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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明美第一次见到“明星”,也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天,那会儿她还扎着短似山羊角的双马尾,戴着小学生人手一顶的小黄帽,偷偷躲开来接她的司机,选择百无聊赖地跟在同学后头,边踩着他们小鸟般满心雀跃的影子边晃进杂货店。
琳琅满目的货架轻易让孩子快乐到忘乎所以,他们各自拿了包装艳丽的泡泡糖、新出的卡片或是印了可爱图案的记事本。明美却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的家庭完全称得上富奢,常年不归家的父母用金钱为小孩堆出丰盛物质,礼物一件件往家里寄,电话却一声声迅速挂断,明美习惯了站在礼物堆中央,长久地聆听声筒里冷淡而枯燥的忙音。
“喂,你没有想买的东西吗?”一个过分热情的女孩好奇地凑过来,涂了唇膏的嘴巴在灯光下像是刚舔完蜂蜜,茶色眼睛也因旺盛的分享欲而变得过分鲜亮。她离得实在有些近了,明美甚至能闻到唇膏淡淡的橘子香味,是时下正兴的款式。
明美不禁皱着眉头往里退,不懂对方为什么忽然跟一个透明人搭话。
“没有。”
“啊~”但明美的后退与可有可无的皱眉似乎被对方解读出另一番含义,对方理解为害羞,或许此刻也只想理解为害羞,毕竟在明美的认知里她不喜欢被拒绝,更何况她也足够敏锐,“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跟着我们进来?”
“不知道买什么的话,要不要买我家偶像代言的雪糕。”她自来熟地推荐起来,从雪柜里挑出一红一蓝的两款,上面印着一个年轻男人,闪亮亮的橘色脑袋很是显眼。
明美沉默了半晌,垂眸瞥向下方的小字——“明星”,到底还是接过对方手里的冰淇淋。
“很好吃的哦。”
她学着女孩的动作,撕开包装时小心避开男偶像那张帅气的脸,轻轻地递进嘴里咬了一口。
‘草莓味,喜欢。’
清凉的甜味使她微眯起眼,手里还捏着被完整撕下的包装。
那张包装纸时至今日仍被她妥善地保管起来。
“啊!”被塑封的冰淇淋包装纸从手账本里掉了出来,杏色头发的女孩惊呼了一声,慌忙将地上的东西捡起,解释道:“不好意思,前辈。这个我不小心弄掉了。”
明美在扫过那张包装纸时稍稍晃神了一会,随即将其重新夹回手账本的第一页,对女孩安慰道:“没关系,这里面的透明胶本身放太久容易掉,拿的时候滑出来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把手账本翘边的部分轻轻捋平,放进打包用的纸箱角落,回身却发现女孩的目光仍呆呆地追随着她的动作,像只好奇又不敢僭越的乖巧兔子。
“杏?”
“啊,是!”女孩下意识应了声,并在明美戏谑的表情中渐渐涨红了脸。
“很好奇吗?”
“......嗯。”杏犹豫但诚实地回答,“中岛前辈原来喜欢明星前辈吗?”
“算是吧。曾经喜欢过。”明美模棱两可地说道:“以前一个朋友非常喜欢他,所以连带我也收藏了不少他的周边。”
“不过热情消退后,慢慢就无感了。”她耸了下肩膀,“本来我也只是爱屋及乌,那位朋友不追,我也就没怎么关注过了。”
“这样......”杏歪头道,实则心底对这段说辞并不完全相信,毕竟只是爱屋及乌的话,是不会花费大量精力弄出那样精美的手账,除了那张特意去照相馆塑封的包装纸,后面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杂志封面、泡泡糖纸、小卡片等等,依照日期从远到近地排列组合,其上还备注了不少当日心情或简短日记,可见主人的用心程度。
“啊啦,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追星族罢了。”明美揉了揉杏的脑袋,“现在基本都收拾完了,我们等下出门吃个饭顺便去医院探望一下那几个倒霉蛋吧。”
“是。”提到这个,杏的神情不由自主地低落下去,但很快就被明美强制扯着嘴角,又在脸颊微微泛红前改捏为揉。
“真是的,都说了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大小姐自己没办法承担任性的后果。”欣赏的后辈被排挤,被奚落,甚至被弄到需要强制退学的地步,明美自然愤怒,可同样毕业于君咲的她也清楚那所学校似死水般常年静止的压抑,自上而下的束缚,心知肚明的金字塔构造。学生们想要造出与世无争的结/社并从中获得喘息,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念头,只有杏这个善良到大胆莽撞的孩子真切地付诸行动,哪怕堡垒脆弱到被权势的手杖轻轻一推就倾塌。
“就当换个地方散散心,而且说不定之后还有机会回去呢。”明美悄悄暗示,杏惊诧地抬起头,却只得到一个“嘘”的神秘回应。
回忆着本该下令将她强制“驱逐”出君咲的高层,忽然换了嘴脸,将字眼更换成“长期交换”,杏的眼眶不禁隐隐发热,这一刻忽然明晰对方秘而不宣的好意。
“嗯!我会努力的!”
