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破晓

作者:绛鱼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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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5)


      53.

      凌晨,飞机准时降落在榆西。

      谢珣打车直奔岚丰居。

      他一路上都脸色阴沉,给出租车司机吓得不轻,还以为是什么深夜出没的劫匪。

      一直到谢珣下车付款,司机都战战兢兢,生怕他横空掏出一把刀。

      谢珣扫完付款二维码,那司机都不看到没到账,一踩油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岚丰居的门卫不认识他,只觉得眼熟:“你有什么事?”

      谢珣直接出示随身携带的警官证,谎话信口拈来:“市局检查,我需要进你们小区。”

      门卫骤然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裴厅他亲戚的朋友,对吧?”

      谢珣立刻反应过来他嘴里的亲戚是指覃爻,他微蹙眉心,没有多做解释,只点了点头。

      门卫又瞅了瞅他的警察证,那东西货真价实,“……”他侧转身,开门让谢珣进去了。

      覃爻在裴家的浴室里洗了澡。

      他本来想回鑫源小区清洗,但这么晚肯定来不及,只好在裴家就地解决。

      杨月琴抱着药膏和纱布在浴室门口等他。

      覃爻穿上衣服出来,杨月琴就关切地催促:“快把头发吹干,当心着凉!”

      她不放心地追问:“小爻,这么晚,你要去哪儿?”

      这么真情实感的关怀与担忧,与地下室里发疯的更年期贵妇简直判若两人。

      要不是覃爻早有见识,这会儿都能震惊很久,“…与你无关。”他面无表情推开杨月琴。

      杨月琴揪住他的袖子,眼巴巴地望向他:“杨姨只是关心你,小爻,我没有孩子,待你一向视如己出。”

      覃爻低头:“吹风机。”

      杨月琴立刻止住唠叨,放下医药箱,跑去柜子里翻找吹风机,她的着急和慌乱已经有失贵妇体面了。

      覃爻后背的鞭伤沾了水,有些发痒,他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安静忍耐。

      杨月琴捧着吹风机过来,又帮他插上电,她低三下四地请求:“小爻,杨姨帮你吹头发,好不好?”

      覃爻闭着眼睛没说话,因为忍耐,十根指头用力蜷紧,他深呼吸。

      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高人打坐调息。

      杨月琴痴迷地望着他。

      覃爻没说话,她就当他是默许了。

      把风力和温度调到合适的位置,杨月琴五指抚摸覃爻湿漉漉的顶毛,捋直他柔软的头发丝。

      覃爻的小灵通没有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智能机。

      来电显示谢珣。

      等响铃三声后,覃爻才伸手接电话,这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谢珣已经用了他毕生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

      来接覃爻回家。

      “……”覃爻接起来的时候,没有说惯了的开场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选择沉默。

      谢珣大半夜从京城马不停蹄赶过来,说不累肯定是假,然而面对覃爻,他会收起所有疲惫,以最完美的笑容和最温柔的语气回应他:“老婆,我在裴厅家楼下,咱们回去了吗?”

      覃爻深呼吸,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他问:“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谢珣挠头,笑着回答:“三点半,怎么啦?”

      覃爻哽住,好半天,他站起来,对杨月琴说:“杨姨,我该走了。”

      杨月琴依依不舍,又仇恨又不得不憋住。

      不能在谢珣面前有失体面,她虚伪的笑容都快扭曲了:“好,这么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帮我和裴厅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覃爻离开裴家。

      谢珣两手插兜,在竹林尽头仰望夜空。

      覃爻疾走,靠近他时,步伐放缓。

      谢珣蓦然回头,望着他笑,一把牵住覃爻的手腕,握在手里晃了晃,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身轻松:“走,回家休息。”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覃爻又问他。

      谢珣嘎住,这个问题覃爻已经问过一次了叭……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地回答:“就,三点三十六?”

