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客官这边。”小二端着吃食凑到周锦惜跟前道，周锦惜这才收回视线，低声客套一句：“有劳。”随后便随着小二回了房间。

　　一推开门，周锦惜就看着靳禾身上披着被子趴在窗子上还在往下望，周锦惜轻咳一句提醒道：“小心掉下去，快来吃饭。”

　　靳禾一听是周锦惜回来了，也顾不得底下风景了，当即收回来身子问道：“下面好热闹，是那个什么抬龙节吗？”小丫头自从昨日在路边大厨嘴里听了这么一句，对此一直念念不忘的。

　　“是，说是各家小姐都来了，外面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周锦惜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门口，远远没想到袁州城的抬龙节是这么一副光景。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看到很多美人儿了？”靳禾却看不出来周锦惜的兴致缺缺，还在幻想着这个什么抬龙节。这也不怪靳禾，抬龙节确实属于地方特色，是靳禾十五年都没见过的东西，这回正巧遇上，又是爱凑热闹的年纪，自然是要闹腾一些的。

　　不过靳禾这么一说，让周锦惜想起来一件事，随后将筷子递给靳禾的时候叮嘱道：“这你倒是提醒我了，最近袁州城人多眼杂，鱼龙混珠，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不止一倍，从明日，不，今日开始，你就和我一样穿男装出门，这样也能省去诸多麻烦。”

　　“哦。”靳禾向来不会反驳周锦惜的决定，在她眼里周锦惜说的准是没错，所以乖乖点了点头，看那神情分明是还想再问一些关于抬龙节的事情。

　　周锦惜被她闹的不行，第一次生出一种带孩子出门玩的错觉，于是最后终于松口道：“你这么想知道这个抬龙节，不是说那个什么秀台在城中心的“近水楼台”吗？去看看便是。”

　　靳禾一听乐开了花，这才好好吃饭。这外面鞭炮吵了一个上午，终于到了过了饭点以后才消停下来，想来应该是各家小姐都到了，这抬龙节排场是真的大，鞭炮响了一个上午不说，据说袁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都被订满了，不光有来参选的，还有文人墨客专门来看这抬龙节上的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

　　“这袁州明明离永安郡也不是很远，没想到面貌如此不同！”靳禾兴高采烈的坐在周锦惜身旁，从马车帘子里往外探头道。

　　周锦惜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她也是头一回见这种架势，不过抬龙节是地方节日也不归朝廷管，所以这些年来她没听过也算是正常。

　　“到了。”林殊清冷的声音穿过马车的帘子透了进来，周锦惜与靳禾闻声也不多言语，在林殊的搀扶下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周锦惜说想来看看这个什么“近水楼台”，林殊自然是架着马车将人送了过来。

　　“原来这里就是“近水楼台”。”周锦惜看着眼前一池清水道。

　　原来所为近水楼台就是在城中央有片湖水，湖中央有个台子，名为近水楼台，而湖上并没有路，若是想到中间的台子上就需要划船，也不怪此地如此闻名，一个是因为抬龙节的噱头一个就是因为此地巨大无比，可以容纳不下百位姑娘同时站在台上，从打造上来说也算是个大工程。

　　为了让百姓能够更直接的看到各位姑娘的表现，在台子四周有四座高塔，塔上有六层，每一层都有适合观赛的包间供有钱人使用。可以说是此地似乎就是专门用来干这个的。

　　“好俊俏的小公子！”

　　“是啊，两个都很俊俏，不过我还是喜欢个高的那个！”

　　周锦惜与林殊靳禾并肩站在近水楼台旁，身边不时便有这种议论声传来，知道袁州民风开放，没想到如此开放，竟然当面对男子的相貌做出判断。周锦惜一开始自然是没有注意，但是说的人多了，想不注意都难。

　　靳禾今日第一次穿男装，也是有些新奇的，现如今又被夸了当即不好意思起来。周锦惜觉得如今有些如芒在背，仿佛把自己扒光了放在人群里面一样，从前她站在金銮大殿上受尽群臣白眼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过。

　　于是刚想转身上马车，这景看也看了，也该走了。周锦惜刚一侧目，就看到了早上在客栈里偶遇的姐弟俩也站在近水楼台一旁，只是他们两伙人靠的不算太近，周锦惜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姐姐还是带着帷帽但笑不语，弟弟在一旁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周锦惜觉着这一幕像极了自己和靳禾，当即笑出声来。

　　“怎么了？”林殊从来到这人多眼杂的地方开始，注意力就一直在周锦惜身上，生怕挥发上上次自己不在周锦惜身边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于是周锦惜一旦发出什么声音，他都要问上一问。

