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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坑
“靠，没打中那家伙，打中了个仿生人！”耳边被风裹挟过来了说话声。
林克斯猛地回头，朝那个被烟尘隐去的地方开了一枪，顿时传来一声惨叫，他还想扔过去一枚光弹，飞行舰却改变了轨迹。
赫兰操纵着飞行舰悬停在了奔跑着的三人身边，林克斯才发现自己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一道口子。
一颗子弹穿过半开放式的飞行舰舱击中了他的护目镜，他迅速解开往外一拋，碎片划伤了鼻梁，好在眼睛没事。
他抓住夏琳的手让她们借力上来。
“贝儿……”夏莉还在徒劳地捂着那道伤口，但血液仿佛流尽似的已经不再涌出。
飞行舰一直低低地飞着，他们的动静引来了流浪者，导致后面追击的人越来越多。
夏琳把贝儿的护目镜取下，那玻璃珠般的眼睛里瞳孔在扩散。
泪水模糊了整张脸，被覆盖着的皮肤有种刺痛感，夏莉握住了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我们去公园玩，去坐星轨……等你的病好了，再也不用待在地底下……”
林克斯把打空了的弹夹扔下，又装了一板新的，他注意到飞行舰一直处于低飞的状态，导致一直甩不开后面的人。
“……你以后，以后。”她的声音哽咽，仿佛被掐住了喉管：“……再也不用吃药了！”
贝儿的喉咙一直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很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
夏莉凑近，把耳朵贴到她的唇上。
“玻，玻……”她的喉咙吞咽了一下，伤口凝固的血块脱出：“玻珠……”在说完这句话后，贝儿那一直闪耀着童真光芒的眼睛彻底暗了下去。
飞行舰猛地颠簸了一下，夏莉的身体颓然地跪倒在地上，贝儿的身体脱手，滑落在了舰板上。
流浪者过于穷追不舍，他们只能挡在半开放的出口，防止子弹打伤作为驾驶员的赫兰。
身旁的夏琳往枪里填充子弹，手有些颤抖，几颗散落了下来。
“是没油了么？”
身后的蓝焰有些虚弱，林克斯听见莫塞拉问了一句，伴随着吸鼻子的声音。
“超载。”赫兰在前头道，他的声音有点轻。
这是一艘小型用作勘探地形的飞行舰，舰内有着核载五人的标识。
此话一出，一时竟没人开口。
直到夏琳用力抱起了她的妹妹，她没有说任何，只是紧紧地抱着。
在这种情况下，林克斯没有任何理由替他人做出决定，只是沉默地射击，然后装弹。
直到身后传来了稀碎的说话声，最后转化为悲痛的呜咽。
“momo……你，你过来，最后看一眼她吧，她最喜欢你了。”
身旁的两人撤走，林克斯承受的攻击骤然增多，他一连扯开了好几枚光弹抛过去。
贝儿的眼睛一直没合上，几人清理了脖颈间的血迹，她仿佛睡着了一般，被夏莉抱着，走到了后方。
“我们应该把她带回家……而不是丢在这里……”夏莉的声音里有一种可怕的冷静，像是绝望过后死寂。
亲人和朋友紧紧搂着她的肩膀，低着头，无声地哀悼。
最终，伴随着重物的落地声，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哭，蓝焰陡然加大，他们甩开了追击者——以这样惨痛的方式。
……
飞行舰最终停在了缓冲地带基地的边缘。
“我不想进去，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们。”夏莉双目无神地看着地上惨白的金属灰，又或是远处空无一物的荒野。
林克斯去租赁了两顶帐篷。
然而刚安定下来，夏莉就开始呕吐，吐得撕心裂肺，像要把内脏给翻出来，鼻涕混合眼泪在她脸上风干。
但她丝毫不在乎，筋疲力尽后，跌倒在了沙土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胸口剧烈地起伏。
夏琳抱住了她的头，用袖子擦干了她脸上的污渍。
“睡吧……”
她接过莫塞拉手上的一杯水。
等怀里的人逐渐平静下来，夏琳才半拖半抱地把妹妹带进了帐篷里。
莫塞拉将塞在口袋里的安眠药包装处理好后，靠着沙丘，点燃了一只烟。
帐篷的上方可以打开，基地的附近暂时不算危险，但保险起见还是得有人守夜。
A13的天空比地球能望见更多繁星——在没有沙尘的情况下。
林克斯看着某一颗不起眼的橙色光点，和赫兰猜测那是不是太阳。
他一点睡意都没有，直到听到帐篷外的动静，按住了赫兰：“你躺着吧，我先去。”
站了起来，和外边的莫塞拉换了班。
对方似乎极为疲惫——那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颓然。
沙丘旁插着很多只烟头，它们一个个立在金属灰里，像肃穆的墓碑。
林克斯找了空地盘腿坐下，四下无人，他打开了面罩，A13的风罕见地温柔，轻轻舔舐着他的脸。
