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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
“说话!”经历同门惨死,师长离去,又听拓跋卿复述,孙堇青的情绪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她只是失踪。”孙堇青迁怒,姜浮玉也恨自己无用,三番两次,都没能救下罗重衣。
“她为了不连累宗门才离开,若不是那颗留影珠,她本不必走。”姜浮玉怨自己,也怨她,她直视孙堇青,“留影珠只能记下五步之内的场景,那日除了你,只有我,罗重衣,伏蝉。你说说看,会是谁?”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恍然想起下山前秋若梦曾找过她,送了几瓶珍贵丹药。罗重衣在外多日,她怕她身上有伤,一直随身带着。
“是秋若梦。”孙堇青两行泪珠滚落,半哭半笑,“不。是我,是我害了她。”
“若不是我,她们没理由上山,重衣不会失踪,宗门更不会受袭。都怪我。”
拓跋卿拉住孙堇青颤抖的手腕,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隔开她与姜浮玉,“不是她。”
“护山大阵只有四位长老能控制,玄塔峰不见秦震踪影,必然是她与朱炎里应外合,想来也是她授意秋若梦陷害重衣,阿青是受害者。”
“如今应当计划如何救回重衣,重振宗门,而不是在此互相指摘。”
“是我失言。”事情已发生,对错不重要,即便罗重衣知晓,她也不会因此责怪孙堇青,说出来无非让自己好受,“你们等姬无许回来,我先去取重衣的命牌。”
灵枢宗如何是后话,她不信罗重衣死了,她只想找到罗重衣。
“伏璃应当在主峰。”拓跋卿提醒她。
“多谢。”
主峰大火扑灭,开始忙于修缮殿宇,秦震负手巡视,阳歌见她走近,起身行礼,“见过秦长老。”
一旁的伏璃拍拍她的肩,“错了,现在该尊称一句秦宗主。”
秦震嘴上说着哪里哪里,脸上笑意藏不住,“空山宗现由伏璃师侄主事,有此大功一件,离老宗主传位不远了。届时你我可就是平辈,尊称,不敢当。”
伏璃自谦,恭维几句,不忘提起此前的约定,“毗邻新雨山的几座城池,不知秦宗主还记得否?”
秦震看着她,顿了顿,大笑起来,“划入空山宗属地,当地百姓怕是求之不得。”
“多谢秦宗主割爱。”
“君子一诺千金,承诺驭曦宗和空山宗的,只多不少。”秦震指着身后,“灵枢宗一片焦土,亟待重建,叛出宗门的那些娣子还需诸位费心。”
流言早已散播,有心人稍加传扬,拓跋卿一干人等包庇罗重衣,引狼入室,下落不明。罗重衣失智伤人,下毒暗害莫离等三位长老。
她们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
当然不乏有修士怀疑,碍于三大宗门压迫,闭口不言。
“这是自然,三宗当守望相助。”
秦震离开后,伏璃捡起地上被丢弃的书册,感叹道:“上品炼丹术,灵枢宗藏书颇丰。”
她看了眼阳歌,方才一直不见她说话,“阳歌,大仇得报,为何还闷闷不乐?”
阳歌看着同门进出主峰,美其名曰协助灭火。空手进,双手抱满物件出,这是秦震的承诺——作为感谢,凡法器灵石丹药,今日任意挑选。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灵枢宗的主峰她们外宗娣子能随意进出,搜刮法器灵石。
她坐在凉亭的台阶上,只觉一切荒诞,诺大一个灵枢宗,说破灭就破灭。
双方各有死伤,好在空山宗提前召回娣子救治。她深知原委,两宗同仇敌忾是假,瓜分灵枢宗是真,她只是没想到,秦震会是内应。
向往权利,拥有野心,不甘于长老的位置,倒也是人之常情。为了替养大自己的师傅朱明报仇,她不也将道义抛诸脑后?
