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师手记

　　为了寻找一份药材，我来到了四方城最负盛名的商行。
　　阿泥趴在我怀里左右张望道：“你要的那药材在这能买到吗？”
　　“试试吧，听说这里有来自西域的商队，实在不行我就跟她们走一趟。”我把阿泥往上托了托道。
　　这味药材并不是我要拿来画皮用的，而是为了保养我的法器——缝衣。缝衣不仅是我的法器，还是我画皮所用的唯一工具，简而言之，我的饭碗。
　　袖子里的毛笔听到我的话，颇为认同地在袖子里滚了滚。
　　我在昆仑山的时候不愁吃喝，缝衣用来保养的天材地宝昆仑山的库房里也有很多。而且，缝衣的要求很多，它要年代久远且有灵气的东西，比如它上次用的那块千年徽墨。现在到了凡间我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画皮师，找这些东西谈何容易，于是我翻了三宿的古籍终于找到一味能够代替的药材，不仅寻常还便宜。
　　当然，所谓的便宜和寻常是相对的。
　　真是一文钱压垮脊梁骨。
　　商行万千铺子，我抱着狐狸挨个问过去，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卖雪莲的店家看我一眼，好心给我指了条路道：“你去那边看看，他们要是也没有，大概就是真找不到了。”
　　他指的是一队骑着骆驼的商队。
　　从刚进商行，阿泥就注意到这几只骆驼了，此刻欣喜地拿爪子扒我。
　　“多谢了，我这就去看看。”我和摊主告辞。
　　那一队人身上层层叠叠地裹了好几层，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深邃的眉目昭示着外族的身份。招呼我的是一个坐在箱子上的人，听了我的话后眉毛一挑道：“小妹，你这药材可不好找。”
　　“小妹？你的年纪再怎么算也当不了她小妹吧。”阿泥腹诽道。
　　“那就是能找到了。”我忽略阿泥的话，继续道，“能找到就说明咱们还能谈一谈。”
　　“可以。”女子一挑眉毛道。
　　“价钱怎么说？”我问道。
　　“两个法子。”她从箱子上站起来，手里的水囊在地上划了两条线道，“第一种，我们过几月就要回一趟西域，你要的药材长在风沙之地，我们给你带回来，但你要等久一点，大概半年后我们才会回来。”
　　“价钱怎么说？”
　　“这一路的凶险和运输，至少要这个数……”她比了个五。
　　“好大的胃口，第二种呢？”
　　胡商轻笑一声，水囊点了点我道：“你跟我们一起去，但草药你要自己找，口粮你自己带，算是我们赶路捎带上你，所以只要这个数……”
　　她比了个二。
　　“什么时候出发？”我问道。
　　“不包活，你死了我们也不会给你收尸。”
　　“没关系。”我微微笑道，“我最擅长在鬼门关捡命。”
　　胡商哈哈大笑，神采飞扬地道：“爽快，胆子也大，我喜欢你这样的中原姑娘。”她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东西抛给我道：“这个小玩意给你，就当见面礼。”
　　“还没收钱就送礼，你不怕亏吗？”
　　我怀里阿泥爪子一伸，凭空借住了那个东西。
　　“别小看商人的眼睛，我有预感你会让我大赚一笔。”胡商冲我挥手道：“七日后午时三刻还来这里，带上你的东西和银两。”
　　“多谢。”
　　我低头从阿泥手里接过那个东西，发现是个嵌着宝石匕首形状的挂饰，镌刻着异族的花纹，粗犷又华美。
　　阿泥叹气道：“又要去吃沙子了。”
　　“要不你和柳公子一起留下来看家？”
　　“那不行。”阿泥一口回绝道，“我又不是那棵柳树光靠喝水就能活，我是要吃饭的。”
　　“对，还要给柳公子准备它接下来几个月喝的水，上次做的肥料它也不用，去外面买点吧。”
　　临行时我收拾好行囊，敲了敲院里的柳树。柳树抖了抖枝丫，不说话。于是我拎了桶水从头浇下，果不其然听到了一声怒骂。
　　柳公子崩溃大喊道：“说了多少次了，大中午不要给我浇水，盼着我死是吗？”
