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潭[水仙BL]

　　段和原本以为2028年会和现在很不一样。
　　道无为见他盯着寺里来来往往的香客看了很久，忍不住说道：“五年而已，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段和“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这个时代已经高科技到不用烧香就能祈愿了。”
　　道无为：“……”
　　这种脑回路也只有当年的自己才能有。
　　段和压了压几乎要捍在脸上的口罩，一边环看着四周时，还把棒球帽的帽檐往下按了按，试图将眼睛也遮挡在里面。不过五年，寺里倒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从进入逢缘道起，他心里就一直在念着一件事。
　　“小和，”他朝道无为又贴近了些，很小声地问道：“我这样真的不会让时空产生什么乱子？”
　　道无为反问他，“你觉得在你的那个时代，如果缺了你，会出什么天大的事吗？”
　　段和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应该不会，我又不是什么名人大咖。”
　　“这不就结了。”道无为两手一摊，笑了笑，“都不会出什么事，你担心什么？”
　　他微微侧身，在段和肩上拍了两下，“只有那种历史名人才会引发时空动乱，所以放心吧，你不会引出什么乱子，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在吗？”
　　段和觉得也是，正要点头，又从他的话里品出了点什么。
　　“知道你能说会道，但别想着拐弯抹角地内涵我，我要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不点，那你也是。”他没好气地瞪了道无为一眼，鼓着腮嘀咕道，“没我哪儿来的你。”
　　“对对对，小和说的一点也没错。”道无为忍不住笑，手上拽了段和一把，领着他往自己的住处走，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个僧人对他问好。
　　段和听到那些僧人叫他“维那”，眼睛都瞪圆了，“你这么……啊不对，我这么厉害的？才五年就已经是维那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能这么厉害？”
　　道无为啼笑皆非，无奈道：“我也只是给维那做个副手而已，并没有完全担任，论资历，我还远远不够。他们不过是给我个面子，私下无人的时候玩笑着这么喊而已。”
　　他深知自己的尿性，于是故意又类比着对段和说了一句，“段总，您说是吧？”
　　段和装作没听到，还沉浸在“自己很牛逼”的自我催眠中，眯着眼睛笑道：“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认定了你是个挂。这么四舍五入一下，我也是个挂了。”
　　道无为：“……”
　　段和跟着他走在这条无比熟悉的小道上，忽然问道：“你都算半个维那了，怎么没有给你调宿舍？”
　　“一个住的地方而已，有什么好调的。”道无为掏出钥匙来开了宿舍的门，让他先进去，又说：“反正住哪儿都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段和确实对住在哪里无所谓，反正只要有个屋檐有口饭，他就不会抱怨任何事。
　　道无为摘了帽子，将齐肩的头发放了出来，段和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去整容，寺里没人打听原因吗？”
　　“问过，但都被我用理由搪塞过去了。”道无为看着段和的这张旧面孔，不甚在意地笑笑，“现在反倒是你，我得想想，该怎么对其他人编个说辞，总不能让你一直戴着帽子和口罩。”
　　段和随口道：“你就说我是你的双胞胎兄弟呗，失散了好久的那种，刚找回来。”
　　道无为：“……”
　　可以。
　　还真是个可以用来堵人的好借口。
　　段和咧着嘴嘻嘻笑，邀功似的说道：“怎么样？快夸夸我！我是不是很机智？”
　　道无为被他逗笑，“是是，小和可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段和于是掰着手指头算，“渺里的一个月等同于现实的一天，我请了两天假，就能先在这里呆两个月了。对了……”
　　道无为朝他看去，问道：“对了什么？”
　　段和问：“你真的要通过渺回到过去吗？”
　　“试试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道无为拿了一套剃刀来，思索一下后说道，“我记得我这个时候已经会剃头了。”
　　“来！”段和大手一挥，双手从他那里接来了剃刀，有点兴奋道，“虽然我还没有给人剃过头，但凡事总有第一次。小和你说是吧？”
　　道无为：“……”
　　他这一刻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
　　段和搓搓手，招手说道：“来，坐下。爸爸给你剃头。”
　　道无为：“……”
　　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是怎么回事？
