毙 逭

作者:无阙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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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观凄局灯影里


      第四日的旭日冉冉升起。

      体内的生物钟敲响,浅眠的暮言卿睁了眼,意识在重启当中,即便已经歇息了一夜,但他身体内的疼痛依旧是不增不减。

      暮言卿略微缓了缓,接着故作无事的起身,随后便去入口处将结界撤除。

      温即沐起身说道:“赠予之恩,在下定然会铭记于心,日后若是有难,温某必会全力相助。”

      暮言卿笑着道:“不用。”

      一旁的苏时点头如捣蒜,跟着附和道:“我也一样,我也一样,虽然现在的我可能帮不上恩人你什么忙,但恩人你尽可放心,往后我必会勤加修炼,这样既能够帮上恩人,又不会辜负我们宗主的栽培。”

      暮言卿顿时一呆,语气有些迟疑,“你们宗主的……栽培?”

      苏时略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回答道:“宗主将我派出宗历练,应该是觉得弟子平日里的修炼懈怠了,所以才要弟子四处历练,好磨炼其心智,饿其体肤,劳其筋骨,日后方可成大器光耀门楣。”

      知晓内幕的暮言卿:“……”

      明明要满四年才会被外派出宗的,为什么他入宗不过两年就要出去历练,难道苏时他就从没怀疑过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呢?

      事实证明,苏时还真就没有怀疑过。

      苏时郑重其事的说道:“宗主用心良苦,还对弟子寄予厚望,如此这般的劳心劳力,身为宗内弟子又怎能辜恩负义,必然是要多作磨砺才能对得起宗主的那一番苦心。”

      暮言卿:“???”

      宿鬼用心良苦?

      宿鬼的那一番苦心?

      苏时握了握拳头,坚定无比的继续道:“唯有在来日的仙盟大会上留有名次,方才不算是辜负了宗主的苦心用意,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回报宗主一二。”

      “……!!”

      暮言卿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难以置信。

      苏时的这几段话,听得暮言卿那是一个满头问号加震惊,心里只觉得是匪夷所思。

      绝,绝了,真的绝了。

      离了大谱了这。

      宿鬼到底是给苏时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会让苏时有如此离奇的想法,这也太可怕了吧?!

      苏时信心满满,壮志凌云,“恩人,福地之行还未结束,今日我与温师兄便在此先行别过了,来日难水爻月的仙盟大会上再会。”

      暮言卿干笑着回道:“好,那来日再会。”

      之后,苏时又极小声的说道:“其实我真的觉得,恩人你和我们夫人挺像的,和我们夫人一样和善可亲,要是能看到恩人的脸就好了……”

      暮言卿:“……”

      还是赶紧走吧。

      在多说两句,他就不用再活了。

      苏时感觉恩人似乎是有点不太想搭理他了,随之便委屈的撇了撇嘴,又偷偷看了看暮言卿。

      可是,真的是好像的。

      要是他可以看到恩人的模样,说不定就可以认出是或不是了。

      接收到了目光,暮言卿只觉恐怖如斯,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露出了面容,苏时是绝对可以认出他的。

      而后,苏时与温即沐对着暮言卿施了一礼,接着两人便一道离开了,待他们走远了之后,站在边上一直沉默着的谢晟闫方才开口言明。

      “你的那套说辞,他是不会信的。”

      这话中指的是谁,暮言卿当然知道,但他已无所惧,所以他道:“信与不信都不重要。”

      温即沐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还能把宿鬼喊出来跟他当面对质不成?

      就算想,也做不到。

      闭关时所设下的禁制是不能从外打开的,一般只能由所下者撤除,同时这种禁制也会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季云斐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年前,我在云天城的云天茶楼里见过你。”

      “也许吧……”

      暮言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往事不堪回想,他也不太愿意去回想,然后他转手自布袋内拿出了木盒递出。

      季云斐并没有接。

      “师兄?”

