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策

作者:翊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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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河随风舞


      安福寺附近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嬉笑声不绝,沿街的店铺无不大声叫卖,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满目都是鲜艳的红。安福寺附近聚了不少卖艺的艺人,或是顶缸吐火,或是抱着琵琶月琴唱曲儿,或是变戏法,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高琏一行人从安福寺一路向北,街上满是人,只能慢悠悠地随着人群挪动,一路将所有花灯及艺人的表演乃至行人的衣裳首饰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她今日兴致高的很,一路上不知道叫了多少声好,散了无数的赏钱,脸上的笑容就未曾落下过。

      高琏最喜广兴斋的桂花圆子,兴冲冲地就往广兴斋去,奈何广兴斋今日的生意实在是好,莫说是一张桌子一个座位,就是进都难进去。高琏无可奈何,只能接着随着人群往北边去。

      今夜皇城中要大放烟火,帝京百姓无有不想看的,今日下午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聚在皇城永安门前,只待夜幕降临,此刻永安门前聚满了人,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高琏一行人刚好不容易占到了一个好位置宫城内的烟花就已经开始燃放。康陵安陵一前一后将高琏牢牢护着,而高琏则看着天上的烟火若有所思。

      往年的除夕她都是在宫里过的,头上顶着沉重的首饰,身上披着繁杂富丽的锦绣,站在大殿的御阶上,看着各色烟花在夜空中绽开,身后的娘子宫人的惊叹声不绝于耳。宫中日长寂寞,是以宫里人都喜欢这样繁华热闹。高琏也一样,她也喜欢所以盛大绚丽的东西,喜欢颜色艳丽花纹繁复的锦绣,喜欢阔大高耸的发髻和冠子,喜欢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缀上金玉,喜欢看舞姬飞舞的衣裙,喜欢听余音绕梁的笙箫。

      父皇在世的时候常教导她居上位者要心忧百姓民生,当知自己每日所用之三餐,每日所衣之布帛都是取之于民,切忌奢侈之风,但她也没怎么听得进去,就算做了再多有利于民的事,可她的生活也实在是奢侈至极。

      如今她站在帝京的百姓之中,听着他们的惊叹与欢呼,似乎与宫中人的无二,但却少了那些珠玉相击的脆响,取而代之的是寻常布匹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粗粝,不似锦缎的丝滑柔软。

      宫城附近居住的都是些官宦富贵人家,他们是不会为了看这么个烟花而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坐在自家院子里就能看个痛快,且对他们来说,烟花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花上些钱买来几车也不是什么大事,莫说是看尽兴了,就是看到厌倦也可以。

      可宫城前头的这些人呢,他们哪里有这么多钱放这么多转瞬即逝的烟花,只远远的借着宫城与官宦富贵人家的烟花过过瘾也就是了。

      这还是居住在帝京城中的人,多少也是有些身家的,全天下还不知有多少人家过年连一顿肉也吃不起,甚至连厚冬衣也没得穿。

      她站在宫城前,仰望着这座她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宫宇,她第一次觉得宫墙这样的高,她站这里,像一粒渺小的尘埃。

      不过数月前,她还站在宫城的城楼上,接受着万民的叩拜,如今她站在人群里,竟然生出了无限慨叹,浮华名利就像着满天烟火,转瞬即逝。

      在最后一朵烟花消失在夜空,只留下了一团烟雾。

      人群渐渐散去,宫城前又恢复了庄重肃穆。

      回去的路上高琏明显沉默了很多,她一言不发,再也不像来时那样爱说爱笑。

      “主子怎么了?”安陵小心翼翼地问道。

      高琏扯着嘴角笑了笑,眼中满是落寞:“无事,不过是想念家人罢了,从前过年总要和蕴之和瑗瑗在一起的,今年他们两个不在身边,倒是挂念的很。”

      安陵回忆起从前在宫中过年时的样子,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是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宫宴散了后主子们都要再聚到一块围着个锅子涮些吃食,那时候咱们都年纪小,玩起来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身份,大家一起打打闹闹的也实在有意思。”

      “那时候蕴之和瑗瑗都是正长身子的年纪,一个两个的胃口都好的不行,大宴上要顾着礼仪,纵然是再好的佳肴也吃不上多少,每次宴毕了两个人都喊着饿。我觉得咱自己涮的锅子可是要比那些山珍海味还要好呢,蕴之和瑗瑗身边的易水都喜欢羊肉,两个人总是争抢那两片肉,真是有趣极了。”高琏低着头,将脸隐在一片阴暗里。

