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断案录

　　听说钦差要走，百姓早早在城门口等候送行，同来的，还有柳公家的秦明和红棉。

　　杜檀昔回头道：“感谢诸位父老乡亲，都回去吧，来日再见。”

　　“钦差，你为长安做的事，我们都记在心上。”

　　说话的是个商人，杜檀昔还记得他，笑道：“只要能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我也就心安了。”

　　“钦差。”

　　凤吟从人群中走出，拿了一把手掌大小的木质武器，“这个叫弩，是我自己做的，只要按动这里就会有短箭射出，您拿着防身用吧。”

　　这把弩精致小巧，很适合不会武功的人，她笑着接过，“那我就收下了，对了，那日我去拜访时见府中有看起来像是水车的东西，还有很多木制玩意，都是你做的？”

　　“对，目前的水车还存在容易出故障、耗费人力的问题，所以想试着改良改良，不过还没成功。”

　　霹雳堂的二堂主，带着几十弟子来到长安，不仅不盛气凌人，反而处处守礼，杜檀昔对她好奇了几分，奈何时间紧迫，只道：“好，等你改良成功就写信给我，期待下次再会，告辞。”

　　杜檀昔朝着众官员百姓遥遥行礼：“就此别过。”

　　“恭送钦差。”他们齐声道。

　　凤吟抬起头，望着远去的背影，心里多了抹怅然，到底何时再会呢？

　　回去的路上很顺利，短短两天就到了汶县，勾弦跳下马车同他们作别，“感谢这些天好吃好喝的款待，过的是真舒坦呐，还见识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就在这告别了，一路顺风。”

　　“诶，都要分别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嘉宁想到同行的人一个个减少，眼圈都红了，再见他笑得开心，一点离别的伤感都没有，暗骂没良心。

　　“又不是生死离别有什么好伤心的，你看这是什么。”勾弦伸出手，手上多了一包栗子，是路上停车的时候去买的，“说起来最该感谢的还是小郡主，刀子嘴豆腐心，对我可好可好了，就当做送别礼吧。”

　　“你……”嘉宁一副想哭又想笑的神情，鼻头红红的，接过栗子，“你这个随从也不赖，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根鞭子就送你吧。”

　　她解下腰间鞭子郑重交给他，勾弦还记得她叉腰说狠话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好，有缘再见。”

　　杜檀昔撩开车帘，见他们说完了，道：“那就再见了，这是酬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接过抛来的金铤：“好咧，谢过钦差。”

　　嘉宁边擦眼泪边上了马车，李言坐在前头，抓紧缰绳，头也不回道：“走了，驾！”

　　轮子滚动起来，太阳西斜，淡淡的金光刺得勾弦有些睁不开眼，却见车中好像有人在对他挥手，于是也扬起手，喊道：“一路顺风！”

　　行驶了五六天，洛阳近在眼前，这几日忙着赶路，嘉宁都不怎么说话了，颠得浑身腰酸背痛，面如菜色。

　　杜檀昔往车前挪了挪，掀了帘子道：“你是怎么说服你爹放你出来的？”

　　她还记得那天国公的话，说李言不成亲就不放他出来，结果到走的那天也不见国公来送行。

　　“可能我爹想通了吧，亲事也退了，以后郡主和我都是自由身了。”

　　杜檀昔听后，转头看嘉宁，嘉宁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早已知晓。

　　可国公怎么会放弃这门亲事？就像他所说，崔家出身尊贵，天子近臣，将来对李言和李家都大有益处，李家现在就是空壳子，除了面上的荣光什么实权都没有，和崔家搭上关系，应该是求之不得才对。

　　杜檀昔轻轻蹙眉，放下帘子，准备小憩一会儿，眼一闭，耳旁响起那日嘉宁说过的话：李言有不举之症……

　　有些东西突然合理起来。

　　不多时，马车停下，却见崔侍郎和武三思领百官在城外等候，杜檀昔下了车，笑道：“要诸位大臣在此等候，我心中有愧啊。”

　　还有谁不知道她是天后身边的红人，这次破获大案喜得天后在朝堂说了几个好字，命崔侍郎和众朝臣来迎接，以示隆恩。

　　“哈哈，不愧是天后说的巾帼女杰，快快入城歇息，晚上还有洗尘宴等钦差。”

　　抵达皇宫，再次互相恭维一番，杜檀昔回宫中歇息去了。

　　洗尘宴设在玉清殿，刚蒙上夜色，朝臣陆陆续续到了，宫女端果盘在席间穿梭，现天后未到，大都在闲谈。

　　杜檀昔来的不算早，坐着喝了两杯果酒，太平公主偷偷靠近，故意蒙上她的眼睛，又朝婉儿使眼色，婉儿会意，粗着嗓子道：“猜猜我是谁？”

　　“嘉宁？”

