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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 第五十三章寒潭遗刻
痛。
并非尖锐的撕裂,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如同万载玄冰在骨髓深处缓慢崩裂的、弥漫性的剧痛。意识便是在这无边的冰冷与崩裂感中,一丝丝重新凝聚,如同散落的冰屑,艰难地重新冻结。
顾凛之极其艰难地掀开仿佛被冻住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的、晃动的暗绿光影,随即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不断有水珠渗落、布满滑腻苔藓的粗糙岩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水汽、腐殖土的腥甜,以及一种奇异的、沁入骨髓的冰冷清香。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铺着厚厚干燥苔藓和不知名软草的“床铺”上,身上盖着一件半旧的、带着河水腥气的蓑衣。身下传来的柔软和相对的干燥,与之前冰冷刺骨的河水、泥泞污秽的码头截然不同。
这是哪里?
他试图转动脖颈,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全身如同被重锤碾过,无处不痛,尤其是左肋下,那被面具人阴寒掌力击中的地方,此刻如同一个不断释放着寒毒的泉眼,冰冷的麻痹感已蔓延至大半个胸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和沉重的滞涩。
他还活着。是谁把他从龙王庙那尸山血海里弄了出来?是那个最后出现的蒙面弩手?还是…
目光艰难地扫视四周。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并不宽敞,却干燥通风。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和垂落的气根遮掩,只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以及外面哗哗的流水声。洞内角落堆放着一些简单的陶罐、渔具和一捆捆晾干的草药。洞中央,一小堆篝火正安静地燃烧着,上面架着一个黑乎乎的陶罐,罐里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浓郁的、带着苦涩味的药气。
篝火旁,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正低头用石杵捣弄着石臼里的草药。正是那个神秘的老艄公。
果然是他。
顾凛之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了一下。这个老人,如同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总是在最危急的关头出现,将他从绝境中捞出,却又将他推向另一个更深的谜团。
他似乎察觉到了顾凛之的苏醒,捣药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沙哑苍老的声音平淡地说道:“醒了。把药喝了。”
他用木勺从陶罐里舀出小半碗浓黑如墨、热气腾腾的药汁,放在一旁晾着,然后又继续低头捣药,仿佛顾凛之的苏醒与否,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顾凛之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肋下的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眼前发黑,险些再次昏厥。
老艄公终于转过身,走了过来。他那张布满皱纹和河风刻痕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顾凛之肋下洇出的、带着幽蓝色泽的血迹,摇了摇头:“‘幽冥掌’的寒毒,混了你原来的鸩毒…深入骨髓了。俺这草药,只能吊着你一口气,解不了根。”
他端起那碗药,递到顾凛之嘴边。浓烈的苦涩气味冲入鼻腔。
顾凛之看着他,没有立刻去喝。尽管虚弱欲死,但他那双深寒的眼眸中,依旧带着审视和警惕。
“为什么…救我?”他嘶哑地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老艄公浑浊的眼睛与他对视了片刻,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嘲弄,最终都化为一片古井无波的沉寂。
“受人之托。”他简单地吐出四个字,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忠人之事。”
受谁之托?苏婉婉?那个蒙面弩手?还是…云泽会?
无数的疑问在顾凛之脑中翻滚,但他知道,从这老人口中恐怕问不出更多。他不再犹豫,接过药碗,忍着那令人作呕的苦涩,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一股灼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暂时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但肋下那寒毒源头,依旧冰冷坚硬如铁。
“这是…哪里?”顾凛之喘息着问。
“云梦泽。回龙湾外边。”老艄公收回药碗,语气平淡,“离你要找的寒潭,不远了。”
寒潭!顾凛之瞳孔一缩!苏婉婉临死前的话语再次回响——“寒潭草…在云梦泽…西…三十里…回龙湾…”这老艄公,连这个都知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仿佛一个冰冷的旁观者,清晰地看着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动向!
“你…”顾凛之还想再问。
老艄公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省点力气吧。你的时辰…不多了。”他指了指洞外,“寒潭就在西边那片水雾最浓的山坳里。能不能找到草,熬不熬得过潭里的东西,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他不再理会顾凛之,转身走回篝火旁,继续捣弄那些草药,仿佛顾凛之的生死,真的就只是“造化”而已。
顾凛之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药力带来的微弱暖意正在与体内的寒毒激烈对抗,带来一阵阵冰火交织的痛苦。他知道,老艄公说得对,留在这里只是等死。寒潭草,是他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他必须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不再言语,闭上眼睛,默默凝聚着残存的力量,对抗着痛苦,等待着体力稍稍恢复。
洞内只剩下石杵捣药的单调声响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顾凛之再次睁开眼时,感觉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气力。他挣扎着,极其艰难地站起身。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肋下的寒毒如同沉重的冰坨,拖拽着他的行动。
老艄公依旧背对着他捣药,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动作,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顾凛之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洞口,拨开那茂密的藤蔓和气根。
外面天光晦暗,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被浓雾和水汽笼罩的沼泽湿地。高大的水生植物盘根错节,浑浊的水洼星罗棋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
西方,正如老艄公所言,水汽格外浓重,白色的雾气如同实质的幔帐,笼罩着一片幽深的山坳,那里便是回龙湾寒潭的所在。
顾凛之辨认了一下方向,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危机四伏的沼泽之中。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泥泞吞噬着他的脚步,冰冷的沼泽寒气不断透过湿透的鞋袜侵蚀上来。肋下的寒毒在潮湿环境的刺激下,变得更加活跃,冰冷的麻痹感正一点点向上蔓延。
他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又多少次挣扎着爬起。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唯有找到寒潭草的执念,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支撑着他不断向前。
终于,在穿过一片格外茂密、荆棘丛生的水草丛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坳出现在眼前。山坳之中,是一个宽阔得近乎湖泊的幽深水潭!潭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深不见底,水面上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汽,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
寒潭!这就是寒潭!
