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

　　集训期间各种吃苦受累，前期让人受不了的睁眼就是画闭眼还是画早就让人受不了，后期变本加厉更加残忍的“特训”期真是让人觉得人生无望。

　　明天是中段考，按照这三个多月来的成果看下个月的分班名单。前面的三个月大大小小考了也有五六次了，他们几个的成绩浮动不大，至少能保证一直待在a班这间最里面的教室。倒是有几个同学从最里面这间搬去隔壁或者掉到b班，樊林跟他们不熟，也没在意过，只觉得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真是残忍，但又不得不习惯。

　　高压作业很久，学生的心理多多少少都带着些压抑。有天樊林意外发现迟雨嘴唇上一块一块的红红的，问他就只会用很拙劣的手段转移话题，让樊林的嘴唇也变得红红的。

　　其实迟雨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发现自己情绪不受控或者压力太大时习惯咬住嘴唇，一片一片的撕掉自己嘴唇上的皮，直到流了血见了疼才停下。有时候直到流血也不收手，一下又一下地咬掉嘴上的肉，第二天吃什么都疼的要死。

　　是习惯而不是喜欢，没有人会喜欢让自己疼。

　　他越是心烦越说生气，就咬的越狠，常常是咬出血，活活咬掉嘴唇内侧的一块大半颗门牙大小的肉。于是这段时间他嘴里总是有股血腥味，嘴里凹一块凸一块的，凹下去的都是刚咬的，凸出来的则是刚咬坏几个小时肿起来了的。这些嘴唇上的伤都正正好在牙下面，所以到后来肿起来了，不刻意去碰也会直直接触到伤，所以他话都变少了，樊林觉得奇怪，他也就只是笑笑。

　　疼倒是不疼，应该说是他不觉得疼，或者没感受到疼。等到情绪平稳下来了，体内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激素不在作乱的时候再这样咬，那绝对是会疼的，哪怕只有一点。

　　这件事在樊林跟他接吻的时候发现了。

　　樊林跟他走得近说着话的时候，就会隐约察觉到一丝丝血腥味，不过很淡很淡，樊林也没放在心上。直到那天晚上，樊林才意识到这股气味的来源到底在哪。

　　“怎么回事？”樊林表情上带着茫然。迟雨抿了抿唇，一番心理纠缠后开口坦白：“压力太大了就不自觉会这样，自己咬的，习惯了。”

　　樊林当下没说什么，按着迟雨的头继续跟他接吻，事后去找另一个更了解他的人问，才从王镜那里知道了些事情。

　　当时王镜正在焦头烂额的补作业，素描小考没考好被罚了三张素描头像。樊林自觉贴上一张纸帮他打型，一边听他说：“哦，老毛病了。”

　　“大雨以前得过躁郁症，还挺严重的，调整了几年才好点。那个时候他就经常这样咬嘴，压力大而且焦虑的表现。你别跟大雨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樊林点头应下，手上笔没停，模仿着王镜的画风特点开始铺大色块。“当然，放心好了，他只会当我是自己发现的。还有呢？”

　　“还有……”王镜想了想，“还有就是情绪变化很快吧，他很容易暴躁，易怒，打架就是那时候学的。以前我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经常一句话说的不对刺激到他了，我们就打一架，所以现在关系好，那都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情谊。”

　　说到这里王镜笑了下，稍有停顿后才继续说：“你去查躁郁症，百度怎么介绍的他就是怎么样的。现在好多了已经不会这样了，就是脾气还有点暴，这可能是骨子里带的。你跟他相处应该也没往那方面想过吧？”

　　“嗯……”樊林想了想，点了点头。

　　回忆结束，樊林抬头看对面坐着的迟雨，他想着，鬼使神差的抿上嘴唇。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嘴唇里被咬出了一个小包，像水泡一样鼓着，他轻轻一咬一拽就把这层碍事的细皮咬了下来。

　　“你干嘛?”迟雨闻声看过来。对上他的视线时樊林少有的心虚了一下。

　　“没干嘛。”

　　“真的？”迟雨明摆着不相信，眯起眼审讯似的盯着他看。

　　樊林故作镇定，面无表情这事他最熟悉了：“真的。”

　　“行吧。”

　　直到迟雨不再盯着他看，樊林才松了口大气。

　　还挺疼的，以后还是好好护着吧。

　　不过当然不只是迟雨出了情况，集训期过半也意味着距离美术联考还有满打满算三个月，压力大是正常现象，只能靠学生自己排解。你能给自己缓解压力，那你就比别人更专注地去进步。不能缓解，那就只能自己受着了。