      “……”覃爻哽住,对于谢珣的反问无法作答,他就像个丧失思考能力的二楞子,被谢珣牵了一路带回家。

      一直到家,覃爻都在重复地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谢珣这辈子耐性没这么好过,他也回答了一路,从他们出发的三点三十六,一直到回家的四点零八分。

      覃爻毫无睡意,谢珣去拿睡衣:“洗澡吗?”

      “洗过了。”覃爻像个复读机:“现在几点了?”

      谢珣哭笑不得,不搭理他了,进浴室关门洗澡。

      他出来时,覃爻已经钻进被窝里躺着了,他从不裸睡,总是穿着睡衣,所以谢珣也几乎没见过覃爻脱下衣服的样子。

      他进了覃爻的卧室,敲门道:“我睡隔壁屋,你早点睡,别玩手机了。”

      覃爻刚拿起来的手机放下,一脸冷漠:“你知道现在……”

      谢珣立刻打断施法:“四点五十,覃爻,你到底想说什么?”

      覃爻抓起被子躺下去,两只眼睛大大地瞪着,盯住了天花板。

      “……”谢珣把顶灯关了,给他留了盏床头小夜灯,他转身要离开,步子却悬在半空,怎么都迈不开。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谢珣回到覃爻身边,覃爻还是盯着天花板,压根没看他,感觉就像得了老年痴呆。

      “覃爻,怎么了?”谢珣俯身,温柔地抚摸他的面颊。

      换作往常,覃爻反应肯定很大,一把拍他的咸猪手,然后不悦地蹙眉:“别动手动脚。”

      但现在,覃爻恍若未觉,他甚至像无意识的猫,蹭了蹭谢珣的掌心。

      谢珣心念微动,心脏狂跳,一股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俯身亲吻他:“覃爻,我们到家了,放松。”

      “……”覃爻闭上眼睛,像是被什么关键词按下了理智回归的开关键,他的叹息声有些漫长:“谢珣。”

      “欸。”谢珣温柔地答应:“我在。”

      覃爻脑袋一歪,睡着了。

      谢珣趁机将他抱进怀里,一顿为非作歹的狂亲。

      初一这天谢珣起得晚,睁开眼旁边半张床已经空了,他立刻爬起来大喊:“覃爻!覃爻——”

      大晴天日上三竿,谢珣找遍了所有能藏人的角落,都没有覃爻踪迹,而鞋柜里覃爻出门穿的鞋,已经不见了。

      中午一点,谢珣摔进沙发里,心口揪紧,疼得发慌,他抱住脑袋。

      ——覃爻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余澄循着地址找到了覃爻。

      他气喘吁吁赶到天桥下。

      覃爻像个痴呆木偶人,傻傻地杵在蛋糕铺门前,对老板的招呼充耳不闻,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发呆。

      余澄走过去,跟哄小孩似的,问他:“小瑶,想不想吃这个?”

      覃爻闻声回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毫无神采,仿佛万籁俱寂的秋天,万物凋零,寂静无光。

      余澄笑话他:“所以说你是个泥人。你这泥人,都变成傻子了还想着吃好的!”

      一边说着打趣的话,一边险些绷不住泪。

      余澄买了甜点,让覃爻拎上,然后牵着他回自己家。

      他一边走一边吐槽:“得亏你还记得发我个地址,要是我找不着你,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当心被人贩子拐走做鸭。”

      覃爻不知想起了什么,咧开嘴角,无声傻笑。

      余澄回头瞥他,瞪他道:“笑什么笑,不准笑,傻的!”

