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眼疾后朕看谁都是美人

　　虽说是十月的天，但北方草原已是一片肃杀。

　　原本柔嫩的青草已经枯黄，地上只有了无生气的一些草根，偶尔有几只灰毛的野鼠用嘴在土里使劲掘来掘去，又很快跳着跑开，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影，寒风呼啸而来，唯有零星的几个帐篷被刮得颤抖。

　　方铭在将军帐内坐着，正慢慢喝一碗马奶酒，饶是他对饭菜压根不挑剔，也费了好些时候才习惯上这物什的腥气，顺口了后觉得也不赖，热乎乎的酒顺着咽喉钻去肠胃，激得他五脏六腑都热了起来。

　　“大帅！”一个圆头圆脑的士卒掀开帘子跑进来，带进了一小股冷风，“刚刚快马加鞭传来的信！”

　　旁边身着银色铠甲的副手接了，递与方铭，对方接过后拆开，细细看了，慢慢皱起那浓重的粗眉，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神情。

　　“可是朝中有事？”那副手名叫林大顺，跟着方铭走南闯北许多年，看到将军这个模样，就忍不住问道。

　　“内阁首辅周悬要来，”方铭把信折好放下，“劳军。”

　　屋内还坐着几个人，裹着厚重的棉衣，正趴在一处地形沙盘上小声说话，一听见方铭的声音，都抬起头来，扬起被草原风沙肆虐过的脸。

　　“周大人不是文臣吗，他来作甚？”

　　“是啊，眼下形势并不明朗，跑来干嘛，还得给他接风洗尘！”

　　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人，说话一向心直口快，甚至忘了自家将军还是周悬名义上的外甥，而听着旁人的抱怨声，方铭不置可否，把剩下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看来今天，也发觉不了北狄人的动向。

　　原本以为随着靖王之乱，景焕和樊由的出逃，北狄会趁火打劫一番，没曾想过了这些日子，那原本虎视眈眈的异族人却毫无动静，只和以前一样偶尔在边境上有些小摩擦，但很快就会结束，甚至比之前叛将樊由在的时候还要平静。

　　简直不可思议。

　　今日狂风大作，方铭没来由地一阵心跳，坚持亲自来到前线哨子所，观察敌人的动向，但无论怎么看，对方都像人间蒸发一般——原本草荒之际，那群放牧为生的蛮人的日子就好不到哪儿去了，往往南下抢掠一番，可现如今只能听到呜呜的风声，像大地在低声呜咽。

　　“只是这样说罢了，他来不来也未可知。”方铭终于从马奶酒的辛辣里缓过来点，“更何况周悬那身子骨，约莫也承受不住一路车马颠簸。”

　　旁边的将士们也不吭气了，却不再研究那沙盘，而是围过来坐下，那个报信的小兵极有眼力见地给几位沏上了马奶酒，就默默退出了帐篷。

　　甫一出去，就被吹来的漫天风沙迷了眼睛。

　　*

　　浙江杭州，州牧吴健之已在院内踱步许久了。

　　他大儿子吴瑾嗫嚅了半天，才试探开口：“父亲不必过度忧虑，那周悬来不来也不一定呢。”

　　“我知道他不一定过来，”吴健之身材瘦削，灰白相间的头发用个碧绿玉冠绾着，看起来不大像个州牧，到像个清贫的教书先生，“但此举是何意呢？饶是夏季少雨干旱，百姓流离失所，也是隔壁州县的事，咱这里向来太平啊。”

　　“父亲政绩斐然，在朝中也是有口皆碑。”吴瑾宽慰着，“兴许是周悬在朝中树敌颇多，来此避避也是有可能的。”

　　吴健之冷笑一声：“他周悬会怕这个？眼下听闻陛下昏睡不醒，太后娘娘又是他嫡姐，正是趁此机会在朝中铲除异己的好时候，他腿是个半残，这个时候大老远跑江南干什么，我实在想不通......瑜儿醒了吗？”

　　“应该快了，该是下午用药的时候了，”吴瑾有些不大自然地答道，“父亲可要去看看弟弟......”

　　还没等他说完，吴健之就迈着腿往后院走去，见此情形，吴瑾也只得紧紧跟上，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之情。

　　到了吴家二少爷所居的处所，吴健之黑着脸屏退了下人，一把推开门，看到吴瑜正靠在床铺上，旁边的奶娘端着个碗喂药，见到老爷进来，那奶娘堆着笑准备说些什么，就敏锐地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乖觉地放下汤药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时，吴瑜才抬起头，吃力地扯出一个笑容：“父亲这是有什么烦心事？与孩儿说来听听。”

　　吴健之递给他一张信件，就在旁边的雕花太师椅上坐了，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面容俊朗风神俊秀，从小就被赞为神童，一手好字银钩铁画潇洒漂亮，是整个吴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怎么就偏偏身虚体弱，缠绵病榻呢......连曾经的文坛领袖林太傅都亲口说过，这是状元的好苗子，将来的栋梁之才，定要好好培养。

　　吴瑜把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刚准备开口说话，就是一阵的咳嗽。

　　大哥吴瑾忙上前坐在弟弟旁边，给他拍着背：“你身子弱，别急着了，慢慢说。”

　　好一会才止住咳嗽，吴瑜苍白着一张脸笑道：“周悬此行，定不是为了给太奶奶祝寿。”

　　“那是自然，”吴健之皱眉道，“朝中命臣本就不得随意离京，更何况陛下还昏睡不醒，他信上说早年咱家给予过周家恩惠，老太太九十大寿是喜事，要亲自过来看望，顺便去灵隐寺为陛下祈福，什么是相国寺的住持指点的......一派胡言！”

　　“所以与咱家无关，”吴瑜一脸平静地说，“只是借了老太太的由头罢了，他定有自己的事要做，也算承了咱一个人情。”

　　吴健之犹犹豫豫地回道：“你是说，跟咱家没什么关系？我总担忧着私盐一事被发觉，怕他是为了这个而来。”

　　“真为着这个，就不会如此大张旗鼓了，”吴瑜把信还与兄长，“只不过卖点私盐罢了，临海的州哪个不牵扯此事，值当他堂堂首揆亲自跑一趟吗？”

　　“还有之前给鲍文华贿赂，”吴健人还是不放心，“朝中打点关系，也会有些证据......”

　　吴瑜又咳嗽起来，后背弓得两扇骨头都耸立着，一见他这样，吴健之也心疼不已，亲自站起来为儿子拍着胸口。

　　“父亲只管放心，咳咳......说不定还是好事，能与周悬攀上交情。”吴瑜悄悄看了眼自己的掌心，赫然几缕殷红的血丝，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会有事的。”

　　吴健之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喊着外面的奶娘，叮嘱儿子要好好喝下那汤药，保重身体。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今日还增加了一缕莫名的酸味，吴瑜稳了稳心神，强忍着恶心，一口气把药喝完，就虚弱地躺回被褥里，偷偷把手在旁边的帕子上擦拭了。

　　眼见他喝完了药，吴健之缓缓站起来，叫着大儿子一起出去了，甫一推门，传来一阵“呱呱”的凄厉叫声，两只硕大的黑羽乌鸦站在树上，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吴健之心头一跳，怒气冲冲地斥责下人，赶紧把这晦气玩意赶走，然后把那门窗都掩了，生怕被小儿子听见这不吉利的叫声。

　　十月的时节，江南一带还没有完全变冷，但吴健之浑身发寒，一旁的吴瑾见状，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为父亲披上，却被随手推开，州牧大人仍是心浮气躁，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大儿子那瞬间灰败下来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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