　　迟雨这种外向积极的家伙都焦虑到自虐倾向外露，更何况樊林。邵璟以前说过樊林是利他主义者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光注意到人家的不对劲了，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也有反常的地方。

　　思维呆滞，他当是自己跟往常一样发呆神游；烦躁不安又心慌，他当是自己想的多现在就开始担心考试；就连失眠，他都觉得是白天用脑处理各种画面关系，看这里看那里的弄的大脑皮层过于活跃才睡不着。

　　“阿嚏！”

　　清晨六点半，在去画室的路上樊林狠狠地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揉了揉发红的鼻子，声音闷闷地：“好像感冒了。”

　　说着他丝毫不犹豫地就要转身回宿舍的方向，一边跟迟雨说：“我去小卖店买个口罩，你先去吧。”

　　“哎，”迟雨握住他的手腕，对上他疑惑又显得有些呆滞的目光时甚至有点想笑；“你先去吧，生病了就少吹风，早上还是有点冷的，我去给你买。”

　　樊林楞楞地眨眨眼，不知道是又在发呆还是在考虑这个提案的可行性，半晌后点了点头。

　　直到所有人都坐在画室里，一人一个折叠椅窝在自己的那片犄角旮旯里，手抓着笔唰唰唰的不停在画纸前摆动，樊林一边画着画一边一个劲的打喷嚏吸鼻涕，头昏昏沉沉的带着他的眼神都比平时更不聚焦。

　　他自己不说，迟雨也清楚他是什么死犟的性格，劝也劝不动干脆就不劝了，默默在旁边给他递纸巾。

　　生病期间体温升高，连呼吸中呼出的气都比平时更加滚烫。热气被口罩困在口鼻间，又顺着口罩和鼻子间的缝隙往外跑，吹过眼睛，热的眼睛更干更疼，也是这股暖意让他越发睁不开眼。

　　病的严重还坚持上课这股可怜见的样子看的老师有些犹豫，一方面樊林一直很努力，感觉他脑子里除了画画还是画画，偶然病了休息一下也没什么，一边又觉得集训的学生昼夜颠倒作息不调一个两个的生个病多正常，感冒就请一天假显得多矫情。樊林这种自觉的学生还好，要是被本来就懒的学生学去了影响多不好。

　　犹豫再三，老师还是开了口：“樊林，要不要回去休息会？”

　　樊林回头看，比自己大上个十岁的瘦高男人歪着身子靠在门口，一脸担忧的蹩着眉看着他。

　　他刚想摇头拒绝，门口老师幽幽的声音又传来：“别说不，回去歇着吧，别把其他人也传染了，他们还得上课。”

　　这时迟雨也在旁边轻轻拍他的背：“回去睡会吧，我床头小箱子里有药，自己找了吃。”

　　樊林呆愣愣地眨眨眼，看看迟雨又看看老师，点了点头。他哪里看不出来老师是在关心他，只不过选了一个听起来带着些责备的说法，为了让他更好接受。

　　“谢谢老李，那我回去了。”他对老师点头致意，一步一挪艰难地从满是画具和满地画中寻出一条出路，走了两步差点没摔个狗啃泥，还是门口的李老师急忙伸手捞住了他。

　　一摸，额头滚烫。

　　“哎呦我天呐这，这么烫，你真能忍啊……”差点面朝地摔下去又被老师拎起来之后樊林跟泄了气的气球似的，身子瘫软浑身无力，干脆顺着老师架着他的姿势趴在老师身上，没过上十几秒又被飞速穿过一排画架过来的迟雨搂在怀里。“你俩是不是一个宿舍的来着，有药吗，要不要我去整点药来？”

　　“有药，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都有，我送他回去给他安顿好了再回来。”樊林意识模糊地听他们对话，听不真切，只知道是在说自己。身子被两人来回摆弄着，在老师的帮助下给他翻了个身趴在迟雨背上。

　　迟雨背起他来，颠了颠让他往上面去点，调整好姿势的同时还暗暗感叹一句：看着瘦，该有的重量还是有的，还行。

　　“得了，你留着照顾他吧，我怕他一个人死宿舍里。”老师甩甩手：“你明天跟他一起来吧，要是明天没好，你回来，我亲自照顾他。”

　　“……好。”迟雨默默为背上的已经病倒到不省人事的樊林捏了把汗——早点退烧吧，不然照顾你的可就不是你温柔体贴入微的男朋友我了，而是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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