      覃爻低下头,任由余澄作威作福,他小心翼翼地缀在他的步伐后,被余澄带回家里。

      包了软皮的绳子已经买好了。

      按照覃爻教他的打结方法,余澄把覃爻两条胳膊缠了又缠,然后系到床头的柱子上。

      覃爻全程没有反抗,乖乖地被余澄绑起来,他双眸无神,盯着虚空,形容呆滞。

      覃爻疼起来是在半夜,犹如附骨之蛆在啮食,一口又一口吞噬他的血肉,直到他难以控制地以头砸墙。

      余澄吓得不轻,不管第几次看到覃爻发病,他都害怕的不行。

      倒不是怕覃爻发疯,他害怕的是,覃爻真把自己弄死了。

      余澄抱起枕头挡在覃爻脑袋和墙壁间,另一只空着的手慌忙去抓慕斯蛋糕,然后干脆利落把吃的塞覃爻嘴里。

      覃爻嚼东西的时候会安静一会儿,然后又是各种扑腾、捶墙、撞脑袋。

      余澄吓得够呛,他隔着枕头抱住覃爻,声嘶力竭地喊他:“小瑶,小瑶,你清醒一点!”

      覃爻咬住余澄塞他嘴里的棉布,浑身痉挛似的抽抽,他缩进角落,喉咙里挤出咕噜咕噜、类似猫科动物的声音。

      余澄问:“小瑶,你想说什么?”

      覃爻歪头,剧烈地呼吸。

      余澄极缓慢地拔掉他嘴里的棉布,覃爻的咕噜声就清晰多了。

      余澄凑近他,就听见他痛苦呢喃:“别过来,别过来……”

      “……”别人也许不知道覃爻这话背后的含义,余澄可太清楚了。

      他们一起从地狱逃出来,覃爻承受了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而在最开始,这些折磨本该落在余澄身上。

      余澄的眼泪刷一下流出来,他几乎无力再重复对不起这三个字,说什么都是徒劳,已经发生的事不能再更改。

      “当初你做个坏人不就好了。”余澄用尽浑身力气抱住他的脑袋。

      他跪在覃爻面前,将他搂进自己怀里,就像小时候覃爻搂着他,哽咽地埋怨:“怪你圣母心,你别管我,哪还用遭这份罪。”

      覃爻在他怀里粗重地喘气,他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没那么疯癫了,但疼痛让他无法平静太久。

      他挣扎起来。

      余澄按住他的肩膀,盯着他无神的双眼说道:“小瑶,这么多年你一直不肯告诉我,当年那个人究竟是谁,王清荷让你见的那个人是谁?!”

      余澄抚摸他汗涔涔的额头,目光坚定得可怕:“我帮你杀了他,我去杀人,我去坐牢。”

      覃爻头发凌乱,衣服扣子也在挣扎中掉落,他胡乱躲闪着余澄的质问,钻进墙角里紧紧蜷成一团。

      余澄恨铁不成钢:“你躲了二十年,还要继续躲下去吗?!覃爻,到底为什么!”

      覃爻痴呆似的呢喃:“眼睛。”

      余澄愣住:“什么。”

      覃爻回头望向他,昏暗的灯光下,他面白如纸,唇无血色,嘴巴木然地一张一合:“红色的…眼睛。”

      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覃爻又撞墙:“别过来,别过来!”

      余澄快要按不住他了,覃爻一记头槌将他撞开,然后反身去撞墙。

      余澄连滚带爬扑上去,险险将枕头卡在他和墙壁之间。

      假如他有经验的话,就会像姜铭潜那样,绑在四面没有硬物的屋子中间,最好是个大型宠物窝,四壁都是软的,任由覃爻在里边翻滚扑腾。

      余澄急切地追问:“那个人是谁!?”

      覃爻脸埋进枕头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余澄抱住他的脖子,带着哭腔问他:“告诉我好不好,小瑶,你这么聪明,你肯定知道,是谁?”

