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月

　　祈棠这次没看穆景煜，若自己的说辞与穆景煜的不一致，那也不能怪她，毕竟穆景煜事先并未与她统一口径。

　　她说在曾听表哥赵恒说了一嘴，有个认识的同袍家里邻居家小儿子在宫中做杂役，小太监正好在栖霞殿洒扫，无意间看到当年太医院医治谢皇后并非尽心尽力，于是自己存了疑心，多方查找，才找着李公公，想着事关重大，不敢擅作主张。

　　她斟酌着语句，只说李公公无意间太医院诊治谢皇后之时连续下了几天大雨，却只看到吴太医衣服没湿，其他太医衣服都是湿的，李公公又不肯与她多说，她这才求到了穆景煜面前。

　　“没想到穆大人倒是很会做人，将这功劳独揽到自己身上，还在殿下面前编排我。”祈棠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心道：不就是告状嘛，谁不会似的。

　　“二殿下瞧瞧，县主这张嘴若是还不算伶牙俐齿，那怎么才算？”终于，穆景煜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萧珩也跟着发出浑厚的闷笑，用意味不明的语调调侃着：“看来，穆卿与县主之间，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陌生呢。”

　　“臣倒是想与县主多熟悉一些。”穆景煜微微挑起嘴角，目光在祈棠身上扫过，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只是殿下你看县主这副模样，对臣避之不及。”

　　萧珩低笑一声，旋即敛去笑意，严肃道：“今日找乐青来，一是告知你张婕妤的手书暂时还未找到，若你与穆卿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至于李公公，一口咬定母后为奸人所害，我也不能确定他所言是真是假，既然事情已经这样，既为人子定当不能让母后蒙上不白之冤，若你二人有什么新的证据，尽管来找我。”

　　“殿下。”祈棠面带不忍，微微皱眉，真相对宅心仁厚的萧珩来说太残忍了些，若是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可能会过的开心些。

　　萧珩抬眉看向祈棠，眉梢微微扬起：“怎么了？”

　　未等祈棠回答，穆景煜接上话茬：“县主最是崇敬谢皇后，若谢皇后真是为奸人所害，县主定会伤心。”

　　“是吗？”萧珩温柔抬眸，温和的笑道：“母后若是知道，乐青如此挂念她，她在天之灵定会安息。”

　　三人又聊了些事情的疑点，待到快傍晚之时才离开萧珩的别苑，一路上，祈棠坐在马车里，穆景煜跨马跟随在一侧，两人正隔着车窗说着话。

　　“穆大人真是谋算的厉害，把我算到二殿下的别苑里来了。”祈棠咬牙切齿的扯着嘴角耐心的说道。

　　“县主谬赞！”萧珩跨着骏马，双腿轻轻夹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祈棠让秋雁打发了车夫，再找个隐蔽的角落停一下，她要与穆景煜单独说些话。秋雁点头掀开车帘与车夫说了几句，车夫便跳下马车，秋雁赶着马车，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见四下无人，这才扶着祈棠下了马车。

　　后面远远等着的穆景煜见马车停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轻轻笑着，双腿一夹，骏马小跑了几步，不一会就到了马车旁边。

　　穆景煜将马栓好，也跟着走进巷子。

　　此刻已到傍晚，天空被染成一片淡淡的橙红色，夕阳的余晖洒在冷清的巷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巷子两旁高高的石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墙角的积雪尚未融化，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一阵冷风吹过，带动着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条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怎么每次我们都要在这种地方见面？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穆景煜装作不忿的委屈模样，笑着说道。

　　“你去找二殿下的？”祈棠也不做铺垫，冷着脸直接问他。

　　“你怎么知道是我找他，而不是他主动来找我呢？”穆景煜嘴角抑制不住的勾了勾，眉眼含笑的看着祈棠。

　　祈棠有些糊涂，穆景煜按辈分得喊穆贵妃一声姑母，那么三殿下就是穆景煜的表弟，且穆景煜在朝堂上没少得穆贵妃的帮助，任谁都知道穆景煜是三殿下的人，萧珩怎么可能会去主动找他。

　　“骗你的，是我去找的二殿下。”萧珩斜靠在身后高墙上，枯黄的藤蔓因受力叶子纷纷掉落，他也不管，只定定的看着祈棠。

　　“你。”祈棠气急，转过脸不再看他。

　　“你把林校尉拖进来就算了，现在又把二殿下也拉了进来，你到底有什么安排？”祈棠不满的质问，那一抹橙红正好停留在她脸上，看上去像一朵秋日盛开的石榴花，尽态极妍。

　　“那日，你明明知道林校尉就在门外，你为何不说？”祈棠继续不满的质问。

　　穆景煜安静的站在原地，眸光微暗，眼底染上一抹自嘲：“若不将他拖进来，你在庆州如何行事？如何找到纪宁棠的信？谁来替纪宁棠报仇？你伤心的时候。”