　　“错了！”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太平做了个鬼脸拉着婉儿跑远了。

　　杜檀昔笑了笑，见她们又去捉弄别人了，收回目光。

　　不久，李言来了，被安排坐在对面的席案。

　　他朝她举起酒杯，她也举起，隔空相碰而饮。

　　内侍宝荣到了殿外，朝臣知晓天后差不多要来了，收起谈笑坐回原位。

　　杜檀昔端正坐好，往旁边空空如也的席案看去，怎么嘉宁没来？

　　“天后到！”外头响起尖利的喊声。

　　天后身穿黑金莽袍，凌厉的眉峰稍显柔和，在杜檀昔面前停下了下来，笑道：“爱卿辛苦了。”

　　她忙站起：“为国解忧，不敢辛苦。”

　　天后点点头，欣赏之意不言而喻，“好，坐下吧，今天是为你和中郎将以及嘉宁郡主接风洗尘，都不必拘束，乐奏起来。”

　　“谢天后。”

　　编钟敲响，众臣畅饮。天后同李言问了几句话，转头时发现嘉宁不在，道：“崔爱卿，敏之怎么没来？”

　　“回天后，小女回来后有些发烧，所以歇着了。”

　　“原来是这样，宝荣，你去库房挑些药材，待回送到崔府去。”

　　歌舞过了三轮，再新鲜也乏了，杜檀昔强打起精神，笑看场上，目光一转与斜对面的武三思对个正着，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两人没什么仇，从进城门开始他就隐隐对她带了敌意，杜檀昔想不通怎么回事，索性不理了，笑了笑移开目光。

　　宴会结束，天后摆驾回宫，朝臣也散了，李言无意间捡到一支簪子，看花样便知是杜檀昔的东西，追上去要还给她时见她和别的女官走了。

　　他远远望着，把簪子收回袖中离开了。

　　.

　　殿中，唯有天后和杜檀昔两人，天后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这次你做得不错，肃清了长安官场，给他们敲了警钟，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本以为是自己的人竟然是他人的奸细，整整十年，隐藏好深呐。”

　　天后一直把夏侯冰当心腹培养，好不容易送上都督的位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处，结果不仅没派上用场，还成了背刺她的利刃。

　　回来前，杜檀昔已将案件情况全写成奏报送交京城，所有的证据包括夏侯冰临死前那番话全按实写了，迟迟不见天后定案。

　　“杜檀昔，你觉得夏侯冰是谁的人？”

　　杜檀昔恭声道：“微臣不知。”

　　“已经很明显了，临死都要保住他，真是忠心耿耿，看来朝中异心者颇多啊。”

　　听着意有所指的话，她顿了顿，道：“只要是为了大唐能繁荣昌盛而不祸及百姓，天后明察秋毫，这些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

　　目光幽幽投来，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在她身上凝视了许久，杜檀昔只管垂眸，仿若不觉。
　　黑金色的蟒袍出现在眼前，接着一只手伸来，“把手递给我。”

　　杜檀昔微掀眼皮，伸出手照做。

　　“男人女人都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物，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有才智、有勇气、有远见，女人也有，几十年来无数人视我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还不是败在了我的手上，这天下向来是能者居之，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杜檀昔抬起头，眸里闪过一丝震惊，天后勾起笑，定定看着她。

　　“天后说的是。”

　　“哈哈哈哈，好，好啊。

　　天后拍着她的手，倏然握紧，每往后退一步，她得不跟着前进一步，直到了龙椅前，“如若这通往无人之巅的路上稍有不慎就会葬身火海，杜檀昔，你愿意陪我共赴吗？”

　　杜檀昔一直知道天后有野心，可她以为天后的野心是做垂帘听政的皇太后，然而，当接触过权利的最深层、享受过掌权的滋味，谁会甘心做幕后人？

　　天后要这江山匍到在她脚下，同前朝千千万万的皇帝一样，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内宅从来不是女人的归属，只是男人为女人设的一道精美牢笼罢了。

　　杜檀昔跪了下去，朗声道：“天后万岁万万岁。”

　　月亮高悬，盈盈寒光撒在路上，杜檀昔停下脚步，望向池塘中的绿藻，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话。

　　慢慢地，她在池塘边蹲了下去，池水映照出一张清冷的脸，风吹来，荡起阵阵涟漪，舀了捧水撒下，影子彻底被打乱了。

　　案子办完，杜檀昔恢复了女官身份，女官们赶来道贺，看着满桌的珍贵首饰和布料，眼里露出艳羡的光。

　　她停笔，抬头笑道：“要是喜欢，你们一人拿一样去吧。”

　　听她这么说，她们一人精心挑选了一样，赵菱拿了个粉宝石玛瑙镯子戴腕上，轻轻抚着：“难怪天后器重你，一下子就破了三四个案子，我看比起那些上朝的官也不差，以后我们姐妹可都要靠杜女官多多提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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