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温热唇瓣擒住了她唇。
　　在轻柔的呼吸间，公子的右手揽住了她的后脑，墨香裹挟住了亦鸢所有感官。
　　亦鸢于震惊中沉浸良久，一种比以往更甚的悸动在她胸腔炸开，迅速蔓延四肢百骸，让她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唇是温热的，心是滚烫的。
　　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纠缠，要推开公子吗？可是心底那隐秘的满足和渴望又让她舍不得推开他。
　　这温柔持续了好久，久到时间都仿佛停止。
　　待得分离时，公子烜额头相抵，鼻尖轻触，低低的问道：“你可曾见我这样对过其他的女子？”问句结尾尾音勾起，带着点勾人心魄的诱惑力。
　　亦鸢无法回答，也无法思考，她盯着公子漆黑的眼睛。
　　公子居然亲了她，这……
　　“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我把最好的给你。”公子烜认真地看着呆滞的亦鸢。姑娘的面具早已被他除下，清秀面容上所有表情尽收眼底。细微的颤抖和眼中的惊讶都是强装镇定的破绽。
　　公子烜微微一笑，牵起她的右手，手上有从洞中滚下来时磕青的瘀伤。他将这瘀伤凑近唇边，轻轻印了上去。接着展臂将亦鸢揽进怀中。知道亦鸢身上还有其他的磕伤，就虚虚的揽着，也没弄疼她。
　　亦鸢伏在公子的胸前，听见他胸膛里略有些急促的心跳，脑袋顶传来幽幽的声音：“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也不要再把我的心意给别人了好吗？”
　　鬼使神差的，亦鸢答了句：“好。”
　　“保护好自己，每次你受伤我都很难受。”
　　“好……”
　　“你要记得凡事有我。”
　　“好……”
　　“那你亲我一下。”
　　“好……啊！”
　　公子烜笑得很开心，脸凑近了在亦鸢的唇上轻啄一下，又在脸上亲了一下，随即放开。
　　此时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大石落地的安心。亦鸢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悸都在一瞬间消失。那些疑惑的、不敢宣之于口的猜忌，在公子烜的这两句告白中如冰雪消融般化解，变成一汪暖意融融的夏日清泉，流进了亦鸢的心里。
　　诸多过往画面在亦鸢脑海里翻腾了个遍，他的笑容，他的目光，他对自己的照拂。原来你心中的人，也同你一样，喜欢着自己。
　　眼前公子烜，双手扶在自己两侧的胳臂上，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好似她越羞赧他越开心。面皮渐渐泛红，亦鸢有点撑不住这样的目光，被盯得颇有点抓心挠肝，但同时又想亲亲公子。
　　二人之间弥漫的情爱气息被一声轻咳打断。
　　亦鸢吓了一跳，犹如一只炸毛猫。也不顾身上疼痛，腾地一下蹦了起来，迅速从公子手中挣脱并拉开两人的距离。
　　洞穴另一端一个隧道前站着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
　　情爱哄起来的热度迅速下降结至冰点。亦鸢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方才只顾着激动，没察觉这里竟多了一人。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无声无息地在这里站了多久了？什么来路？
　　刺客、杀手、幻术师……
　　心念电转间，亦鸢右手抚上腰间柳叶镖，身体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挡在公子烜前面。她之前挎在背上的长刀在滚落时遗失了，现在可用来防身的只剩下这点武器。
　　身后的公子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微微向后拨，示意亦鸢后退。亦鸢岿然不动，情话归情话，真到危机时刻她哪儿能让提笔弄墨的公子挡在前面。
　　两方对峙，洞内气氛胶着，只闻得隐隐的水滴声。
　　黑影率先打破沉默，他在二人的注视下，抬脚缓步走来。同时，公子烜放开亦鸢的肩膀，无声的绕到她身前。
　　黑影站定在洞顶缝隙透出来的光线下，没有再继续向前，而是伸手掀开了厚重的兜帽，卸掉了脸上围巾。丝缎般顺滑的黑辫子垂落在身侧，微弱的日光映照在一张蒙着面纱的脸上，勾勒出柔美的面部轮廓，一对波光流转的美丽眸子望向洞内二人。