　　周锦惜也没多想，摇摇头道：“走吧，看也看了，距离大赛开始还有三四天，在这待着也无用。”周锦惜这话说的不假，于是众人又一同上了马车，“去哪？”林殊隔着帘子问。

　　“去趟药坊。”周锦惜想了一下答道，林殊哪里知道这袁州城的药坊在哪，但是他也没问，而是应了一声出发去找。

　　只是马车还未找上药坊，麻烦就先找上了他们。

　　马车突然剧烈震动一下，仿佛是遇到了什么东西，紧急停住。林殊驾车技术极好，这是周锦惜这些天以来的心得，如今竟然晃得如此剧烈，愣是将靳禾与周锦惜都颠了一下。

　　周锦惜赶忙探头出来看，问道：“怎么了？”

　　林殊不慌不忙的将缰绳抓紧道：“前面有两辆马车突然停住了，好像是认识，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锦惜抬头望去，果不其然，本来很宽敞的街道如今被两辆马车挡住，一辆还能算是正常角度，只是被另一辆生生挡住了脚步。

　　“那便等一会吧，莫要与人起冲突。”周锦惜看这马车，一看就是世家小姐的，两个女子交锋能为了哪般？周锦惜自然不会想要掺和这些事，于是叮嘱一句便收回了身子。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知县的女儿吗？怎么现在抬龙节就连知县的女儿都能参加了吗？”装饰的花枝招展的马车前站着一位身穿红色鎏金绣花夹袄的女子，站在自家马车前趾高气昂的看着对面带着帷帽的白衣女子。

　　两个女孩应该都不是很大的样子，顶多就是刚过碧玉年华，二人身上的衣服也能很好的诠释两个人的性格。

　　“桑榆！你不要欺人太甚！在增城你就处处欺压我阿姊，如今到了袁州城你还不消停，知州女儿又如何？你比琴棋书画根本比不上我姐姐！你等着吧，今年我姐姐定还要压你一头！”男孩站在白衣女子身边，对着红衣女子叫嚣道。

　　“你！”红衣女子虽然看上去骄横，但其实教养很好，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只是冷哼一声道：“邓乐康，这就是你的好弟弟，真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儿子。”

　　被叫到姓名的女子不骄不躁不急不慢的对着红衣女子行了个礼，随后转身对着自己不懂事的弟弟道：“知许，不得无礼。我们虽然是来参加抬龙节的，但是于天下我们首先是子民，不得对知州千金无礼。”

　　“阿姊！”邓知许正是不怎么懂事的年纪，在外人面前被自家姐姐教训了，觉得脸上无光一时间赌气不再说话了，那边的桑榆却完全没领情，她最讨厌的就是邓乐康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能信手拈来一般，让人看着就生气。

　　桑榆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道：“去年你不过侥幸赢了我，今年你休想夺走我的名次。”

　　去年桑榆因为会错了题，由原本的第四名跌倒了十四名都不止，而邓乐康好巧不巧就是因为桑榆下去了才被顶上来的原本的第五名，如今的第四名。这件事桑榆记了一整年，原本她就与这个邓乐康不对付，如今更是对她恨得牙痒痒。

　　说完，桑榆也没管别的在自家下人的搀扶下直接就上了马车扬长而去，而这边的邓家姐弟两个就只能自己赶着马车回客栈休息了。

　　若说桑榆是增城知州的女儿，在增城那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那么邓家姐弟就只是增城底下一个小城知县的儿女，父亲拿着微薄的俸禄，占了个父母官的名声，但其实过得一贫如洗，就连他们的母亲都在年幼的时候便去世了。

　　“真不知道阿姐你让着那种人干什么，你越让着她，她就越得寸进尺！”邓知许看桑榆的马车已经走远，也翻身上了马车和姐姐一起往客栈走，只是不服气的自言自语道。

　　邓乐康心里是心疼这个弟弟的，但是....“知许，咱们爹只是个小县令，若是得罪了桑榆，咱们家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更何况她也没怎么我们，没有必要与人交恶吧？”

　　邓知许向来听自己姐姐的，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不过邓知许说起来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个子样貌都像是十七八的，可能也与男孩子长得快有关系，姐弟俩站在一起，不说还以为是兄妹呢。

　　邓乐康看着比自己高出来一截的弟弟，自豪的想着：只要弟弟能平安长大，就好了。

　　傍晚，林殊白天在街上转了一圈没找到抓药的地方，于是只能先行回来，如今三人正坐在大厅里听掌柜的讲着这花魁大赛。

　　这客栈里有参赛者，有百姓，自然也有从各地而来的想要一睹姑娘芳容的文人墨客，是以这一场介绍会像极了百家争鸣，说什么的都有。

　　“听闻今年是由去年花魁柳娘子来当裁判的啊？”