      电光火石间,一旁的谢晟闫突然用力握住了暮言卿的胳膊,季云斐趁机揭开了他的衣袖。

      没想到会如此发展,暮言卿想缩回手却愣是被谢晟闫给死死地按住了,仅仅几下的功夫,他的袖子就已经被掀了上去。

      只见那一整条胳膊都枯竭了,肌理全数萎缩且暗沉发黑,已失去了皮肤原有的模样,道道疤痕更是附加在上,看上去甚为恐怖。

      谢晟闫抿了抿唇。

      季云斐眉头紧皱,面色复杂,他虽然明白暮言卿为何总是推三阻四的不给他看病况,但他也没想到,原来已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了。

      深呼了一气,季云斐压下心头的微抖,“对不起,此行是我考虑不周了,实在不该让你来的……”

      “哪怕是衰竭也不应该如此,怪我学艺不精,没能弄清楚衰竭加剧的原因……”

      暮言卿解释道:“这与师兄无关,毕竟连我自己都分析不出原因来,但我暂时还死不了,哪怕是没有这些事情,我也一样会来的。”

      他到底能活多久?

      衰竭到底有没有加剧?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稀里糊涂的。

      或许是他画错了阵法,或许是过度的反噬,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的,但若是要追究其中原因,恐怕也追究不出什么,反倒是剪不断理还乱。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时间不多了。

      既然如此,那何不及时行乐呢?

      对于秘境福地之类的,他都抱有一定的兴趣在,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来看看的,也算是长长见识了。

      所以就算是没有季云斐,他也一样会来这天寰福地的,权当是出来散散心了,现如今也只不过是顺手再帮忙找些东西罢了。

      思索了一小会儿,季云斐道:“你的灵力以后估计是不能在用了,出去之后在随我回一趟季家,我在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救你或者延缓。”

      暮言卿缓缓收回手,“师兄不用在为此事而费心了,没有任何的方法可救,人各有命,我一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在下了决定过后,会得到这个结局,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凡事总得有代价的,衰竭就是他换取自由所要付出的代价,他坦然接受。

      只是不知道冬瓜怎么样了,他担心宿鬼会连一只小狐狸都不肯放过,可是他又不可能再回到兀戌去了……

      谢晟闫道:“剩余的几日,你便留在这里等我们。”

      暮言卿立即说道:“我待不住。”

      季云斐直接了当的驳回,“此事没得商量,昨夜来时我就已经探查过了,此处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你就安心的待在这里吧。”

      谢晟闫亦是点头。

      暮言卿有些无可奈何了,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已经把他们都当成了朋友,自然也能够明白他们的用意。

      季云斐又问道:“你的左手又是怎么回事?”

      暮言卿简单的说了一下经过。

      季云斐揉了揉眉心,脑海中又想起了另外的一件事情来,语气不禁有些凝重了。

      “在几日前,我听闻若瑶北境的秋寄雪被杀,她尸身旁的走蛟也是如此,众人皆推测是魔修所为。”

      季云斐继续说道:“我虽不知是否为你所杀,但你的那把剑必须得要藏好,引起怀疑的话会很麻烦,秋寄雪的师尊可不是什么善茬。”

      暮言卿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又将手里的盒子再次递了过去。

      季云斐道:“这是?”

      暮言卿回道:“麓茔竹草,不过这种草比较娇弱,离了麓茔泉水的滋养就活不了了。”

      季云斐一时抿唇未语。

      把盒子搁到了他的手里,暮言卿笑着说道:“难得找到一种,师兄你就收下吧。”

      季云斐轻声问道:“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会想要帮我这种忙,这里面的原因方便告诉我吗?”

      片响稍过,暮言卿缓声说道:“之前我也有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求而不得,求告无门的感觉,我明白,所以……”

      后面的话,不说自懂。

      季云斐苦中作乐般的笑了笑,嘱咐了暮言卿几句话后,便与谢晟闫一道去了其他的地方继续探寻。

      总不好兵戎相见,所以暮言卿还是一个人留在了原地,他慢吞吞地拿出了一块桂花糖糕。

      虽然历练都是比较危险的,但有弊就会有利,修练之行最忌的就是故步自封,出宗历练的确是一个提升修为的较好途径。

      修者可以借用危机从而增进自己的修为,越是危机的关头,所能激发出的潜力就会越大,风险虽然很大,但效果却是不错的。

      赤乌渐渐移到了正空,流云缓慢游走飘荡,不少枝叶上还聚着水珠,雨过之后的空气内还存有着独特的气味。

      暮言卿在里面待了好的一会儿,手里的糖糕很快就被吃完了,他开始东戳戳西走走。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一个封闭的地方待久了,他就会觉得胸口闷到发慌,心里焦躁不安,总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挪腾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被关久了遗留下来的后遗症。

