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天公作美，还飘着细雪呢，这时候泡温泉最好不过了，一边享受一边看雪景，美得很。”
　　庄豫伸手接飘落的雪花，谭盈裹紧围巾打好伞。
　　周末，她们打算去消费掉赢来的温泉酒店券。
　　“我看看……”谭盈研究着手机上的导航路线，下了地铁之后她们要去车站坐专线大巴。
　　“这边。”
　　二人共一把伞沿着街道走向车站。庄豫不时探出头接雪花玩，看路的任务自然落在谭盈头上。
　　“啊！”庄豫忽然叫出声。
　　“干嘛？”前面要拐弯了，谭盈拉住她。
　　“你看对面。”庄豫也扯住谭盈，“对面左边，那个不是之前联谊见过的交大帅哥吗？”
　　“什……”
　　谭盈顺着庄豫指示的方向看去。
　　街角，一男一女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一起。
　　虽然远隔着车流和街道，但可以确定那个男生是成莲叙无疑。
　　成莲叙身边的女生抱着手臂仰脸看着他，好像是在说什么。接着她推了成莲叙一把，成莲叙退开又走回去把伞举到女生头顶。
　　“看来那人应该是他……女朋友吧？关系很好的样子，在等车还是在等人？”庄豫探出身体想看的更清楚，谭盈把她拉回来。
　　“诶？我再看看嘛。”庄豫嘟囔。
　　“我们还有事啦，错过一班车可有得等。”
　　谭盈不由分说拉着庄豫走开，手里的伞倾斜下去，掩盖住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非要咱俩来接啊，今天还下雪。”
　　街道另一边，成莲叙身边的女生抱怨，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搓搓。
　　“你已经说第三遍了。”成莲叙说。
　　女生跺脚，“这个什么何教授可真麻烦，这大冷天的非得到处跑，哎呀拜托，你就不能把伞打好一点吗，师弟。”
　　成莲叙无奈把伞向女生那边倾斜。
　　女生是成莲叙的同系师姐，邓诗乐。
　　“就你这样不会说话又不体贴的，真不知道谁愿意和你在一块。”邓诗乐又躲躲脚，“啊，我想起来了，某人前两天被拒绝了，所以才一副臭脸到现在。”
　　“没事别擅自偷窥他人隐私。”成莲叙不满。
　　“哪有故意看，谁让你拿着手机发呆老半天，我就是路过瞄了一眼。”邓诗乐皱鼻子，“看你那样，哪个女孩子愿意对着你，人家不愿意见你你应该反省一下。”
　　成莲叙沉默。
　　“啊，这雪怎么越下越大了。”邓诗乐满腹怨气，“再不来我就要冻死啦！喂喂，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把外套脱下来给我么？”
　　成莲叙一脸冷淡，“谁叫你不穿多点，冷可以到对面买件衣服。”
　　对面正好有家羽绒服专卖店。
　　邓诗乐捏紧拳头，“那你走开，别给我打伞了，冷死我算了。”
　　实际上是她自己走到伞的庇护之外。
　　成莲叙拿她没办法，走过去给她挡雪，“你真想冻死，死之前先把实验数据给我吧。”
　　“你！”
　　黑色汽车鸣笛驶来，他们等的人到了。
　　到达酒店，放好行李换过衣服，庄豫就兴冲冲拉着谭盈去温泉池。
　　“好棒！”
　　庄豫蹲在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有点热，不过肯定很舒服，快来。”她拉过有些犹疑的谭盈进入水中。
　　全身浸入温泉的感觉十分舒适。
　　庄豫嘿嘿笑，把毛巾顶在头顶。
　　两人坐在池里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望着外面飘落的雪，院中的松树枝已经覆上银白，不时有雪花飞过屋檐，落在池边打磨光滑的青石上。
　　“这才叫享受啊。”庄豫在水中晃着双脚，惬意不已。
　　谭盈靠着池壁挪了挪，让水浸过肩头，她仰头看着穹顶的浮雕，在淙淙流水声中逐渐恍神。
　　如果我想的是错的，成莲叙的表现只是被我一厢情愿的曲解，我误以为他对我……
　　谭盈的身体热乎乎的，脑袋开始发晕。
　　可能他真的只是很珍惜她这个姐姐而已，但是……谭盈在迷蒙的水汽中忆起来，他好像说过不想让她当姐姐。
　　无论事实如何，他们貌似在渐行渐远中走向正轨。
　　谭盈脑海中浮现成莲叙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的画面，浮现自己和朋友们一起欢笑的画面。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庄豫，庄豫脸上红扑扑的，正拿着套上防水袋的手机发消息。
　　“怎么了，这样深情地看着我，你打算告白？”庄豫转过来面对谭盈，“在这种坦诚相待的时候告白，容我做下心理建设。”
　　谭盈噗嗤一笑，“谁要和你告白，你拿我做老婆都没提前打招呼。”
　　“好啊，都答应了现在才来和我翻旧账。”庄豫放好手机，两手伸到谭盈身侧挠痒痒。
　　“啊哈哈哈……好痒，快住手……”
　　笑闹之中，谭盈忽感肋骨下面一痛，身体立马僵硬弓了起来。庄豫发现她不对劲，急忙抓住她的肩。
　　“怎么了，是我弄到什么地方了？”
　　“……没事。”谭盈咬住嘴唇，额头上沁出细汗，“我可能……是肚子笑抽筋了。”
　　“哎哟。”庄豫松了口气，“那我不逗你了，你缓缓。”