      宫宴后聚在一起吃喝玩乐的习惯是在先帝驾崩后养成的习惯,那时候她们姐弟三人势单力薄,总爱抱成一团,像是互相取暖的小鸡崽子般。后来高琏逐渐开始培植起自己的势力,让高楷也算是坐稳了朝堂,他们的处境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的艰难,三人也长大了不少,要开始估计男女大防,便也不再跟小时候那样形影不离,不过这宫宴后聚在一处玩乐的习惯仍是没改,他们到底都是孩子,玩性大,人前总要端着,装作一副老实稳重的样子,实在拘束的难受,能有机会聚在一起疯玩,他们每个人自然都是喜欢的。自高楷大婚向氏入宫后,这习惯便也不再有了,三人宴罢各自回自己宫中守岁过年。明安宫与明英宫依旧会彻夜欢笑不断,但高楷那里却再也没有这般的光景。

      主子看着也是玩累了,回去还是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入宫。”景思道。

      “好好好,你也真是个直臣,一路上一言不发,一开口就是劝我早睡早起。罢了,我也真是累了,打道回府吧。”高琏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景思的脾气,她不过是不爱说话也不太会说话罢了,但心思是好的,她也看得出高琏此刻心情有些低落,与其让她接着在路上一边乱走一边胡思乱想,倒还不如早些回去安歇了。

      高琏回到院里的时候宁湛书房里的灯仍旧亮着,高琏撇了一眼冷笑道:“他也当真是勤勉,”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道,“我不是什么勤奋的,我可是困了,要去睡下咯。”

      屋里头的宁湛也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他再次抬起头看向窗外,不知不觉中竟然发了许久的呆,直到主楼高琏卧房的灯亮起又熄灭,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低头才发现一滴墨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他无奈,只得再换了一张纸。

      一诚帮宁湛撤下了桌上的纸,问他道:“主子,夜色已深,您早些歇息吧。”

      宁湛摇头道:“眼见各处都要开始忙春耕之事了,农事乃是万业之本,疏忽不得。你若是累了你先去歇息就是了,不必管我。”

      一诚哪里听不出这只是借口,虽然往年除夕宁湛也是在忙公务,但哪里有忙到这么晚过?且一诚记得清楚,几日前宁湛就已经将开春农耕之事处理妥当,此刻又有什么需要忙的?他看得出,宁湛不愿意回去就寝,可他就是不明白个中缘由。一诚觉得奇怪,夫人是自家主子亲自上门求娶的,他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若不是与夫人两情相悦,主子根本不会与她成婚。但自从二人成婚之后,他从来没有在主子和夫人身上看到应有的样子,那种有情人终成眷属,从心底里觉得喜悦的样子。主子对夫人总带着疏离的克制,夫人对所有人都是一副亲切好相与的模样,但对主子却是漠视的,就好像这么个人不存在。自从主子和夫人成婚以来就是分榻而眠的,他与连诚每日帮主子收拾的都是主屋一楼暖阁的床榻,而夫人住在楼上的卧房,主子虽然没有明示让他与连诚不要向外人提起此事,但二人在主子身边这么些年,无需多言,自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他觉得主子与夫人之间定然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可他与连诚也不好谈论此事,只能将疑问都藏在心里。

      “连诚他们回来了吗?不早了,不要坏了明天的正事。”宁湛问道,他好像有心事,接二连三写错字,迫不得已只能再换了一张纸。
      一诚看向窗外,院内除了宁湛的书房外别的灯已经尽数灭掉了,院里一片漆黑,他如实道:“应当是还没有,想来也快回来了。”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连诚一行人急匆匆地往书房处来,一个个都是满身酒气,宁湛不喜欢这味道,皱了皱眉,示意他们站远些。

      连诚满脸都是急色,酒醒了大半,他顾不得许多,匆匆给宁湛行了个礼就道:“主子,唐武隆死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连宁湛也不由得一惊,他搁下笔问道:“什么?你快将此事仔细说来。”

      “是。我等正在酒楼上吃酒,却听闻有人说唐武隆死了,我们知道这不是小事,就赶紧往唐氏众人暂居的土地庙查看。到那里果见唐家人在哭灵,而土地庙的院子中放置的就是唐武隆的尸身,我留了两个兄弟接着在附近打探情况,有什么新消息了再一并回禀主子。”虽是大冬天,连诚他们却都是一脸的汗,可见定然是疾驰而回的。

      自从唐武隆出狱,宁湛一直有派人留意着唐家人的举动,生怕他们有什么不利之举。回话的人从来没说过唐武隆的身子有什么异常,怎么好端端的人突然就死了呢?