      覃爻扭头,疼到麻木,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瞪大双眼凝视虚空,喃喃重复:“不知道,不知道……”

      是谁,连姜铭潜都不肯告诉他。

      他尝试过通过张奎见到他,但见面时,发自本能的恐惧让他来不及细细甄别。

      他还是那么废物,轻易就被吓到不敢动弹 。

      覃爻暴躁地用整个身体撞墙,他甩开余澄,又去撞旁边的桌子。

      余澄手忙脚乱,低估了覃爻发病时的破坏力。

      连他按照覃爻吩咐缠起来的绳子,都快被覃爻自己弄裂开了。

      余澄一个劲儿安抚,然而无济于事。

      覃爻疼得厉害,疯得也厉害,他疼的时候不叫 ,憋着气儿伤害自己,跟个狂躁的疯子没什么两样。

      余澄快要拦不住了。

      覃爻没哭,他倒是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就这样了啊,小瑶,为什么都变成这样了?!”

      两年前明明还没有这么严重,覃爻顶多坐那里发呆。

      门被撬开时,余澄毫无知觉,他的注意力全部投注于覃爻身上。

      直到他去抱覃爻,却被粗暴地推开,那力道很重,让余澄撞到了桌子脚,尖锐的痛楚使他瞬间清醒。

      余澄站起来开顶灯。

      谢珣死死地抱着覃爻,覃爻一口咬住他脖子。

      谢珣忍着疼痛,极尽温柔地安抚:“覃爻,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余澄看到警察就发怵,他浑身发抖:“你怎么找过来的?”

      谢珣回头,眼底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野兽般的凶狠与仇视,仿佛要立刻扑上来将他撕碎。

      余澄被那眼神钉在原地,僵住身体不敢动弹。

      正当余澄以为自己要被谢珣宰了的时候,覃爻解救了他,他认出了谢珣,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谢珣,谢珣。”

      余澄目瞪口呆,覃爻只会抗拒,哪有往别人怀里钻的时候!

      谢珣抱着他,酸涩地埋怨:“明明最需要我,干嘛还来找这个没用的。”

      没用的余澄:“………”

      谢珣帮他松开绳结,那些绳子在覃爻的挣扎下越缠越紧,把他皮肤都磨成了暗红发青。

      谢珣解不开,满头大汗,干脆不客气地命令余澄:“剪刀。”

      余澄不同意,鼓起勇气道:“不行!解开绳子他会伤害自己!”

      谢珣冷静且笃定:“有我在,不会。去拿剪刀,他再磨下去,手臂就要绑脱臼了。”

      覃爻趴在谢珣怀里大喘气,谢珣的颈窝留下一圈牙印,磨破的皮肉往外渗血。

      余澄咬牙,一跺脚,转头去拿剪刀。

      谢珣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他艰难地剪开绳子,解放了覃爻的手脚,然后抱住他深深地吮吸他的气息。

      覃爻没有选择自残,奇迹般地,他抱进谢珣怀里,浑身抖成了筛糠,越是发抖抱得越紧,几乎用尽浑身力气躲进对方怀里。

      自欺欺人地藏起来,对什么都不闻不问。

      余澄在旁边看着,心情复杂。

      谢珣揉捏他的肩膀,抱着他问:“宝贝,哪里疼?”

      覃爻摇头,憋闷起来,不肯开口。

      谢珣又说:“那我们回家休息好不好,明天去划船,晚上看花灯,咱姐说给你送个新年礼物,你想要什么,甭跟她客气。”

      覃爻揪着谢珣的衣服,被对方打横抱起来。

      谢珣抱他进车里,覃爻还是不肯撒手。

      谢珣也不想放开他,就回头一脸嫌弃地问余澄:“会不会开车。”

      余澄跟被猫捉住的耗子似的,僵硬地点了点头:“会。”

      “开车,到鑫源小区。”

      谢珣钻进后驾,抱着蜷成一团的覃爻安抚。

      余澄系上安全带开车,不时从后视镜里瞥这两人,越看越觉得腻歪。

      他心情复杂地叹气。

      好消息是,有谢珣在,果然没那么担心覃爻伤害自己,坏消息是,情侣腻歪劲儿太伤害单身狗。

      啧,没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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