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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歌吟
长街寂寂,许观玉向着醉仙楼方向疾行。不消片刻,她便来到阳门城最繁华的街市,在一座灯火辉煌的酒楼前停下。
她迈过门槛,马上有小二迎上。
“这位客官是用饭还是住店?”小二堆起笑脸。
许观玉目光扫过大堂,只见白玉为柱,金漆作画,连跑堂的伙计都穿着绫罗绸缎。她待开口,眼神却定在某个角落。
那里独坐一个灰衣僧人,与周遭格格不入,他面前放着一杯清茶,双手合十,闭目默诵,好似身处禅院。
仿佛察觉她的注视,那僧人睁眼。
四目相对。
俱是一怔。
又是简明景,许观玉转向小二:“我找刘大厨。”
小二脸色微变,竟不问缘由,立即躬身:“贵客请随我来。”
说着带她穿过大堂,往后厨方向行去。
许观玉随小二穿过回廊来到后厨。这厨房甚是宽敞,灶火正旺,十余名厨子各司其职,切菜声、炒菜声、蒸笼冒气声不绝于耳。
小二将她带到一个在切菜的厨子跟前:“刘大厨,这位客官找您。”
刘大厨头也不抬,刀工娴熟地将萝卜切成细丝:“何事?”
许观玉静立不语。
刘大厨等不到答应,这才抬头打量她,见她气度不凡,问道:“姑娘有何指教?”
见她仍不答话,刘大厨扭头对旁边的帮厨笑道:“莫非是个哑巴?”
许观玉嘴角微微往下压。
就在这时,刘大厨忽然想起什么,她问许观玉:“你...你是云掌柜的客?”
见许观玉不置可否,刘大厨脸色骤变,急急解下围裙对帮厨道:“去禀告掌柜,说我告假三日。”说罢,她匆匆收拾刀具,见许观玉转身欲走,伸手便要去拉她衣袖:“姑娘留步!”
不料许观玉身形微晃,她拉了个空,帮厨凑上前来:“师母,这是...?”
刘大厨面色凝重,摇头不语。
她曾被鹿林镇的云掌柜所救,两人有过约定,此生祸福与共,她日若有不测,必当护佑对方家小周全。如今这姑娘找来,一言不发,是约定的暗号。云掌柜定然出事,她得去找云掌柜的妹妹。
月洞门前。
许观玉出了后厨,穿过酒楼后院,忽见简明景立在门前。他合十行礼:“不知许施主来此浊世,所为何事?”
许观玉脚步不停:“你以为呢。”
简明景道:“许施主眉间杀气未消,可是又要开杀戒?”
“杀该杀之人罢了。”许观玉与他擦肩而过,“你要阻我?”
简明景低叹一声:“小僧不敢。”
许观玉回到醉仙楼内,择了处僻静角落坐下,要了壶清酒。她执一清酒杯,目光淡淡投向楼下。
但见厅堂中央,数名身着彩衣的俊美男子正自翩然起舞,其中一男子怀抱琵琶,五指轻拢慢捻,曲调婉转缠绵,如泣如诉。
她浅啜一口清酒。
那怀抱琵琶的男子启唇唱道:“青衫竹影恨未休,谁道此生不回头,金樽玉露,朱颜易老,不如醉卧看云高。”
第二人接唱,歌声清越:“往事皆尘土,伊——尽徒劳,尽徒劳,黑白云子相纠缠,谁解其中旧梦,伊——尽付错,尽付错,情难了,情难了。”
忽觉香风拂面,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倌前来斟酒,他执壶的手白皙修长,动作甚是优雅。
“姑娘独酌,可是在等人?”小倌轻声细语,眼波流转间自带几分风情。
许观玉并不答话,也未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小倌便自顾自道:“这醉仙楼每日来往江湖客无数,有求名的,有求利的,还有求个解脱的。”他斟满酒杯,嗓音愈发轻柔,“方才那曲《江湖叹》,姑娘听得可还入耳?”
“词曲俱佳,只是太悲。”许观玉应了句。
小倌轻笑:“江湖本就是个伤心地,哪来的欢喜调子?”他轻叹,“生死、爱恨、江湖...世人总说身不由己,可谁不是在自己选的路上一意孤行?”
许观玉嗤笑:“既是一意孤行,又何来身不由己。”
“这便是最无奈处了,”小倌言语间自有一股解意体贴,“明明是自己选的路,走着走着却成了别无选择。”
许观玉抬眼看他:“你别无选择?”
小倌道:“别无选择。小可像这壶中之酒,既已入壶,便只能任人斟酌。”说着,他身子微微前倾,“若是能得姑娘这般人物品鉴,小可愿.....”
许观玉似浑然未觉:“酒香自在壶中,何须她人品鉴。”
小倌见她不解风情,又试探着靠近些许:“长夜漫漫,姑娘独饮岂不寂寞?不如....”
许观玉抬起右手,二指虚按在他肩前,未触及,但已迫得他再难前进。
“不必,这样说话便好。”
小倌神色一僵,下一刻,恢复如初,含笑退回原处:“是小可唐突了,姑娘这般人物,确实不该困于俗情。”
他执壶再斟一杯,指尖轻推至她面前:“这杯忘忧,算是小可赔罪。”
许观玉扫过杯中酒液,并不举杯,仍拿着自己的酒杯:“你在这醉仙楼多久了?”
“三年又四月。”小倌垂眸,“看清许多人,许多事。”
“你怎么进来的?”
“姑娘问得好直接。三年前家道中落,被债主卖到此地,起初也想过逃,后来..后来发现天下之大,竟无一处是净土。”
许观玉闻言,轻笑一声。这笑声轻淡,让小倌耳根微微发热,不自觉地垂下头去。
“让姑娘见笑,”小倌静默片刻,又轻声问道,“姑娘眉间瞧着愁绪,可是有什么忧心事?”
许观玉眸光微转:“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倌被她这般反问,不慌张,只温声道:“若是,小可虽身份卑微,倒也愿做个倾听之人。若不是,那便当小可多嘴。”
“倾听?”许观玉把玩手中酒杯,“有些事,听了便是祸事。”
“在这醉仙楼,小可听的祸事还少么?”
许观玉不答:“既如此,讲个故事来听。”
小倌沉吟片刻:“那便讲个双刀客的故事。从前有位刀客,使一对鸳鸯刀,刀法冠绝江湖。可她每杀一人,便在刀鞘刻一道痕,后来刀鞘刻满,她便改用匕首继续刻在自己身上。”
“为何杀人?”
“起初是为报仇,后来是为自保,再后来...”小倌一顿,“她自己也说不清了。只记得临终前说,这刻痕,没有一道是为自己而刻。”
许观玉默然饮酒。良久,她问:“这故事哪里来的?”
小倌答道:“是去年一位客人讲的。那客人满身酒气,腰间佩着柄旧刀,刀鞘上密密麻麻全是刻痕。她说那是她师母的故事。”
“知道了。”许观玉淡淡道,“下去罢。”
小倌闻言一怔,而后起身,执礼从容:“那小可便告退,姑娘若有吩咐,随时唤我。”他躬身退后几步才离去。
许观玉望着楼下歌舞升平,又静坐片刻,将酒杯轻轻放下,也起身离去。
身后醉仙楼里,歌声仍隐隐传来。
“.....如今灯满金陵岸,如今浮名不如真,如今空余残碑立,方知闲数落花,难,难,难...”
这歌追着她的脚步在夜风中飘摇,直到她走出很远,还能听见余韵在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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