　　“事出有因。”我解释道，“肥料给你放水桶旁边了，记得自己给自己施肥，我们过几个月就回来。”
　　“去去去，赶紧走。就知道天天往外跑，也不带上我。”柳公子幽怨地缩在墙角拿自己的树枝画圈。
　　“你那叶子带身上过不了几天就枯了，回头给你带西域的沙子和水。”阿泥安慰它道。
　　我们到商行的时候是午时二刻，驼队在原地整装待发，上次和我们交谈的胡人女子似乎是他们领头的。此刻正牵着一只骆驼招呼我道：“路线很简单。”
　　她指着地图上一座城池道：“我们把你送到这里，你去找草药，我们回西域。你要是命大，几个月后可以在那里等我们，我们再带你回四方城。”
　　“可以。”我扫了一眼地图道，“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我们既然收了钱，就会用心办事。”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遇险，看见我的狐狸麻烦把它带回四方城，它会告诉你我的钱藏在哪，就当是谢礼。”
　　阿泥早就从我怀里跳下来跑到骆驼身边，用爪子拍了拍骆驼的蹄子叫了几声。
　　胡商长眉挑起看我一眼，惊奇地道：“小妹，这条路我走了多少年了，还是头一回遇到你这样的人。寻常的中原女子可不会只身带着狐狸去那么凶险的地方。”
　　我不接话，安静地看着她。
　　“好吧。我们既然收了钱就说到做到，不过我不做亏本的买卖，你的报酬最好让我满意。”
　　“多谢 。”
　　我和胡商谈话结束后，回头去找阿泥的身影，却看见阿泥得意洋洋地站在骆驼头上，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样子。
　　阿泥冲我招呼道：“快来，我跟它说好了让咱们坐一会的。”
　　“你怎么说服它的，这只骆驼开了灵智吗？”
　　“当然没有。”阿泥理所当然地道，“它看见我的尾巴泛着金光就自愿让我坐在它身上了。”
　　我看了一眼阿泥身下的骆驼，总觉得它的眼神透出委屈。
　　去西域的路很漫长，出了最西边的城池入眼就是漫漫黄沙。
　　胡商对我道：“死在这的人可不少，旁的我们能走官道，唯有这一片要看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这条路你走了这么多次还是会有人死吗？”我问道。
　　“当然，每回都有死的。渴死的，晒死的，还有被毒虫咬死的。”她的眼神看向阿泥道，“你这只小狐狸可要看好点，沙漠里没有吃的，人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
　　阿泥不捉弄别人就幸甚至哉了。
　　我点头道：“多谢。”
　　这一路有阿泥开道，三尾灵狐的威压肆无忌惮地压下，大多数有灵性的生物都自动退避三舍。我则安静地在队伍后面捻着手里的毛笔，这种有灵气的草药缝衣能感知个大概。
　　在又走过一座沙丘后接近远方的城池时，缝衣笔身微微发烫，自己在袖子里转了个身，笔尖遥遥指向一个方向。
　　我清点完包裹里的干粮后捞起阿泥，冲胡商喊道：“先走一步。”
　　“你找死呢。不是说要到下一个城池吗？”胡商瞠目结舌，几乎要从骆驼上翻身下来扯住我的袖子。
　　“运气好的话咱们在那里再见。”我冲她挥袖。
　　胡商扯着骆驼身上的绳索不知道在想什么，离得远了，驼队的身影被风沙淹没，最后只能看见她色彩鲜艳的头巾随风飘扬。
　　告别了她们，之后我们找草药倒是不怎么麻烦。有缝衣指路，我很快在一棵枯死的胡杨根部挖出了一串黯淡无光的珠子。
　　一串共十二颗珠子，色彩个头各异，最小的那颗淡青色石头在风沙侵蚀下依旧完好无损。虽然不是我预想的那株草药，但也能用。
　　“既然是你自己找的，不合适也不能有怨言。”我对缝衣道。
　　缝衣笔尖兴奋地点上那颗珠子，淡青色珠子于风沙中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
　　“走了这么多地方，就为了找这么颗破珠子。”
　　阿泥探头看了片刻，点评道：“还没那人送的小玩意好看呢。”
　　一狐一笔无声地在空中对峙。