　　“庆州的事你都知道了？”祈棠恍然大悟，打断穆景煜的话，想起上次叮嘱秋雁的事，算了，就算秋雁不说，百里冰，万里云那两姐妹也会禀告他的。

　　“原来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里。”祈棠轻哼，“包括我。若是我不将这事情告知他呢？”

　　“我当然留了后手，穆言一直跟在你们队伍后面，到了庆州，若是林屹川不动手，穆言就会联系你，帮你办事。”穆景煜挑着眉毛继续说道。

　　祈棠转过身，“你大可直接告诉我穆言会在庆州帮我，为何非要让林校尉踩这趟浑水？”

　　“怎么？舍不得？”穆景煜轻哼：“当然是因为我们需要他。”

　　不等祈棠发怒，穆景煜继续道：“我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吴太医的师弟应该是躲在边关，谢家军那边我早已派人去查探，并未有任何发现，林家军治军严厉，外人很难混进军中，整个大齐还有谁比林屹川更了解林家军的吗？”

　　“你连我都算计？你为何不提前与我说明？”祈棠还是发怒了，紧紧握住双拳，双肩不由自主的微微抖动。

　　“怎么能叫算计呢？你真情流露，林屹川才会更相信？”穆景煜显然没把祈棠的怒火当回事，继续不屑的说着：“他连毒誓都发了，你才更信任他，才会将我们的秘密说给他听，不是吗？”

　　祈棠再也忍耐不住，怒火中烧，手中的力量猛然爆发，抬手就朝着穆景煜的脸庞扇去。尽管穆景煜常年习武，但在这猝不及防下，他的脸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祈棠的力道之大，使穆景煜的嘴角立刻涌出了一丝鲜血，小麦色的脸颊上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穆景煜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把扣住祈棠的手臂，呼吸变得粗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我记住了，这一巴掌，我是替林屹川挨的。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讨要回来。”

　　“说完林屹川，我们来说说二殿下。”穆景煜伸出手指擦掉嘴角血迹，轻笑两声，带着些许寒意：“我只是找人随意在他面前说了两句，他便查到是我的人，一看到我就问我知不知道张婕妤手书一事，这位二殿下，比你想象的要聪慧的多。”

　　祈棠朝他丢出一个白眼：“难道不是你让他查到你吗？你故意留下痕迹，让他找到你，这不是你的一贯手法吗？”

　　“我承认。”穆景煜不置可否，声音肃然冷冽，不带一丝情绪：“不过你别忘 ，在后宫，愚蠢的人可活不久。”

　　祈棠简单的将纪宁棠信里的内容说了一遍，冷言补充道：“若想知道玉佩的情况，需尽快找到左脸颊与脖颈连接处有一颗黑色痦子的白姓或者文姓的书生，他们曾经是我祖父的学生，当年因没有功名在身，未受牵连，如今或许早已入朝为官，还麻烦穆大人在朝中找找。”

　　穆景煜点头：“我会尽量找，吴太医师弟的事情，还需你去与林校尉交涉，他如今在南军中有职务，怕是不容易回去，你们还需多想想办法。”

　　“这是自然。”祈棠轻轻一句，眼神却与穆景煜不期而遇，刹那间，整条巷子仿佛陷入了沉寂，唯有冷风穿梭其中，发出低沉的“呜呜”之声。祈棠微微侧过脸庞，微微屈膝一礼，带着几分疏离，“穆大人，请自便。我先行一步。”言罢，她转身，一步一步，逐渐消失在巷子的深处。

　　穆景煜从怀中摸出当时在汶州带回的玉簪，仔细摩挲了两下，又小心翼翼的塞回了怀中。

　　月色如银，静静地洒满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祈棠静静的坐在窗边，回忆起之前与穆景煜的对话，她轻轻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这么久以来，他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搬将她从即将陷入悲惨结局的人生漩涡中拯救出来，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随意摆放在他的棋盘上。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策划的棋局，而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就算他想找所谓的藏宝图，以他的周密谋划，又有何难，因为他所谓的纪家知情，将自己牢牢绑在他的船上，可是她对所谓藏宝图一无所自，又如何能帮到他？

　　自己与他的合作，看似公平，事实上现在想起来，自己所有的行动都在他的计划内，他知道有人行刺陛下，提前安排自己挡刀，着穆贵妃适当在太后面前笑话两句，顺利将县主名号送到自己手中。

　　又用各种言语，引自己去找云樱，云樱头上的珠子，是他盯着看了许久，自己才发觉出不对劲，李公公那边，他肯定也就知道，不然自己如何能顺利在宫中找到他？

　　这一切，看似皆是出自她一人之手，实则幕后推手，尽是穆景煜的运筹帷幄。祈棠暗自叹息，轻抬起脖颈，双眸缓缓闭合，一个残酷的事实渐渐浮出水面，倘若没有穆景煜的存在，她恐怕连一丝一毫都难以施展。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她与穆景煜之间系，各自拥有着可以谈判的筹码。然而，现在她终于发现，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事实上，她连与穆景煜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她所拥有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穆景煜安排到她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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