望着杏坚毅的目光,明美也稍稍地放下心来。
至于她的那堆破事,还是别让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们知晓好了,毕竟一点正向激励作用也无。
到了医院,明美和杏先一起探望君咲那几个无辜被锁在体育仓库的同学,随后便以顺便探望友人的奶奶作借口,戴上口罩一个人走向医院左侧的安全通道,偷偷溜去隔壁住院部。
早已等在原地的接应人员确认了她的身份,淡淡说了声“请您这边来”,两人便沿着被清空的场所一路抵达走廊最里侧的病房。
带路人员轻敲了两声门,得到门内“请进”的回复后,方才转动门锁,侧身示意明美可以进去。
明美深呼吸了一口气,朝人微微颔首。对方同样礼貌地颔首回应,眼神平静无波,但明美依旧从他转瞬即逝蹙起的眉毛窥出几分不耐。
她不由哂笑,自嘲的、释然的,为自己那点自私的心存侥幸。
身后的门缓缓合上。明美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鞋跟随之踏出几声清脆的音节。“好久不见。”
“千星。”
依靠着床头的少年将眼睛弯成月牙状,嘴唇上下开合,无声地回应:‘好久不见,明美小姐。’
无法言语的痛苦似乎无法从他明亮如初的眼眸中留下半分痕迹,他点了点病床前的椅子,示意明美坐下来。与此同时,为了方便交流,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手写板,上面还残留了些许擦拭过的痕迹,应是住院后一直在用。
千星拿笔头敲了敲嘴唇,很快在空白的手写板一笔一划写下字句。
‘很高兴能看见你。’
纸笔接触的地方沙沙作响,明美却觉得那声音隔得很远,她的视线从少年平和从容的脸庞缓缓滑落,花了好几秒才读出上面的字迹。
‘我原本以为还需要再等几天,结果来看,明美小姐的事情完成得很顺利呢。’
千星在真心实意地为她庆贺,明美便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今天第一个稍显放松的笑容。
“托千星的福,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相比起我,茨君为了此次周旋足足出了大力气,不然我的前雇主也不会那么快被拉下水。”
什么顶罪、什么恐惧、什么被胁迫,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戏剧”罢了。
倘若这段对话被堂本听见,这个无能却自大的男人定会立即赤红着眼从椅子上跳起,被愚弄的暴怒将会再次掀翻他的头盖骨,使他必然恨不得生啖其肉般咬牙切齿地冲明美大骂一句“贱/人!!”。
然而他不会再拥有这个机会,毕竟他已经因为猥亵未成年人、恶意竞争、贪污腐败等数个罪名被抓进牢里,而他嘴里常念叨的舅舅,那个最大的保护伞,早已因为明美多年暗中收集的罪证而自顾不暇,深陷债务与丑闻缠身的噩梦当中。
他太多疑又自得,一边想让七种茨通过她来亲手陷千星于不义,好进一步试探对方阵营,又一边想借七种茨和他的侄子打压她,逼她向自己低头就范,确保她这个工具人的忠诚和服从。殊不知早在明美和七种茨第一次见面,二人视线交错又垂落的短暂时间内,摩斯密码敲出的‘合作’二字就深深烙进双方脑海。
要实现这个计划的前提,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千星确确实实被成功下药导致失音。
到时候,只要放出消息是七种茨下的手,星海集团必定与其产生嫌隙;而作为合作方,堂本手上又有了威胁七种茨的证据,好让他认定自己拿捏住了七种茨的命脉。而下药的人选亦很好抉择,明美所创立的大型匿名论坛虽然是堂本得势的重要起点,这些年来替他引导了不少舆论风向,但他从不放心明美的立场,毕竟这个论坛的所有权是他通过明美好友从明美手中获取的,他需要进一步打压明美,最好能摧毁她站立的骨气。
堂本畅想得十分美好,却忽略了最大的变数:千星敢破釜沉舟地配合七种茨他们演戏。
没人知道他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喝下那瓶被加料的饮品,亦没人知道他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站上舞台,对所有人以无言宣告失声的事实。
但这股堪称疯狂的勇气确实成为了扭转乾坤的决定因素。
明美在堂本下狱前特地去看过对方。这回,她仍旧只涂了一层薄薄的口红,艳红的色泽明丽到灼人,也深深灼痛堂本那已被折磨到极为脆弱敏感的神经。
他当即怒发冲冠,却又碍于手铐的束缚,无法扑过来一拳打烂玻璃窗外女人那张冷漠而轻蔑的脸。
明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发疯,一言不发。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堂本想对自己出手,那种肮脏污秽的眼神无需过多分辨,简直同他的舅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
而当她将那张脸替换成更苍老、更油腻的模样,看着对方无能狂怒的表情,几乎差一点就令她当场痛快又疯癫地笑出声来,扔掉一直以来的伪装。
可惜了,眼前的只是小堂本。
“明美小姐,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骨头太硬在这个社会可不好生存呢~”
那时,她蜷缩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汗淋淋的湿发挡住她过于冷厉的双眼。从电话那头的动静判断,那人应是坐在单人沙发上,态度很是漫不经心地点着扶手,她屏息去听,终于在那看似随意的敲击中捕捉到一小段轻而规律的节奏。
[房间有监控。]
真实对话被大脑中持续解析,明美瞥了眼床头那只流光溢彩的蝴蝶标本,眼底滑过一丝了然。她攥紧床单,刻意熬了一晚上的疲惫如潮水般涌出,任谁都会认定她此刻简直快被逼上绝路。
然而早在好朋友被明星的陨落逼得歇斯底里,又因日复一日放纵自己沉迷于所谓的“地下偶像”,最终被堂本舅舅引/诱/堕/落,她的心就已被泡在经年不绝的大雨里,泥泞不堪。
[他们安排了人跟踪你。]
“总之,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希望您能好好考虑堂本先生的建议。”
敲击顿了一瞬。
最后一句,敲出来的既不是“小心露馅”,也不是“务必达成”。
只是——
[保重自己]。
这样最基本、最宽容的叮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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