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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阿宁。你心不纯。
苏野宁摇头,依旧无法认同自己祖父给自己真心扣下的所谓不纯。
老爷子粗糙宽大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额头,追回不了的夏日曙光,阵阵蝉鸣中,苏爷子一样抚摸着小孙儿圆润的额头,胎发还那样的稀疏,绒毛一样透着光,在清风中轻轻晃动。小孙儿用明亮的眸子望着自己的爷爷,懵懂地问爷爷为什么母亲偷偷哭泣,小阿宁要不要去哄一哄她。
爷爷说母亲是舍不得他。
舍不得他离开。
太久远了。
“因你在赵国长大,因你受的是赵国的教育。阿宁,你从赵国回来后,我听闻你口音便心知不对,后你大病一场,因水土不服,你只吃得赵味的食物,才能缓和。”
“纵使你刻意隐去赵音,但调语却那样的蹩脚,你心可明白?”
“你写的字,带着赵国的劲风,你行事,你习惯,你的思想,全然乃赵氏之人。”
“可我不是赵国人,我是大梁人啊……”苏野宁言语切切地反驳。
老爷子如同平静的一汪潭水,风和落花都激不起波澜。
他看着苏野宁,看着早就扳正口音的孙儿,道:“正如同那日你对言儿所说,未在身侧,不知真心。”
“您……监视我?”他惊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爷爷……”
老爷子点头,承认。
苏野宁任然倔强地望着他,像那个炎炎暑日,他就跪在他膝前一样望着自己的爷爷。
“为什么要这样呢爷爷?就因为我不曾在您膝下承欢,您就要杀了我么?”
“可是我姓苏啊爷爷。”
苏老爷子眼眸也覆上了一层霜,暝淡中仿佛有些千秋万载光阴的叹息般,他道:“我也姓苏。”
“可是阿宁,这个国家唤做大梁,它姓萧,它是萧家的天下。”
纵使你我体内流溯着相同的血液,你我的骨骼筋络是从远古就应运而生遗留下来的同一支脉,却无法避免你我播种在乱世泥流中,被诸多身不由己的涛浪冲散方向,又被迫荒凉地遗落在天各一方的贫瘠之地,潜滋暗长。
我不曾见过你如何生长,我凝望你许久,见你荫浓蔽日,硕果华实,可我心知你曾扎根于他乡,汲取的并非我脚下这块厚土的营养,我担忧万分,唯恐你是翻越群山浩荡而来的入侵植株。
虽你我一脉相承,可我更爱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
我不曾真正识得你。
“阿宁,”老爷子再度追忆往昔,为苏野宁的“二心”做为罪证,“你还记得第一次随我出征吗,彼时身陷囹圄敌军在侧,你说过什么话?后我军反戈一击扭转乾坤后,你又说过什么话?”
苏野宁跟着老爷子的指引去回忆。
他说他要以某某手段计谋攻之,而后再得以感化,收服。
“此乃赵国崇尚的思想,你,苏野宁,是个不折不扣的赵国人。”
“我不是!”
苏野宁哭着:“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叛,没有想过背叛大梁,背叛萧家,也没有想过背叛苏家啊爷爷……”
老爷子摇了摇头,道:“这由不得你。从你踏入赵国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由不得你了……”
苏野宁猩红的眼眶几度合闭上,又睁开,他道:“我从来没有想要离开,是你们把我送去赵国的,为何……又要怪我生长于赵国呢?”
“阿宁。”
“可是爷爷……”苏野宁哭得哽咽,错开老爷子的手,头痛苦地抵靠在他膝上,再也不知说什么。
“你晓得子延吧,子延……”
“你们也疑心阿延,是吗?”苏野宁没有抬头,他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落,他回顾全程,鼻腔哽塞,心犹刀绞,濒死感迫近,他难以想象,他艰难地说着,“可是他选择作哑,选择对一切麻木,他不表现他曾在赵国的一切。”
不显山不露水,他就可以暂时隐匿。
苏野宁蹙着眉,抬头,他太难受了,不抬头缓和便得窒息,他与老爷子对视,继续顺势推衍道:“但你们还是疑他,他为了同我摘清关系,宁可用抹杀我的方式,来证明他心忠贞,证明他从来没有背叛过大梁。”
老爷子沉默片刻,手抚摸上苏野宁的头,顺着苏野宁的发。
他摇头。
苏野宁噙满泪的眼睛跟着动了动,心也随之颤了颤。
老爷子阖眸,回忆那日。
就好像苏野宁也看见了那日,那日在宫中,皇帝与自己的祖父商量,要将屡立战功,手握兵权的他拉下。
“或许让大将军罹患重疾,再无法领兵,如此让他自行交出兵权亦可。”
老爷子看着皇帝如狼如枭的目光,纵使嘴上话语为他出谋划策,表情却是对他们苏家忌惮猜忌显出震慑。
老爷子明白,苏野宁不能活,苏家也不能安宁。否则阴云无法散去,那嘴上摧人心的猜忌将变成一把高高悬在他苏家脖子上的利刀。
千古如此,多少君臣之谊如履薄冰,多少莫逆之情破胆寒心,佣兵必然自重,倚势必定挟权。
