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

　　洞房花烛的次日清晨，云怀风察觉到飞升的契机已至。
　　他轻吻怀中人的额间，温声道："我在天界等你。"
　　轻吕峰顶，雷云汇聚。这场飞升雷劫看似声势浩大，落下的天雷却意外温和，仿佛天道也在成全这段姻缘。
　　云怀风从容渡过雷劫，踏入了仙界。
　　飞仙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令他怔然："云夏？"
　　李云夏静立云端，她的气质较之从前沉静许多。
　　见到云怀风，她眼中泛起微澜，却因在场仙官众多，只微微颔首："云仙尊，天帝已在凌霄殿等候多时。"
　　踏入凌霄宝殿，但见柳惊秋——如今的天帝，负手立于殿中。
　　见云怀风欲向他行礼，他抬手制止："师尊不必多礼。"
　　云怀风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取代他的？"
　　此言一出，侍立一旁的李云夏倏然抬首。
　　"从通天塔出来后。"柳惊秋坦然相告。
　　见云怀风神色骤变，他立即补充："一切已然了结，林舒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随着柳惊秋的讲述，一段颠覆认知的往事缓缓揭开。
　　当年他历尽艰辛历劫飞升，满怀憧憬踏入天界，可所见所闻却令他心如刀绞。
　　"师尊可知，初登仙界时，我见到了什么？"柳惊秋的声音平静，眼底却翻涌着深沉的痛楚，"我人族先辈在此界，不过是各族脚下的蝼蚁。"
　　他详细描述起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人族飞升者在妖族的矿场中被奴役，在鬼族的魂殿里被炼制成永不熄灭的魂灯，在魔族的化魔池中被扭曲成只知杀戮的兵器，成了他们忠诚的奴仆。
　　"在这天界，人族活的连牲畜都不如，甚至他们已经习惯了臣服。"柳惊秋闭上双眼，"而这一切的根源，不在于灵气分配的不公。在于人族的没有其他三族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
　　"我不甘于此。"他耗费百年光阴，座上天帝之位，翻阅所有典籍，暗中走遍三界，布下逆天秘阵——"转灵归元阵"。
　　此阵能悄无声息地将妖界的生机、鬼界的死气、魔界的浊息，转化为最纯净的灵气，输往下界。
　　"我要让人界灵气充裕到足以孕育出无数强者，当飞升者多到他们无法压制时，便是人族崛起之日！"
　　然而，这一壮举很快引起了魔族的警觉。
　　作为三界中实力最强、对能量波动最为敏感的种族，他们率先发现了灵气异常流失的源头。
　　“可魔族不能容忍任何挑战其统治地位的行为。"柳惊秋冷静地分析，"当他们查明是我在窃取三界灵气滋养人界时，便立即集结大军，誓要将我和整个人族彻底铲除。"
　　面对魔族的滔天怒火，实力尚弱的人族根本无力抗衡，甚至有了臣服之意。
　　就在这存亡之际，柳惊秋展现了他深远的谋略。
　　他秘密联系了妖、鬼两族的统治者，直言不讳地揭露了自己的作为，并提出了一场交易：
　　"我承诺，只要两族助我击退魔族，我便停止窃取你们的界域灵气，并与人族永结盟好。"他目光锐利，"更重要的是，我向他们展示了魔族的真正野心——一旦人族被灭，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这个判断精准地击中了妖、鬼两族的软肋。
　　他们早已对魔族日益膨胀的势力感到不安，而柳惊秋的提议，不仅能让本界灵气恢复稳定，更能借机削弱魔族，为人族争取生存空间，实为一举三得。
　　于是，一场改变天界格局的大战爆发了。
　　人族、妖族、鬼族结成前所未有的联盟，在付出了惨烈代价后，终于将魔族主力击溃。
　　"战后，我们合力将魔族残部封印在九幽深处，并重塑了天界秩序。"柳惊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兑现承诺，停止了对妖、鬼两界的灵气汲取，转而专注于开发人界自身的潜力。"
　　正是这场由柳惊秋一手推动的变革，为人族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线生机"。
　　从此，人族在天界终于有了立足之地，不再是被随意奴役的蝼蚁。
　　"为维系转灵归元阵的后续运转，我不得不每甲子更换躯壳。"他望向李云夏，目光深邃，"但如今，这一切都已结束。"
　　云怀风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深意："你说'结束'是何意？"
　　"阵法已重塑，从此不再需要易躯续命。"柳惊秋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李云夏身上，其中情意昭然。
　　可李云夏却侧首避开他的注视。
　　"带我去住处吧。"云怀风的适时解围让李云夏如蒙大赦。
　　穿过云雾缭绕的仙廊，云怀风忽然问道："你待如何？"
　　李云夏脚步微滞："我早知他不是从前的师兄，却不知该以何种心境相对。"
　　恨他取代了自己倾心之人？可这些年的相伴却真切存在。