而在寒潭靠近中心的位置,水面之下隐约可见一片奇异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水草随波摇曳!那形态,那光泽,与苏婉婉描述和他在书中看过的寒潭草一模一样!
希望瞬间点燃了顾凛之几乎冻结的心脏!
但他立刻发现,想要接近那片寒潭草,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潭水冰冷刺骨且深不见底不说,潭边根本没有路,只有陡峭湿滑的岩壁。更让人心悸的是,在那墨绿色的潭水深处,隐约可以看到数道粗长的、布满暗色鳞片的恐怖黑影,正在缓缓游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凶戾气息!
寒螭!而且不止一条!
顾凛之的心沉了下去。以他现在的状态,莫说下水采草,就是靠近潭边,恐怕都会被这些守护凶兽瞬间撕碎!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就在他濒临绝望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寒潭侧上方一处陡峭的、被藤蔓覆盖的岩壁。那里,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黑黢黢的洞口?
而且,在那洞口下方的岩壁上,似乎有一些非天然的、人工开凿的痕迹?!
心中一动。他强忍着不适,沿着潭边极其艰难地、小心翼翼地向着那处岩壁挪去。
靠近之后,他终于看清了。那确实是一个人工开凿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口下方的岩壁虽然布满苔藓,但依稀可以看出被精心打磨过,上面似乎还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和字迹!
最让他心头巨震的是——在那片被苔藓半掩的刻痕边缘,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记!
那是几个用水波纹线条构成的、环绕着一个抽象鸟形图案的印记!
云泽会的水纹印!和那金属碎片上的印记,以及老艄公暗示的完全一致!这里竟然有云泽会留下的遗迹?!
顾凛之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顾不上危险,用手撕扯开覆盖的藤蔓和苔藓,更加清晰地露出了岩壁上的刻痕。
那似乎是一副简陋的壁画和几行古老的铭文!
壁画的内容依稀可辨:描绘着许多小人跪拜在一口巨大的、散发着寒气的深井(或寒潭)旁,进行着某种祭祀。而祭祀的核心,似乎是…将活人投入潭中?!壁画风格古朴甚至拙劣,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原始和残酷。
旁边的铭文更是古老晦涩,是一种早已失传的、类似于殄文的蝌蚪文字!顾凛之完全无法辨认。
然而,在壁画和铭文的最下方,似乎有后来者用利器增添了几行相对较新的、也是顾凛之唯一能勉强看懂的篆体小字!字迹深陷石中,带着一股不甘与悲怆:
“…周敬王七年,天降流火,地涌寒泉,泽国大疫…巫觋以生人祀潭,求止疫…枉死者众…”
“…先师云游至此,观潭悟道,言此寒煞非祀可平,乃地脉阴煞凝结,需以‘阳炎石’镇之…”
“…惜乎阳炎石稀世,求之不得…先师郁卒,留刻而去,吾辈后人,当谨记…”
周敬王七年?那是春秋时期!这寒潭的存在和祭祀传统,竟然如此古老?!云泽会的“先师”曾来过此地?还留下了“阳炎石”镇煞的解法?
阳炎石?顾凛之从未听说过此种矿石。
但这段铭文,无疑揭示了几个惊天秘密:一,寒潭的形成远比想象中古老,且与某种阴煞之地脉有关;二,北狄或者说雪蛛阁寻找的“冰魄”,极可能就与这寒潭深处的阴煞之力有关!三,云泽会早在数百年前就已关注此地,并试图寻找解决之道!
而那个鸟形水纹印记,更是将云泽会与这一切牢牢绑定!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在这阴森恐怖的寒潭边,在这面布满苔藓的古老岩壁上,似乎又指向了一个更加深远、更加可怕的阴谋核心!
北狄想要利用这寒潭的阴煞之力(冰魄)?云泽会则在试图阻止或者说控制它?而自己…这个身中需要寒潭草解毒、又可能拥有特殊血脉的靖北侯遗孤,是否从一开始,就是双方博弈中,一枚关乎这寒潭之力的关键棋子?!
就在顾凛之被这惊人的发现震得心神激荡、思绪纷乱之际——
“咕噜噜…”
他身后的寒潭水面,毫无征兆地冒起了一连串巨大的气泡!
紧接着,一道粗长的、布满墨绿色鳞片的恐怖黑影,如同从地狱深渊中苏醒的魔神,悄无声息地破开墨绿色的潭水,昂起了狰狞的头颅!一双竖瞳如同两点燃烧的鬼火,死死锁定了岩壁下那个渺小的人类!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将顾凛之彻底淹没。
寒螭,被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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