我当什么?你要这么怕我怎么你,你今晚怎么不跟洋葱头走?你留下来干什么?你当初干嘛要来找我吃饭?我们有什么饭好吃的?我都打算不再见你了!你干嘛去跟江一楠聊天?干嘛给她抓刀?她说我做好事你笑什么?你又几时那么清楚我的案子?……你为什么要在我的床上叫叶行?”
酒劲是发作了。
不太多,略有些迟钝。
他搓了把脸,对着一块只出不进的石头,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疯癫和可怜,“……算了,不用你走,我会走。我不会再来,不用找借口躲我。随便你,反正你总这样,我知道你总要走,你出现就是为了折磨我。”
石头脚一动,当真要走,他又忍不住提高了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明是你,是你要说什么爱不爱的,我本来过得很好,我今晚也只想好好睡一觉,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干嘛要跟阮清说那些话?你干嘛不许我跟姓蒋的姓袁的待一块儿?你不是同性恋,你以为我是?你凭什么还跟他们玩儿?你不让我管你,凭什么又管我?你非要看我结婚生孩子你才舒服?你是不是有……”
他看到他彻底转过了身,最后一丝理智拉了回来。
“有病?”纪凡看着他,缓缓接过,“我是。”
他噎住了。
“莫律师,对不起,我是这样,永远这样。”
隔着约莫两米,他放下了包,终于直视着他,“我说过我很自私,我很粗暴,会无缘无故地伤害人。”
这短暂的一会儿,他似乎也让自己变得温和了。
“我有工作,不会随便消失,我刚才是没说清楚,那我说清楚。”
“……”
“以前的事……伤害了你,对不起。”
“……”
“你说不膈应了,我就当真了。”他稍微低下眼睛,“你说我们是朋友,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对我很好,我却对你不太好……我是希望你不要不舒服,至少不要因为我。”
“……”
他顿了顿,“但太多年没见了,我不太知道跟你聊什么,所以我是看过一些你的案子。”
“……”
“我记性很好,看过什么都不会忘记,不是故意记得的,如果这让你产生了误会,对不起。”
“……”
“我不是故意叫你,不是故意管你和你女朋友,不好意思,这也都是缺点,我不会再犯。”
又是这样。
他好像习惯了听他说完才挑选着回答。
那意味着当他不存心伤害人时就可以完美规避,但同时只要他不想,他永远无法和他真正对话,他会永远撇清自己。
“你是这样,永远这样。”莫言嘲弄地说,“你会无缘无故伤害人。你只敢道歉,不敢接受道歉。你永远坚持你自己。”
“……”
“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我已经没有要求你什么,我是混账,你是什么?”
“……”
“你是个胆小鬼,”他恨他,还是恨他,“你恐同,还搞歧视,你自己爱不了人,也不许别人爱你。”
“别扯别的。”纪凡脸又一沉。
他再次变得冷淡,斩钉截铁般说,“刚刚就是你不对。你没尊重我,也没尊重你的女朋友。”
莫言这才惊醒了。
“我喝多……”
他又摇了摇头,“是,假如不是你,我不会这么乱七八糟。”
“嗯,”纪凡平淡地说,“不健康的关系就摆脱,你能做到。”
“……”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的手自己会解决,我也会好好生活。不用那么有责任心。回到原来的生活吧,好好珍惜。”
凌晨3点08分,他离开了。
他什么也没再说。
该说的都说完了,这个人也解释清楚了,他还提醒了他——他还有女朋友。
他在做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很努力地让自己没长得太糟糕,才有资格持续鄙视叶成峰、唾弃别人两杯马尿下肚就发疯,可就这么一会儿,这么一会儿,就一口气集齐了。
他干了自己最厌恶的事,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当年就没有的结果,现在他居然还敢突然发疯。
「别让我看见你。」
「回到原来的生活吧。」
「不健康的关系就要摆脱。」
他真希望他妈就在他旁边,让她再像当年那样狠狠扇他几巴掌,骂他没脸没皮,不知羞耻,骂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帮他快些摆脱。
但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漆黑的夜晚,无人的楼道,夜里的狂风呼啸着横冲直撞,约莫起到了点儿霹雳掌作用。
路过保安亭,玻璃窗突然推开,保安探头跟他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出了门,朝着家里的方向走去。
这个夜晚如此漫长。
仿佛也再次回到了那些寻找的时候,又像那个久远的走在江边的夜晚,虽没有下雨,却冷得多。
但又似乎不全是冷,感官像出了差错,有时他像被风吹得打了个冷战,有时又像出了一身热汗。
有会儿他想笑,有会儿又想哭。
中途一队自行车列队从身边飞奔而过,连连吹着口哨,留下一串青春的尖锐,仿佛在嘲笑这个人到中年还如此非主流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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