　　段和见他杵着不动，啧声道：“虽然是第一次，但我注意着还不行吗？怎么，你自己都嫌弃你自己吗？”
　　道无为叹了声气，搬了把椅子来在他身前坐下，心甘情愿地当了自己的试验品。
　　段和以前从没给人剃过头，拿起剪刀先给道无为剪成了个长短不一。耳边的剪刀声逐渐换成了剃刀声，道无为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慢慢地放下了。
　　“行了。”段和给他剃完头顶的最后一块地方，放下剃刀时快速地擦了擦掌心的汗。
　　他从头到尾提着一颗心，生怕真把道无为的头顶剃掉一层皮，但纵使这样，他还是嘴硬地嘚瑟，“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道无为当然知道他这小心思，于是宠着给了几声称赞，“不错，不错得很。”
　　段和盯着他看了半天，道：“其实仔细看看，你和之前还是有几分像的。你要是不戴个镜框遮着，我还真认不出来。”
　　道无为换了身道袍，低头系着衣带时说道：“我又不是完全换了张脸，当然会和之前有些相像。”
　　这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段和却忽然想到了他做这些的原因，进而又想到了他孤苦一人熬过的五年。
　　他也算切身地走过那五年。
　　“怎么了？”道无为见他突然安静下来，纳闷道：“这么盯着我干嘛？我脸上还沾着头发？”
　　段和什么也没说，上前几步就抱住了他，在他侧颈里闷闷地吸了一口气。
　　道无为好似明白了，偏低一下头之后，轻轻拍了拍段和的后背，放缓了声音说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段和“嗯”了一声，就这样窝在他颈侧贴了好久才松开，但又始终不敢抬头正视道无为。
　　他的眼睛还泛着红色。
　　道无为心知肚明，也不说破，过了一会儿问他：“给你办个外修的手续？”
　　段和点点头，再说话时声音有点沉闷的鼻音。
　　“我一直都在的。”
　　“当然。”道无为揉了一把他的光头，笑道，“你要是不在了，我也没有存活的必要了。别忘了，你是因，我才是果。若是无因，又何来果之可言？”
　　“好。”段和这时才露了点笑，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到从前？要去哪个年代？”
　　“我想看看金福寺早期的样子。”道无为说着，看了他一眼，“你就不好奇？”
　　最了解自己的肯定还是自己，段和当然好奇。
　　没几天，他就跟着这位挂再次入了逢缘道，这一次经历的时间更长，段和按捺着心没有开口问，等到前方终于有明光射来，他才吐槽似的松了一口气。
　　自打上次一个人经历逢缘道差点被困在渺中出不来后，每每再入逢缘道，他就有点PTSD。
　　逢缘道外正下着蒙蒙细雨，段和揉眼适应之后，被道无为拉到了一块檐下。
　　“这是哪儿？”他左右看看，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又猜测着问道无为，“这难道是西径山？”
　　“嗯。”道无为指着不远处一块荒芜的空地，“那儿，应该是寺后面的菜园。”
　　段和辨了辨，慢慢地将这里与后世的变化叠合了起来，他又问：“那现在是哪一年？”
　　道无为说：“1964年。”
　　段和：“……”
　　怎么就来了个这么早的年代。
　　段和忍不住道：“这个年份，爸妈都还没出生吧。”
　　道无为眯眼看着那边的墙瓦，说道：“之前听寺里的老僧说，金福寺大概就是这一年的时候来了几位高僧。”
　　这个季节的雨下不大，结束之后就起了一层朦胧的雾。雨过之后的山道格外泥泞，道无为开路走在前面，时不时地回头提醒段和，要他沿着自己的足迹走。
　　段和一心只扑在他走过的脚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几句话。临近寺门时，黄土山道终于好走了很多，他在这时抬头往前看，在目光落到道无为的背影上时，整个人忽地咯噔一下怔住。
　　寺墙颓败，长满了大小不一的斑驳霉斑，那颜色惨淡，在水雾缭绕的湿气里披上了几分萧索寒凉。
　　他做过这样一个梦，在起雾的山道里晃悠着前行，看到了一片残破的旧墙，以及墙下那一抹熟悉的背影。
　　流年辗转，那一梦的所见在这一刻令段和猝然而醒。
　　“小和？”道无为转了身，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招手叫了一下。
　　“来了。”段和被他喊醒，大步而前，三两下就到了他的身前。
　　道无为问他，“怎么了？刚刚发什么呆？”
　　段和搂着他的脖子说：“原来真的有冥冥之中。”
　　道无为没懂，“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段和故作神秘，就是不说。
　　时空的齿轮反拨着转动，冥冥之中，带着他早就看到了这一幕。
　　是前尘还是后世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世上，他有了永不会背弃他的一个人。
　　唯有己身，不负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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