　　他承袭了柳惊秋的一切记忆与情感，与原本的师兄并无二致。
　　这份纠缠难解的情愫，令她无所适从。
　　将云怀风送至仿照轻吕峰布置的居所后，李云夏返回寝殿，却见柳惊秋早已候在院中。
　　他手捧锦盒，其中鲛珠流光溢彩："妖王进献的鲛珠，想着你会喜欢。"
　　自她飞升以来，他总是这般，将诸界奇珍送至她面前。即便屡遭回绝，仍坚持不懈。
　　这一次，李云夏在片刻犹豫后，接过了锦盒："晚膳要留下用吗？"
　　柳惊秋眼中顿时绽开惊喜的光芒。
　　岁月流转，不知经年。当林舒终于渡过天劫踏上仙台时，立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舒，你来了。"
　　"嗯，我来了。"
　　在详细告知仙界诸事后，云怀风牵着道侣返回居所。
　　直至月余之后，林舒才终于踏出殿门，与久候的李云夏相见。
　　在这一个月间，李云夏与柳惊秋的关系，宛如初春的薄冰，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那日为林舒举办的宴席上，李云夏难得贪杯，饮至双颊绯红。结束后，柳惊秋屏退仙侍，亲自将她送回寝殿。
　　月光洒落在蜿蜒的仙廊上，李云夏伏在他背上，青丝垂落，带着清浅的酒气。
　　行至一树琼花下时，她忽然轻声呢喃："你……究竟是真的心悦我，还是只是依照的记忆而活？"
　　听到这个问题，柳惊秋脚步一顿。
　　夜风拂过，琼花瓣簌簌落在两人肩头。他微微侧首，声音比月色更温柔："起初，我也分不清。那些汹涌的情感来得太快太急，我以为只是记忆在作祟。"
　　他背着她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直到看见你安静的躺在那里，直到我感知不到你的心跳与体温，我才知道那一刻的心痛，与记忆无关。"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是我这颗心，在为你而痛。"
　　万千轮回中，他从未让任何人走进心里。
　　那些过往躯壳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从未留下痕迹。
　　唯独这一次，属于柳惊秋的执念——那份至死未及说出口的爱意，竟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你知道吗？"他轻声道，"占据这具身躯时，最强烈的执念不是称霸三界，不是光耀门楣，而是……后悔没有早些告诉你他的心意。"
　　背上的女子轻轻颤抖了一下。
　　回到寝殿，李云夏倚在门边，醉意朦胧的眼中一片清明："你回去吧。"
　　"让我照顾你……"
　　"不必了。"
　　门缓缓合上，将那道始终凝望着她的身影隔绝在外。
　　这一夜，李云夏独坐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永不沉落的仙月，直至天明。
　　她想起最初那个会为她采来人间桃枝的师兄，想起得知真相时的心如刀绞，更想起这些年来，眼前这个"柳惊秋"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守护在她身边。
　　翌日起，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会留他用膳，会收下他寻来的各种奇珍，却再不让他踏足寝殿半步。
　　两人对坐品茗时，她总是垂眸静听，偶尔抬眼，目光平静得让人心慌。
　　柳惊秋明白，那道心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瓦解。
　　千万年他都等了，又怎会在意这须臾光阴？
　　某日黄昏，他带来一壶新酿的桃花醉："尝尝看，按你从前教我的方子酿的。"
　　李云夏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那是很久以前，她还是昆墟弟子时，随口说与师兄听的凡间酿酒方子。
　　她抬眸看他，第一次主动问起："那些轮回里……你可曾对谁动过心？"
　　"没有。"他答得毫不犹豫，"直到遇见你。"
　　晚风穿过亭台，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她低头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这酒……味道不一样了。"
　　"因为我加了新的东西。"他凝视着她，"叫做'真心'。"
　　李云夏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终是别开脸去："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柳惊秋无奈起身离去，走到门前他又回头："明日妖界进贡的雪蚕丝就到了，我给你裁件新衣可好？"
　　她没有回答，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才轻轻抚上心口。
　　那里，有什么正在悄然融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