你心忠诚与否不在于你,而在你所拥有的权力是否只忠诚于你。
黄袍加身之日兵马四方大挥旗帜,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只余杯酒相敬,释以兵权,滔天之势的苏家想要平安下去,不想鸟尽弓藏,就得交出他们的权,不想兔死狗烹,就得从此不涉朝政。
还不足够……
设计苏野宁的死,是他忠诚的献礼。
纵容苏家的乱,是他赤忱的证明。
彼时苏老爷子同样避讳皇帝的眼神,他知道萧子延的不受宠正是皇帝同样给他的见礼。
“那就让阿宁‘离开’吧。”
“臣苏拓,”老爷子跪地叩首,“请命。”
萧子延正于大殿柱后,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这日并非赶巧,是皇帝与老爷子特意如此,让他做了一枚棋,一枚就算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也能被踢出去做替罪羊的棋。
皇帝让他明白,他们这样做的良苦用心。
“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背叛阿宁。”
萧子延用地道的梁国口音说,“儿臣也同样远在赵国,儿臣也受赵国的风俗与熏陶,所谓潜移默化,并不能替代我们的故心,我们从未要背叛故国。”
“纵使是受了这么多的苦难,纵使是儿臣不得恩宠,儿臣也从未怨恨。”
“纵使儿臣心里想不通,儿臣也未有怨言……”
“子延,”皇帝爱抚着他的头,道,“若是你不把一切处理干净,那以后你的孩子,也会被送走,他们或许生下来就被抱走。”
“阿延,你受的苦,莫不成还想让自己的孩子再受一次?”
萧子延心猛一颤。
回首,将一切告知的老爷子对苏野宁道:“子延背叛你与否,只得你自己去悟。”
“当年在赵国,杀你与子延,确实是为给大梁制造弱势之态,然你太过倔强,竟这般顽固地挺了过来。”
“所以从一开始,将我送去赵国,我便是必死之棋,虽爷爷心有不忍,但只有我去,才能表明爷爷对圣上的赤胆忠心,苏家的忠心。”苏野宁恍然大悟,“其实我母亲早就知晓,所以她哪怕到了赵国,到了郎鸿,也不肯来见我一面。”
“我们未想到你带着子延在赵国活了下来,甚至于到赵国走至日落西山的道路,大梁已然有讨伐的实力时,你们还活着。”
“我不该活着吗?”苏野宁似笑,又似呜咽,“爷爷,你真的忍心看到阿宁死去吗?”
老爷子不应,继续讲道:“后去郎鸿,我与圣上故技重施,明,告知你手刃婚约对象之任务;暗,我等私下亦派人杀之。柳家嫡系死,他们怀疑你必然有所行动,你死,我等就有理由攻下郎鸿。从赵国回来的你于我等而言,是一把无比合适的剑,灭已然威胁到朝廷的江湖大派,灭心不纯的你。”
“可是爷爷,我……到底是苏家的孩子,我到底是您的孙子,我到底姓苏啊……”
老爷子凝望着他,眼中的不舍从当初选择让他前往赵国时猛然汇聚而来。
星宿从来不灭,亲情也从来不灭。
“好孩子,是苏家亏欠你的,是大梁亏欠你的。”
等了数年,等来的真相只有仅是一句亏欠,好似他嗜血杀敌成了笑话,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勇毅也成了笑话。
苏野宁低下头,让那一滴不堪的眼泪滴下,随即拉开距离。
他挺直着腰,没有看他曾最敬爱的祖父,也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他俯身跪地,朝苏老爷子深深地叩了一个头。
头抵靠在地上,他没有立即起身,仿佛亲吻,仿佛把心都交出来,他的热血丹心,他的抱负自由,一辈子寄托在铁蹄马背之上,刀光剑影之中。
诡谲的不是城中人,也不是猜忌心,而是原本骨子里根植的恶劣本性。
像是告别,他停留后毫不犹豫地起身,他站起来,不再多言一句,转身离开。
留老人独自,坐在这空空书房。
何靡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真相已然大白,所有人都是棋局中的子,不由自身,不由黑白,弃与留皆没有定数。
苏老爷子独坐良久,最后不多言一句,起身离去。
楚九呈从暗处走来,看着老人踽踽而去的背影,道:“是都结束了吗?”
何靡点头,折叠好手中她已经阅过的信笺,道:“快了。”
快了……
楚九呈收回视线,见她仍旧忙碌着桌案的纸张,问:“后面的剧情是什么?”
“他闯到皇宫里去了。”何靡道。
楚九呈忽然眯眼。
何靡问:“你想去看看吗?”
“柳湄追去了?”
何靡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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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啦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