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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
大年初一的早晨要去拜神,还要爬山。山不是他们家的,但山的经营权在他们家,这一片还是个4A级的景区。
山不算多出名,也刻意压制了它的名气,只为这山上公认灵验的神。
这位神也没有名,甚至不知他是佛释道的哪家,但从石家发家伊始就在供奉他了,为他开发了这座山,请他上山,塑金身,受民间香火。
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造神,创信仰。至于这位神是不是真的灵验,只能说心诚则灵,而石家为这位神花去的那是货真价实的海量银子。
忌讳也多,石墙上一五一十的记着每一条,从入山门,每个人都严肃了表情。
五百多米的山,除了爷爷行动不便使用轿子抬上去,所有人都是贴着右侧拾阶而上,途中禁止嬉笑打闹,不可饮食,不能抽烟,也不许拍照摄影。
每年腊月二十五就闭山,待正月初一石家祭神拜山之后才对外开放,他们一家老老少少上山之时,山下已经排队等了许多人。
上至百岁老翁下到刚满月的婴孩,票价人均两块,常年两块,可以自带香烛,求财,求子,求顺遂,求健康,求姻缘,求宽恕,什么都可以求,心中的贪念只有自己知道。
也有副业,卜卦抽签,算命看相,开光就有些扯淡了,他们家的神不忌荤腥,贡品里必有鸡鸭鱼肉,有时候还要换换口味,牛羊鹿兔鼠被点过名,所以山上的馆子里什么都有,瓜果菜蔬和面点也不能少。
谁都要营养均衡,不然屙不出粑粑。
往年石介是不参与祭祀的,今年石溪把他给叫上了,旁人虽有不满,但也没办法,毕竟进的又不是家祠。以前爷爷做的不好,还能说偏心,又把石溪拉出来,明里暗里的上梁不正下梁歪,现下石溪自己托举自己的亲兄弟了,说理的地儿都没有,老爷子肯定是乐见的。
况且老爷子不比从前,能含糊过的就算了,石溪是少年心性,眼里不容一点砂,谁都怕触霉头,成了以儆效尤的那只鸡。
石沅和石溪一个是长子长孙一个是当家人,两人在前面先行,石溪虽然放心不下石介,可他不光自己知道轻重,也知道石介很懂道理,一个连发病时都不肯激进的人,又怎么可能让石溪为难呢?
石介确实还好,陪着大伯母和大嫂,小朋友不重也有些斤两,抱着她爬这么高的山多少费劲,大伯母年纪也大了,大嫂一开始还不想累石介,走了一半坚持不住了,只好有劳男士。
和小朋友相处和谐就会很治愈,就像是与小动物互动,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互相补给,到了山上,石介的脸色不光有气血,连眼神都带着很强的生气。
石溪看了,内心忽然有些感慨,觉得自己太吝啬。
他给石介的,太少了。
石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神的金身,年轻又姣好的面容,身姿挺拔,目色柔和,遍身绫罗,珠光宝气,却盖不过那忧郁到骨子里的惆怅。
还挺荒唐。
为什么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而大家却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呢?
是谨遵山规,不可直视神的容颜?
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生者早就记不清亡者的模样?
还是因为他和这塑像一样,仅得三分传神?
石介想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纪念爸爸?