　　“走吧，进城休整吧。”我一只手把狐狸捞起来，另一只手把珠串连缝衣塞回袖子，强硬地终结了这场战争。
　　沙漠里，最危险的往往不是毒蛇猛兽。
　　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远处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扬起的沙尘让天空一瞬暗了下去。接着便是粗糙的沙砾打上行人面，隔着面纱打得人生疼。
　　我慌忙抱着阿泥往小城的方向跑，起风的时候阿泥恰好打了个哈欠，吃了一嘴沙子，此时挂在我胳膊上无力地干呕。
　　即将被狂风卷上的那一刻，不见天日的沙尘中伸出一只手将我拽上了骆驼。
　　来人冲我喊道：“你们中原的女娘都是不要命的吗？”
　　是胡商。
　　“这不是有好心人来救我吗。”我抓住骆驼身上的绳子也冲她喊道。
　　“小妹，我可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救你的狐狸的。”胡商道。
　　阿泥被刮成了一只黄毛狐狸，此刻在风里抓狂地道：“脏死了！”
　　“那我回头让阿泥给你谢礼。”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风沙。
　　胡商没好气地道：“东西不好我就给你扔在那城里，自己找路回四方城吧。”
　　好在风来的快也去得快，我们离得远还没有被卷入风里，算是逃过一劫。
　　胡商把我带到了她们歇脚的客栈，刚到客栈安顿下来就一拍桌子怒道：“小妹，你真是我见过这么多年里最会找死的人。”
　　我抱着被刮成黄毛狐狸满脸痛苦的阿泥老实地迎接她的怒火。
　　等胡商用我听不懂的语言激动地训了我一盏茶后，我才顶着她的怒火道：“你既然救了我，我肯定不会让你做亏本的买卖。商人重利，但一路多凶险，你想要什么谢礼呢？”
　　“不求别的，让我少碰上点你这种找死的人吧。”胡商道，“每一次碰上这样的人，我都要亏上一笔，最倒霉的那次搭上了一只骆驼。”
　　我若有所思。
　　第二日早上我敲开胡商房间的门和她告别。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打算去拜访几位旧相识。”我递给她一个小巧的布袋子道，“这是谢礼。”
　　胡商把这一个在路边摊子上随处可见的布袋子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笑道：“小妹，救命之恩不是这么还的。”
　　“看着确实有点简陋，但说不定关键时候能保你一命，平常的时候戴在身上能辟邪，趋吉避凶的东西你们常年各处行商的人应该很喜欢。”我边说着边扶着楼梯往下走。
　　“你说辟邪就辟邪啊。”胡商拆开布袋一看，指间捻起几缕白色的兽类毛发道，“你送我狐狸毛？”
　　我听见这话回头看她，正巧走到窗边西域的阳光瓢泼洒在人身上。阳光的虚影里，怀里的阿泥缓缓睁眼。许是西域的阳光太刺眼，也或许是她气急了眼花，不然怎么会看到那只白狐狸有一瞬多出了两条尾巴。
　　胡商在原地愣住。
　　我冲她笑笑，带着阿泥转身离去。
　　走远了后阿泥问我：“说的那么玄乎，你不会是借我来蒙她的吧。”
　　“布袋里我放了一缕灵力，确实能帮她挡灾。”
　　阿泥想了想又道：“哎，你说她要是要钱怎么办？咱都穷成什么样了。”
　　我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拿出那串珠子道：“那就要看看缝衣的眼光了，能和那颗珠子串在一起的估计不是什么凡物。”
　　三日后，我的一位客人仔细端详这串珠子道：“就是圆一点好看一点的石头，除了那颗淡青的都不值什么钱，但那颗珠子颜色怎么会这么暗淡，你自己带着玩吧。”
　　身无分文的我和阿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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