阳歌勉强一笑,她都不明白自己有何可烦闷,随便找了个借口,“罗重衣命牌好好的,她不是还活着。”
伏璃掂了掂手中玉牌,笑容饱含深意,“她会生不如死的。”
肩胛处的疼痛撕扯着意识,耳边水珠滴答落下,罗重衣感到口渴,嘴唇蠕动,喉咙如炭火烧过,只能出发呜呜的杂音。
她说不出话。
强睁开眼,远处模糊一片,除了大块褐色的土墙,她看不清半点细节,万幸的是,低下头,她勉强能看到半臂距离。
但整个人好不到哪去,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丹田亏空,形同废人。
藤蔓穿透她两侧肩胛骨,将她吊在半空,肩胛骨裸露在外,呼吸都牵动着伤口,身体稍有动作,痛得她恨不得手臂断裂,再不受这苦。
好在她看不清楚,她怕多看两眼,疼痛就会多上几分。
可是还是好疼。
那夜神秘人不过覆手,成了压倒她的大山,若说道心没受创,是在自欺欺人。天外有天,她没脆弱到经不起失败。
她屏息,尽量静止在原地,强迫自己思索,转移注意。
鼻尖有泥土的气息,她可能身处地下或者山洞,水声不小,这里在南方,或许都没出灵枢宗地界。
那人不杀自己,关在这儿想做什么?姜浮玉呢?她有许多疑惑。
“本是个好苗子,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一墙之隔传来交谈声,罗重衣垂下脑袋,咬牙含住声音,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再过几日,药效发作,她定然服服帖帖,任由您驱使。”
“旱魃培育不易,百中取其一,她杀了好几只。”那人冷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药,旱魃。罗重衣睁开眼,惊恐地将全身上下看了个遍,生怕不知不觉变成旱魃的模样。
可越睁大眼,越看不分明。
她会变成旱魃?若变成失去意识,受人操控的旱魃,她宁可自戕。
感知到她大幅动作,藤蔓开始收紧,吊着她升起,细须扎根在伤口,吸食血肉。
汗珠濡湿额头碎发,罗重衣大口喘气,牙关咯吱打颤,钻心剜骨的疼。
门开了,一道微弱的光照进来,罗重衣半眯着眼睛,听到有人说:“再过半刻钟,喂她吃下去,扔进离火阵。待会试药,说不定会暴走。”
他提醒道:“不管你怎么折腾,她不能死。若死了,我们全都要跟着陪葬。”
从空中落到地面,罗重衣脱力跪在地上,两只手拖着她行走。
她的身体,想逃出去难如登天,即便如此,她总是不甘,想要搏上一搏,哪怕套出更多消息,也好过坐以待毙。
她摸出夹在衣带的短簪,用惯了发带束发,无意间放在身上的发簪,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等到半刻钟后,守在旁边的人凑近,一只手捏住她的肩,强行往她嘴里塞入一颗丹药。
她假作吞咽下去,左手抬起钳住对方脖颈,短簪迅速刺入她的喉咙。
身上有伤,速度比不得平常,血溅满身,仿佛是照顾她视线不佳,极具冲击力地喷洒在她的左眼。
常兑一支,四象中属白虎,娣子着素白外袍,稍有脏污格外显眼,罗重衣身上向来都保持洁净的,打斗切磋几乎不曾染血。
温热的液体在手上,脸上,她没时间愣神,另一人已经反应过来,欲大声呼救,罗重衣捂住她的嘴,拔出的血簪落下,在看清她的脸时忽地停住。
她忘不了这张脸,是那夜她失手伤的空山宗娣子,旁人唤她小雨。
她惨笑出声,原来那时就已身在局中。
“来人,救命!”刹那的犹豫错失良机,小雨朝门外呼喊,飞针回击,罗重衣整个人好似轻飘飘一张纸,飞了出去。
“什么宗门翘楚,我看也不过如此。”
小雨跪地,施法止血,救助地上躺着同门,赶来的人见状也能猜个大概,神色不郁。
一只脚踩上罗重衣后脊的伤洞,脚尖施力重重研磨,“骨头挺硬。”
罗重衣牙关紧闭,愣是没发出一声。
“每回见你都是趾高气扬,不把旁人放眼里,这回怎么不说话了?”
罗重衣心想她不过是骄矜了些,只要不是厌恶至极,对道友该有的礼数一样不缺。故而想了半天,也没能猜出她的身份。
“你伤人妄想逃出去,你能逃去哪?灵枢宗没了,偏爱你的宗主和师傅死了,放心,她们不孤单,有你的那些好师妹陪同。”
凉意窜上脊背,瞳孔微缩,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她在耳朵嗡嗡的回声里,久久没能回神。
师傅,宗主,师妹们…
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是你害死了她们。”
绝望难以抑制,她狠狠盯着这张不算清晰的嘴脸,眸光溢出恨与怒。
“不会有人来救你,天罗地网,来了也是送死。”说话的人心情大好,吹了个口哨,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重重甩出去。
灼烧的热意涌向她,经脉置身烈焰,一寸寸焚烧,她头痛欲裂,不停地以头撞地。
发带落下,青丝散乱,额头冒出血,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师傅她们的脸。
比身体更痛苦的是灵魂,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她痛苦地跪趴在地上,低声呜咽,越往后越收不住,哭喊出声。
罗重衣修为全无,偷袭重伤同门,好在救了回来。小雨睨着她,“省些力气哭。”
倒不是同情,实在是吵得受不了。她不讨厌罗重衣,当然更不可能喜欢。一个缺什么都有人送到手上,一个连炼药的炉具都要自己攒钱买,她们从来不是一类人,她同情罗重衣,谁来同情自己?
这般想着,她往离火阵又添了几把火。
心底的困兽突围不出,转而啃咬她的躯壳,切身经历才知痛不欲生,罗重衣在地上翻滚,她只想撕烂肌肤,拔断身体经络,捏碎自己的丹田,成为一抔灰烬,扬在空中。
她没能变成轻飘飘的灰烬,身体愈发沉重,躺在地上,头顶有星星在闪,一颗两颗…
姜浮玉,你在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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