　　肋骨下面的钝痛持续传来，谭盈感觉自己浑身烫得发麻，额头上也凝出汗珠。
　　“你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庄豫给谭盈擦了擦额头，“好烫！”
　　“我没事的。”谭盈不敢捂住痛处，只是攥紧了拳头，她强打起精神，“咱们泡多久了？”
　　“呃……”庄豫看眼外面的天色，来的时候接近日落，现在已经夜色初上。
　　“好像是待了蛮久的。”
　　“那就是了。”谭盈说：“我泡得有点晕。”
　　“啊啊。”庄豫恍然大悟，“那你快出来，先去房间休息，我陪你。”
　　“不用啦。”谭盈勉强笑笑，“你不是还约了按摩技师么，你打算在我房间里按？”
　　正好，庄豫手机闹钟响了，提醒她去包厢按摩的。
　　“你真的没事吗？”庄豫还是有些担心。
　　谭盈摆手，“就是太热了，回去散散热差不多，吃晚饭我去找你。”
　　换过浴袍和拖鞋，谭盈觉得仅剩的力气都用尽，她慢慢从换衣室挪出来回房间。来的时候她从未感觉这些走廊如此曲折漫长，谭盈走一会就要停下缓缓，为了避免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强撑着站直，尽管痛觉和眩晕已经让她膝盖发软。
　　快到了。
　　谭盈摸了摸口袋里翻房卡。
　　还好，还没糊涂到把它忘了。
　　她靠在墙边喘了口气，肋骨下方的似乎没那么痛了，但后背却是一片汗津津的，耳朵也烫得厉害。
　　就在她打算迈步瞬间，肋下疼痛忽然袭来，膝盖一软，整人向前栽去。
　　蓦地，谭盈感觉背后撞上了什么，一双手捞住了她。她迷蒙侧过头，正好撞到那人肩窝里，熟悉的橙花香唤醒了她的神志。
　　“……莲？”
　　成莲叙扳过她的肩，眉间难掩焦急神色，“怎么弄成这样，我送你去医院。”说着打横抱起谭盈，谭盈慌忙抓紧他的衣服。
　　“不用去医院，我真的没事。”
　　成莲叙停住动作，目光审视着怀里的人。
　　“……我就是泡太久了，身体凉下来就没事了，没有发烧没有……哪里不舒服，真的。”谭盈说完都不敢和他对视，将头埋了下去，只听见一声叹息。
　　“哪个房间？”
　　“2114。”
　　进入房间，成莲叙把谭盈放到床上，接着拉过她的手检查。
　　“怎么烫成这样？我找他们要个温度计。”
　　“我真的不是发烧。”谭盈辩解。
　　“我会自己看着办。”
　　谭盈没拦住他，不一会儿酒店服务员就送了个温度计过来。成莲叙把温度计放到她额边。
　　38.5摄氏度。
　　“这是体表温度，我刚从池子里出来，这种情况也正常。”谭盈小声说。
　　成莲叙抬手碰了碰谭盈额头微潮的皮肤，谭盈瑟缩一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给人送资料。”成莲叙说：“你自己来这玩？”
　　“是和朋友，我先回来休息而已。”
　　“等十分钟，身体温度还没降下来就去医院。”成莲叙端详谭盈的面色，目光落在她胸前。
　　谭盈穿着宽松的浴袍，经过方才的动作，领口散开露出被温泉泡得发红的肌肤，脖颈和纤细的锁骨下方还残留着水渍。
　　“……在找项链吗？”谭盈眨巴眼，猜想成莲叙这么盯着她看是不是在意她没戴项链。
　　“我摘下来放好了，怕在温泉水里泡坏，之后会重新戴好的。”
　　成莲叙有些不自在侧开脸，“你记得就行。”
　　谭盈摸了摸领口，她早已习惯颈部的这个存在，现在空空的，反倒有了丢失什么的感觉。她也注意到了成莲叙袖口露出的手镯，绿松石表面泛出柔和的光泽。
　　“唔！”
　　一阵锐痛猝不及防袭来，谭盈闷哼一声，手紧抓着浴袍弯下腰去。
　　“怎么了？！”成莲叙立马扶住她，身体内部的疼痛让谭盈说不出话，成莲叙看她难受的样子竟显出不知所措。
　　想安抚她又怕碰疼她。
　　“一会……就，好了。”谭盈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成莲叙单膝跪在床边，好能看清谭盈的脸。原本就烧得绯红的小脸皱起眉，看上去苦兮兮的，汗湿的发丝粘在腮边，紧抿的唇有些发白。
　　“是做手术的地方还疼？”成莲叙怜惜地给谭盈擦了擦脸，他看得出来，谭盈回房间时难受的样子绝对不只是因为发热。
　　“去医院看看。”
　　谭盈摇头。
　　“不要。”她扯了扯嘴角，想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可眼前却起了一片水雾，成莲叙在水雾中晃晃悠悠地看不真切。
　　“怎么哭了，太疼了？”
　　成莲叙的手指抚上来拭去泪水，谭盈才发现自己哭了。她微微侧过头，脸颊在他微凉的手心蹭了蹭。
　　“做手术之前也会疼，就是这样的，我不想去医院。”含混着鼻音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在啜泣，成莲叙心中一紧，起身轻揽住谭盈。
　　身体的热度尚未退却，意识仍有几分朦胧，谭盈自觉靠了上去。
　　“那个伤疤。”成莲叙说：“不是上次手术留下的吧？”
　　“嗯。”谭盈半阖着眼，“很早之前就有了。”她停了停，继续说下去。
　　“那个是我爸爸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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