      又过了一会儿,无事再可以转移注意力,暮言卿心底遏制不住的升起了一丝躁郁来,他看着此时的外头天气正好便走了出去。

      大抵是天寰福地内的灵气浓郁,所以这里的树木也格外的枝繁叶茂,甚至还都带着微微的灵气。

      山峦层叠,枝丫交错,细碎的阳光投射而下以至光斑重叠不断,在这处深谷之中还有一条瀑布,耳畔依稀可以听到那流水飞溅的声响。

      暮言卿并没有过去,而是寻了一处能够照到阳光的位置坐下,切割稀碎的光线透下,不规则的光斑在他满是布带的脸上晃动不止。

      左看看右看看,左叹气右叹息。

      暮言卿正觉闲得发慌呢,下一刻,迎面吹来的微风中掺杂了血腥味,让他当即便眉间微拢。

      这等程度的腥味,是得要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有。

      暮言卿一时起了好奇心,起身寻着气味就找了过去,不过多时,一条宽七米左右的河流便跃然于眼前。

      水流清澈见底,波光粼散,但流动速度缓慢,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那混入其中的血色就更为醒目了。

      暮言卿迈过沿途的石块,水里的血色也跟着变得愈发浓郁了起来。

      血流的源头处躺着一名男子,其身上的白袍已然是血迹斑斑,腹部更是被刺穿了,走近一看还不仅仅是如此,就连手臂都被划开了数道狰狞的伤口。

      男子双眸紧闭呼吸微弱,胸膛仿佛都快没有了起伏,面上也尽是血污,他体内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涌着,几乎是把近边的水流都给浸染了一大片。

      那么问题来了。

      救?

      还是不救?

      此时在暮言卿的脑海中,理智在不停的告诉他,不能救,这绝对不能救。

      想想小说里面的那些情节,随随便便救人可能会因此而得到一些不好的结果,说不定到头来还会恩将仇报,到时候最后受苦的人也只会是他自己。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有了这么一个危险的可能性,那他为什么还要去救呢,别人的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算是看到了也没有义务去救的。

      思绪几度翻转,暮言卿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眸光有些闪躲,仿佛那人就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要不,他装作没看见?

      犹豫再三,不知是报有侥幸心理,还是良知占据了上风,暮言卿最后还是抬步走了回去。

      暮言卿显得沉默异常,蹲下后转手从布袋内翻出了季云斐给他的伤药,随后又拿出了帕子用水浸湿,轻轻替其擦去那些血迹。

      终究没能过得了良心的那关,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更何况这人都还没醒,他又怎能凭借一个未知就轻易的去下定论。

      这世上的好人,肯定是要多于恶人的。

      只希望他不要太倒霉就好。

      男子身上的那些伤口皆被抹上了药,紧接着伤口被逐一用干净的布带给包扎好。

      因为现代所接受到的良好教育,这让暮言卿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见死不救,那样子会愧对于自己的良心。

      虽然这所谓的良心,可能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很有可能会招至恶果,但他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暮言卿前前后后捣腾了几盏茶的时间,因为这人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有些伤处还是比较致命的。

      将染血的帕子重新放入水里,暮言卿已经想好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看样子这人暂时是醒不过来了,那干脆就把他放在这里好了。

      他既救了人,而此人也不会知道是谁救的他,如此一来就避免了另外一种可能的发生。

      两全其美的方法。

      转眸的一瞬,暮言卿注意到了男子的脸,他倒是忘了这人的脸上也全都是血的,接着那些血迹也被逐一的擦干净了。

      原来是那一晚赔给他糖霜山楂的人。

      暮言卿动作微顿,但很快便恢复了如常,他把帕子洗好收起,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周围。

      这片地界是安全的,想来这人也不会在出什么事了。

      这般想着,暮言卿就如同是吃了颗定心丸一般,放心的按着原路返回了,因此他并没有看到身后的异常。

      不知是在何时,男子早已坐起了,黑眸里幽暗如潭,他眼眸轻转了一下,惨白的唇瓣缓缓勾起。

      阿卿啊……

      节骨分明的手指抬起,男子扯了扯身上的布带,猩红又续渗出,他无声的一边笑一边扯着,仿若神智失常的病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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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悲观凄局灯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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