　　“就是那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柳娘子吗？我听说过她！”

　　“是是是，就是她，据说她是近几年里面唯一一位不是千金之躯的花魁，行踪极其诡秘，从没人在抬龙节结束后找到过她。”

　　“她自小无父无母，被青楼抚养长大，倒也是个可怜人”

　　“有那么玄？不是说参赛者都是大家闺秀，这个柳娘子怎么不是？那也能参赛？”

　　掌柜的笑着回应道：“这位客官一听就是来了不久，实际上这抬龙节一开始不是只有千金小姐才能参加的，只要有一技之长都能在近水楼台上大放异彩，只是后来学习这些风雅之事的成本太高，若是普通人家也负担不起，后来才演变成千金们的一场游戏，不过啊，从未有人限制过参赛者的家世。”

　　掌柜的这么一说，众人才算明白。“沈喜要是参加，绝对艳压你们所有人！”靳禾听完了掌柜的话，压低声音凑过来跟周锦惜小声道。

　　周锦惜一时间被她什么事都能想到自己的行为笑到，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比赛，本质上还是用来择婿的手段，让高官家的公子知晓自己的优秀，依次来供他们挑选，这种事情时周锦惜最抵触的，于是她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这东西我没动过，可否能退？”不远处的女子在和店小二不知道在争执些什么，周锦惜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这两日频频见到的白衣姐姐，不知道遇上了什么麻烦，于是趁着靳禾不注意上前道：“怎么了，这位姑娘？”

　　邓乐康此刻并没有戴帷帽，白净的小脸就这么明晃晃的呈现在周锦惜眼前，纵使是周锦惜这种天生的明艳美人，都要感叹一句眼前人的皮肤是真的好，如同剥了壳的鸡蛋。

　　邓乐康长得端庄大气，一看就是温柔娴静的温婉南方女子，如今因为和小二争执显得有些焦急，周锦惜过来这么一问，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全都说了：“这东西放在我的房间里，我并没有动它，但是如今这位小哥与我说，这东西动不动都是要付钱的，哪里有这种道理？”

　　周锦惜定睛一看，还当是什么，原是一块皂角，顿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道：“这样吧，这个皂角多少钱我出了便是。”

　　谁知邓乐康则是抬手挡了一下周锦惜想要去摸钱袋的手道：“公子，我原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没有用过的东西是可以退的，我没有用过为何要付钱，今日你帮我付钱，他日若是有人不明不白的住了这家客栈，到时候谁又给他们付钱呢？这根本不是皂角的问题。”

　　周锦惜倒是没想到眼前女子说起事理来如此执拗认真，于是赶忙作揖道：“是在下鲁莽了，若是姑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邓乐康听了周锦惜这一番话，表情才放松下来，转身对小二道：“可以把你们掌柜的叫过来吗？”

　　小二自然知道得罪不起两家租客，于是将人群中的掌柜的叫了过来，经过几番交涉掌柜的才同意，以后将皂角明码标价，若是不用就不用付钱。

　　看完了全程的周锦惜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觉得这种坚持自己原则的人也是少见，不自觉的就站到了现在，“阿姐，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说饿了吗？”邓乐康这边刚解决完问题，邓知许便从楼上下来了。

　　“这位是？”邓知许几乎是一瞬间就注意到了姐姐身边的这个男人，立马警惕起来。

　　“在下沈喜，打外地来，暂住袁州城，幸会。”周锦惜礼数周全的行了一礼，那边邓知许却没有收敛起来对周锦惜的半点敌意。

　　邓乐康则是恢复了原先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多亏这位公子我们才能省下皂角的钱，知许不许这么没礼貌。”自家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有些没礼貌。

　　“哦，谢谢啊。”邓知许又被说了之后，才悻悻然收回目光，周锦惜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便也告辞离去，回到了林殊身边。

　　“他们是谁？”林殊一直有关注周锦惜的动态，但是看周锦惜是主动过去便也没有追上去询问，而是等周锦惜回来了才问道。

　　“一对很有趣的姐弟。”周锦惜模棱两可的笑答道，这次出行收获颇丰，见识到了很多从前根本就没见过的人与事，所说有的好有的不好，但总体周锦惜觉得很值得。

　　看周锦惜这副样子，林殊也没多说什么。

　　而那边，“姐，那个小白脸跟你说什么了？他不会看上你了吧？”邓知许看着周锦惜离去的背影猜测道。

　　被邓乐康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道：“别胡说八道，人家好心过来帮忙而已，再说人家一看就比你大，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爹教的你全忘了！”

　　“没有...哪有那么多好心嘛，我看八成就是看上你了...”邓知许揉着后脑勺，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只不过邓乐康已经懒得搭理他而是径直回了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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