从山下回来,把各项事宜都安排好,石溪要务在身,有些事情必须要他亲自出面。
石介本想跟石溪一起走,但爷爷留他了,他怕爷爷烦他,一直也没在跟前显眼,这会儿爷爷叫他去了,他反倒劝石溪放心。
石溪走后,石介跟爷爷一起用了午饭,老爷子牙口不好,吃的都是些软烂易入口的,而且也清淡简单,石介喜欢有滋有味的,所以就捡着一道麻婆豆腐吃了。
麻婆豆腐是改良的,很温柔,不麻不辣也不怎么甜,里面加了肉末虾仁,还有蟹黄。
老爷子就很注重营养均衡,看他一棵青菜也不吃,饭吃到一半,硬是叫石介打住,逼着喝了一碗素菜汤。
汤一喝肚子也饱了,石介吃完了才劝爷爷:“吃饭喝汤对胃不好。”
爷爷也没生气,淡淡的说:“这么多年吃习惯了,你要能活到我这把岁数也算是高寿了。”
房间里就爷孙俩,爷爷连刘爷都叫出去了。
石介问:“爷爷有话要对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爷爷说着又遥想起了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身闯劲,野心大的很。也是赶上好时候了。但时间过的也快啊,三年前还不服老,一旦意识到自己老了就真老了。”
“不都这样嘛,我看依依,也会感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石介不会泡功夫茶,柠檬红茶不太适合猛男和霸总,石介请爷爷尝尝。
爷爷喝了一口茶,老年斑覆盖的脸上已经没了多少年轻时的模样,可他看向石介的眼神依旧闪烁着光芒,似乎也隐藏了很多年,他终于可以敞开心扉了。
眼睛就能说话,有些话也不必宣之于口。
“谢谢你送我的花。”爷爷像是没话找话。
“喜欢吗?”石介认真的说,“我现在就能给爷爷再插一束,昨天刚练了手,现在我强的可怕。”
爷爷笑了起来,念道:“小介还给我折过纸菊花呢!白花黄心,硕大的一朵。”
“那是瑶台玉凤。”石介给自己伸冤,“神秘,高贵,优雅,是花中仙品。”
“可惜没能留下。”爷爷说。
“那等我有时间了再给爷爷折一朵。”石介说,“不用纸了,我去学通草花,那个是真富贵。”
爷爷笑着说:“好啊,我等着了,一朵太少,怎么也要一束。”
石介为难起来:“不好做的,要是赶得及,小溪又得操心我了,他不许我累着。”
爷爷还是“呵呵”的笑着:“那你就慢慢做,我暂时还不死呢,就算我死了,你放我坟前也行的。”
石介陪着爷爷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爷爷撑不住在躺椅上睡着了。石介回到石溪的院子,给桔梗两块磨牙的零食,然后开了音响听歌。
几乎都是音乐剧里的歌。
开了窗户,冷风带着凛冽,但还不至于刺骨寒,这个小院子设计的新颖独特,并非传统的中式建筑,楼上楼下都别具一格。不太符合石溪的格调,可要定义一个人也不该主观的片面。
谁知道真正的石溪是什么样呢?
石介翻了翻房间里的东西,果然找到了一把小提琴,但看样子应该很久没碰了,底下的抽屉里有一个铺满拉菲草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纸飞机和纸青蛙。
是那个能掠过游泳池的飞机和摁着屁股一弹就能蹦老高的青蛙。
如果是别人碰石溪的东西,石溪应该会很生气,那如果是他呢?
石溪的心里在乎的是那个求而不得的自己,还是,就是他?
这么多年纸飞机还是能飞很远,逆着风也很快就不见了,青蛙在小池塘蹦跶了三下,被风吹得躲在了枯草丛里。
石溪过来,石介把小提琴拉的呕哑嘲哳,自己的耳朵都被吵痒了,忍不住扣了扣。
看到打开的盒子,石溪洞明又宽容的笑了笑,问石介:“怎么了?在吃自己的醋?”
小心思这么轻易就被看穿了。
“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在你偷亲我之前。”石介说,“但我不确定,也不敢证实。”
石溪面带微笑,伸手摸了摸石介的脸,又把小提琴放到了一边。
“我还挺开心的,期盼着你有出息了,可以像爷爷一样哄你开心一下就有钱花,说不定你还会比爷爷大方。”石介说,“你帮我解决了那么多的麻烦,从来没骂过我,也没对我失望过。”
石溪眉头挑了挑:“我没骂过你吗?”又扭开脸自嘲的笑了笑,“语气重了点,回来都要自责很久,骂过你的,你当时看我的眼神,牵扯的我心揪揪的疼。”
石介说:“我不记得了。”
“想奉你为神明,可你活的像个逍遥的仙,什么都不在乎。”石溪说着看向石介,“小介,你……你在乎……”
石介问:“是不是就是撞破我们的那晚?”
石溪说:“是。”
“是你做的?”石介又问。
石溪说:“不是。”
“那跟你有关系吗?”
石溪顿了顿:“当时有我的人在现场,但事发突然,形势严重。”
石介看石溪的眼神很清淡,并不存疑,也不打算纠结。
“我这有一份报告,里面详细的记录了事故的起因、经过、结果,如果你想听我说,我尽量不赘述。”
石介说:“好,你说。”
石溪就讲了,也不过几句话,激情犯罪,牵扯无辜,罪责处理。
“汤阿姨的后事是我叫人办的,葬在了祥麟山,那里风景好,风水也好,你有时候插的花多不在意,被我拿走了几束,送去了哪里。昨天下午你插的那瓶大团圆,我也叫人送过去了,还给备了贡品和酒。人家不让烧纸,我让人封了园子烧的。”
石介静静的听着,“嗯”了一声后,像是一种礼貌的条件反射,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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