　　这个不速之客原来是一个女子。
　　女子身姿窈窕、体形修长，穿着雪域特有御寒棉服和保暖斗篷，却不显得臃肿。在那一线日光的映衬下，美得如同仙子降临。
　　女子伸出手，做了一个中原地区的问候礼节。面纱微动，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城主得知靖华君在乱石路上遇到麻烦，特让小女前来接应。”
　　站在亦鸢身前的靖华君见状，也还了一个对应的礼节：“封烜多谢城主援手，不知姑娘可有信物。”
　　当女子卸下兜帽和围巾，亦鸢心中便是一震。听闻女子声音时，亦鸢真是用了所有的意志才控制自己没惊呼出声。
　　女子做的这个礼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回礼之人需要在回礼的瞬间垂眸看自己的手。趁着这个空档，女子几乎微不可查的对亦鸢摇了摇头。亦鸢一瞬间心领神会，搭在腰间的手也放了下来。
　　“小女只是城主诸多手下之一，并无青龙令。靖华君可先跟我一同出洞，□□护法就在城外等候。”
　　“巴彦城主的恩情，封烜铭记在心。”
　　“此地错综复杂走出不易，还请靖华君和这位小哥先随我出洞，有什么问题路上再说。”女子侧过身子示意二人跟自己走。
　　“多谢姑娘，不知姑娘贵姓。”
　　女子眼波闪烁，在亦鸢身上轻轻一点便又看向封烜，道：“小女无姓，靖华君只称呼我‘水音’便可。”

　　三四个银白色的光点仿佛有生命般，在隧道前方的路上不断的上下翻飞，飘向更远处，所到之处洞穴内的情况一览无余。在行过一段路后，其中一个光点渐渐暗淡，速度也落后于其他光点。
　　这时水音便会抬手轻碾，于是又一个崭新的光点便从如玉般的指间汇聚而成，飞向前方继续探路。
　　“术法之道真是玄妙。”公子烜不禁感叹。
　　水音谦虚：“靖华君过奖，像这流光术是用于照明的基础术法，微末之技不足挂齿。”
　　“我等身处红尘俗世之人，虽不懂修行术法，但也知道此道颇难。姑娘信手拈来，确实让人大开眼界。只是封某还有些许疑问，想请教姑娘。”
　　水音放缓脚步，从善如流的与公子烜并排。
　　“城主是如何得知封某遭遇麻烦？”
　　“靖华君的坠桥的地方离胡和鲁城已经很近了，就在您坠桥后不久，您的手下已经到达城门口求助，是以城主派人……”
　　跟在后的亦鸢正了正重新带上的面具，这流光术早年间不止一次见水音施展过，不甚新鲜。眼下公子与水音攀谈起来，而自己看着水音的背影思绪却飘到别处。
　　她自离别师父入世修炼来，整整五年未逢旧友。就在今年，先是在南邑遇到莞尔，后又在雪域遇到水音。亦鸢不禁期待着胡和鲁城后会不会再看见其他熟人，比如说桃溪，毕竟当年桃溪总和水音形影不离，说不定她也跟着水音出来了。离开望月池时桃溪才九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五年过去她应该长高不少吧，真期待她现在的模样，会变成和雨芙一样可爱的小姑娘吗？
　　如果能见到桃溪，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想象一下师父现在的样子呢？入世试炼的五年间各自都杳无音讯，现在旧友依次出现，勾起了亦鸢的思乡之情，真是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期盼，非常想回去见师父。想把自己这些年积累的书籍带去给师父，想帮师父一起在镇凌崖整理书册，在跟星主复命后，就结束试炼跟师父一起过寻山踏水的逍遥日子。
　　可是……若是自己跟着师父浪迹江湖，公子这边要怎么办呢？
　　“阿鸢？”
　　思绪被打断，亦鸢才发现公子烜和水音都在看着自己。原来是自己想的太入神了，都没注意到两人在一个分叉洞口前停住了脚步。
　　公子烜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像是要说什么却突然笑了笑：“怎么发起呆了？”
　　站在公子身后的水音见状微微挑了挑眉，也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亦鸢心里惊涛骇浪，面上装作波澜不惊：“走神了。”
　　三人又恢复了之前的氛围，水音引着几人走向右边的洞穴。
　　公子烜继续问道：“我见这一路走来洞穴分歧颇多，不知姑娘孤身一人是怎么在这漆黑洞底寻到我们的？”
　　水音带着盈盈笑意回答：“城主手下能人异士颇多，自然有那通晓查探术的指引方向，他们大概划出一片地方，我们这些底下跑腿的就分散开来找了。万幸水音运气好，能从众多搜寻者中独领这份功劳。”
　　亦鸢听得水音的回答，心道水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滴水不漏，其态度之亲切，语言之谦虚，经常被师父们当做“别人家的小孩”来教育自己和莞尔。