      “你确定以前传过来的消息没问题?”宁湛思索着个中关节,却依旧没有答案。

      “确定啊主子,咱们的人办事你也知道的,错不了。我在回来的路上想过,这人好端端的突然暴毙,想来只能是有人投毒了。可是唐氏的案子已经结案,唐武隆与废人无二,费尽心思毒死他到底有什么好处。”连诚百思不得其解。

      不只是连诚,一诚也想不出来原因,他只能试探性地问道:“唐武隆树敌不少,莫非是仇人动手?唐氏虽然败了,但唐武隆还侥幸留了一条命,这仇家非要治他于死地,故将其毒杀也不是没可能。”

      连诚愤愤道:“主子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唐武隆这一生作恶多端,要不是他祖宗得力和陛下开恩,哪里能让他捡回一条命?唐武隆这么多年强掳回家霸占的妙龄少女都不知道有多少,她们的家人凡是报官诉冤情的,都被唐武隆反咬一口,或是罚了银钱,或是打了板子,有几个还被流放,就这么一个人,乱棍打死都轻饶了!照我说这也是个好人,替老天收了这么个大罪人,也真是帮人出了一口恶气。”

      宁湛觉得这话甚是耳熟,仔细一想,在他告知高琏唐氏一案的判决结果时,高琏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要我说,就这么个败类活该被千刀万剐,前年我的暗探探得唐武隆掳回一个十三岁的美少年,而这少年入唐府不过一月就被唐武隆折磨致死,呸,什么功臣之后,他先祖武威大将军唐忠最是爱民,严禁他麾下将士强占百姓财务,连庄稼都不许损坏,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听说自己有这么一群孝子贤孙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高琏当时恨得咬牙切齿,生生捏碎了一个白瓷茶盏,“要是我,就派人找时候一刀捅死他再挫骨扬灰,狠狠出一口恶气。”

      宁湛突然想通了什么,他起身便往主屋去,一干侍卫知道主屋内高琏已经睡下不便跟过去,于是只在书房等候。

      主屋的灯已经灭掉,到处一片黑暗,宁湛只能摸黑上楼。宿在二楼外间的安陵警觉,她听到宁湛上楼的脚步声便一瞬间清醒,先是叫醒身边的景思,再披上衣裳去叫里屋的高琏。高琏其实并未睡着,她也听到了宁湛的脚步声,但她知道宁湛来找她所为何事,于是心中并不慌张。她穿上放在床边的红绫小袄,吩咐安陵与景思将灯点起来。

      宁湛一进去便看到高琏半歪在床上,墨黑的秀发散了一肩,她卸下了易容,露出了自己娇娆妩媚的脸。高琏挑着嘴角,带着些许嘲笑的意味,这副神情让宁湛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坐吧。”高琏招呼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宁湛也不多说什么便坐下了。

      “唐武隆死了。”宁湛脸色铁青,每一个从他嘴里说出的字都是冰冷的。

      高琏只哦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

      “你做的?”宁湛问。

      “不是,是瑗瑗,但我也默许了,”高琏坦然应下,她伸手将几缕滑落在眼前遮挡住自己视线的头发拨到耳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法子是上不得台面,但我做的没错,你也这样认为的,不是吗?”

      宁湛不答。

      “这是唐武隆活该,他凭什么可以有个安然无恙的结果,他死在除夕的晚上,也是唐氏众人的报应,那些女眷或许没有亲自动手参与那些糟污事,但她们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要我说,瑗瑗还是太温柔了些,换我来,唐武隆就该被挫骨扬灰。”她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人的生死事,轻松地好像捏死一只蚂蚁。

      “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做的?”宁湛此刻平静了许多,他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

      “这不难,唐武隆一进大理寺狱我们就知道他可以免于一死,于是便吩咐人在他的饭食里加了些慢性毒药,毒发时便如同突发急症一般,看不出什么的。”高琏许是真困了,打了个哈欠。

      宁湛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起身道:“夜深了,你休息吧。”转身便下楼回到了书房。

      “此事不用再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唐武隆已经是罪臣,这两日上报他的死讯犯忌讳,等过两日我上报陛下就是了,你们仍旧派人盯着唐氏众人,别出了乱子就行。”宁湛吩咐道。

      众人低头应下了。

      宁湛觉得疲惫,叹了口气,说道:“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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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星河随风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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