身旁忽然坐下一个人，他以为是赫兰，没有回头。
直到听见打火机的声音。
“你不去休息吗？”他问夏琳。
为了抽烟，她把面罩掀了一半，只露出嘴巴，A13的空气里其实存在着氧气，但十分稀薄，烟虚虚地燃着。
夏琳没说话，拿出了胶囊形状的花盆。
那颗原先还半枯萎的小草叶片彻底地干瘪了。
“我们……在外出不久，就遇到了那帮家伙。”她的嘴紧紧抿着。
面罩遮住了她上半张脸的表情。
“他们抢了贝儿的东西，捉弄她。”
微风再次拂来，却没让烟头的星点燃起来。
“好了，不要说了。”林克斯拿过她手上的火机，想替她重新点燃。
然而打了好几下，由于氧气的稀薄，烟头仍旧是灰暗的。
夏琳仿佛不在意般，自顾自把烟含在了嘴里。
“我们第一次相见时是在三十五区的垃圾场。”她的声音平缓，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三十五区的大部分穷人都来自同个地方——漠土。
那里当然不是荒漠，而是谐音“墓土”，一个婴儿的遗弃之地，一个巨大的混凝土坑。
夏琳从有记忆开始就和自己的双胞胎妹妹靠着拾荒人的救济苟活。
那里的孩子很多，大部分没长到十岁就死了，和她们同一批次活下来的只有莫塞拉。
在终于成长到可以握住枪时，她从垃圾堆里翻出来一个破损的光脑，注册了赏金猎人的身份。
在她们二十五岁成年的那一年，三十五区终于派人填了那个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型垃圾处理厂。
出于对过去的某种“缅怀”，三人再次回到了这个伴随着肮脏与绝望的地方。
但那天运输车里拉来了与众不同的“废弃物”——一批报废的仿生人。
“那是什么？”
还差几个月成年的夏莉躲在垃圾堆后望着往焚化炉里倾倒着的卡车。
“好像是人……”莫塞拉的脸上还有雀斑，头发剃的很短，因为怕有虱子。
大量如垃圾般被投放入焚化炉的仿生人并没有失去意识，他们的身体有着不同程度的破损，求生的意志让他们纷纷手脚并用爬出卡车逃窜。
负责处理的人如同对待市集里的鱼虾，拿着随手捡来的钢管，漫步在垃圾堆里，对着在地上爬行逃窜的仿生人后脑勺重重敲去，直到他们没有动静为止。
夏莉抱住了姐姐的手。
“我们快走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但夏琳没有动，她看着远处一个个试图从焚化坑里爬出来的仿生人，没有说话。
弃婴坑里下了一场雨，雨水在混凝土坑里聚集，那些身体乌青，死去的婴孩漂浮了起来。
仍年幼的夏琳指甲死死扣着粗糙的混凝土壁，就这样托举着妹妹一步一步往上爬，身后是无数死去的同胞。
雨水激荡着她们的身体，泡的肿胀的残肢一下一下推着她，像是在托举一般。
等夏琳再次回神时，才发现一滴泪水早已滚落到脸颊。
大部分仿生人都被销毁殆尽，只有一个，她拖着已经半瘫痪的身体，拼尽全力往外爬。
钢管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而夏琳也举起了枪。
也许是这项工作过于轻松，萨顿公司只派了一人过来处理，在杀死他之后，三人合力把尸体扔进了焚化炉。
这是她杀死的第一个人——此前作为最低级的雇佣兵她们只能接到一些鸡毛蒜皮的任务。
“我们就这样把贝儿带回了家。”
烟已经燃到了烟蒂，夏琳才如梦初醒般把烟头插进金属灰里。
“我当时很后悔……我们一点时间也没有，只能去偷，去抢别人的药。”她又点上了一只新的烟：“我还很害怕，怕被萨顿公司的人发现。”
好在后来此人的失踪似乎只被定义为意外事故——毕竟尸体早已经烧没了。
林克斯刚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就听她道：“不过后来，杀的人多了，就不再害怕了。”
“我们不想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了……但没有办法，夏莉一天学也没上过，莫塞拉喜欢音乐，也只有从垃圾堆里捡到的二手吉他。”
她的面色开始变得温和，拿出了自己的枪，缓慢地往里填充弹药：“而现在，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没有完成。”
夏琳站了起来，朝着基地的方向。
林克斯下意识跟随着她的步伐。
“你不用跟着我。”她回头，轻轻道。
一声短促的哨声从夏琳嘴里发出，黑暗中，莫塞拉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伴在她身边。
天上的繁星还在闪烁，林克斯弯腰拾起了放在地上的胶囊花盆。
那颗枯萎的小草留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深深的天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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