　　两人你来我往的交流着，她突然觉得从某些角度来看，水音和公子还挺像。
　　话音刚落，前方分叉的洞口中跌跌撞撞的钻出来一个人。这人钻出来时被脚下石头一绊，趔趄几步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亦鸢敏锐的听到他身后漆黑的洞内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是类似蜥蜴之类的爬行生物爬过洞壁的声音，很细微，却逃不过她的耳朵。
　　亦鸢心中警铃大作，迅速上前挡在公子烜前面，手抽出一枚柳叶镖，双眼紧盯洞口。
　　水音目光一凝，手势变化间三个本已飞过洞口的银白光点仿佛受到召唤，折返了回来，停在摔倒之人上方盘旋不止。其中一个银白色的光点在原地快速的转了几圈后，飞进了旁边的洞口里，洞中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突然中止，紧接着离洞口远去。
　　剩下的两个银白色光点在摔倒的人的脑袋上盘旋了几圈。正逢摔倒之人呻吟着抬头起身，光点便轻轻地落在他支撑身体的手背上，照亮了一张狼狈的脸。
　　这人脸上都是方才摔倒时沾的土，左边额头被磕破，鲜血流了半张脸。鲜血和土混在一张惊魂未定的脸上，男女莫辨。他抬头看见水音先是一惊，随即面上羞恼不已，迅速起身一挥手，甩掉了那两个银白色的光点。
　　“夜莺？”水音不确定的询问。
　　那叫夜莺的女子被水音看见如此狼狈的一面，心中恼怒狠狠瞪了水音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又是你这贱人！”
　　“你嘴巴放干净点！”亦鸢沉声喝道。
　　夜莺转过脸，才发现除水音外还有两人，当看到亦鸢身后的公子烜，却是一愣。
　　一闪而过的杀气。
　　亦鸢手中攥紧柳叶镖，与夜莺对峙。这个女子刚才眼中转瞬即逝的确实是杀气，探查杀气是常年习武人的直觉。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什么会对公子起杀心，亦鸢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刺客组织的人。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时，水音于黑暗之中轻轻笑了一下：“夜莺啊，我若是你，会先回去将脸洗干净了再出来。”
　　两个光点又飞了回来，在夜莺的脸前晃来晃去，好似生怕别人看不清她这张狼狈的脸。
　　“你！”夜莺怒目圆睁，挥手驱赶光点。光点十分之灵活，总能绕过夜莺的手，然后执着的飞到她面前，就差没贴她脸上了。
　　水音的声音仍旧亲切，只是眸中毫无情绪：“瞧你，都摔成什么样了。我早就提醒过你万事不要逞强，方才只被那洞穴里的小玩意追，就乱成这样到现在气息都还不稳，不如早些回家休息。”
　　夜莺面上愤恨不已，瞪着水音咒骂道：“你个……”剩下的话还没骂出口，她好似被什么烫了一下原地一个哆嗦，强忍怒气说道：“你等着，咱俩的事没完。”
　　水音一双美丽的眸子毫无情绪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任性胡闹的黄头小儿。
　　这女子终究是负气自己走了。
　　“咱们走吧。”水音恢复了之前与公子烜交谈时温婉的语气。
　　“水音姑娘好像同这位姑娘有过节。”三人再次上路后，公子烜问道。
　　“之前是有些过节，小姑娘年轻气盛不懂事。”
　　三人在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的路后，前面终于有了亮光。
　　“快到外城了。”水音说道。
　　这时亦鸢的腰上突然被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亦鸢怕痒，这一掐掐到了腰部的痒痒肉，整个人几乎要蹦起来。
　　亦鸢惊讶的回头看，居然是公子。
　　显然公子没有想到亦鸢会有这么大的反映，也是一愣，随即露出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意，眉梢眼角都是难得调皮。
　　亦鸢更惊骇了，这种举动和公子平日里老成持重的君子形象相去甚远啊。
　　公子笑眯眯地对她眨了眨眼睛，便加快几步走到前面去了。留下亦鸢一个人在后面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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