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兄他假正经

　　城主一袭红衣，灼灼光华尽敛其中，恰如其分的威严，而又不失风雅，大将军白衣染花，面容比天上的灵珠还要耀眼，额前那一抹殷红，无端添了许多风情，二人皆是俊逸身姿，并肩站在高处，悦目至极。

　　大殿下众人皆仰首，露天台榭之上，二人看到的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整个永乐尽收眼底，身下万人敬仰，想是极其壮观，不过于他二人，或许早已无感。

　　鼓声骤起又骤歇，台榭之上的二人未发一言，肃静之后，许默款款而坐，面前横放一张古琴，琴身朴实无华，他抬手轻轻搭于弦上，转头看一眼花晴空，指尖微动，勾响了第一个音。

　　琴音袅袅而起，曲调幽微，若霖霖细雨，自上而下缓缓而来，兀自淋漓过片刻，花晴空背负着双手于身后摸出一只玉笛，跟着合鸣起来。
　　清幽的琴声中，笛音更为出众，由一只林间虫鸣，变为百花丛中群鸟的啁啾，又似卷起无边的夜色，哗而不噪。
　　空灵澄澈的琴音让人心绪平定，悠扬啼啭的笛声又使人豁达明净，琴笛合奏，如珠联璧合，委实悦耳，听得人烦闷顿消。

　　街中众人尽皆闭眼聆听，一片宁静祥和，景夜白与荣瑜惊奇地发现，周围人的身上都浮现出点点荧光，就像水中透出的气泡，慢慢脱离开身体，悠悠荡荡往天上飘去，最终汇聚到灵珠之内。
　　一时间，四面八方，目之所及处，皆是光点升空，场面极其壮观，如千万盏花灯放飞，安魂曲中，整个乌河被火树银花照亮。

　　头顶不夜天，盛景之下，花香也仿似更甚，乐音不绝如缕，已不知从何而起，就连景夜白与荣瑜两个活人也觉得无比的舒畅，再看眼前人，更觉心中愉悦。

　　安魂曲持续了很久，悄无声息中结束，众人睁眼之时，露天台榭上的二人已并肩站着，满城子民俯首行礼，许默与花晴空转身离去。
　　众人低声笑谈着缓缓散了，景夜白与荣瑜在原地等了片刻，然后走向永乐大殿。

　　大殿前的一众守卫听过安魂曲，难得神情松动，不再那样冷清着脸，见他二人走来，统领忙迎上来，恭恭敬敬道：“大人，昨日多有冒犯。”
　　景夜白摆摆手道：“城主让我来找他，劳烦通报一声。”
　　统领道：“不必通报，城主早已吩咐过，我正要去赌坊找大人，大人既然自己来了，就请进吧。”
　　“城主想得周到。”景夜白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什么，对统领交待道，“对了，若是看到有两个跟我们同样着装的人，记得抓住他们，扔进殿里来。”
　　“大人放心。”统领也不多问，点头应下。
　　说罢，景夜白与荣瑜越过众人走进永乐大殿。

　　大殿内宽广异常，抬头望不到顶，两排石柱一路延伸高高耸立，中间的走廊灯火明亮，而石柱之后却是阴影交错。
　　二人顺着走廊向前，两侧有分支的回廊，走到尽头是一处阶梯，阶梯很高，上来之后，豁然明朗起来，眼前如一处庭院，花草茂密，另盖有许多房舍，花间草丛摆放着一些凳子，若是坐于其中倒是雅致。

　　庭院的尽头又是阶梯，与方才方向相反，上来之后，仍是一派明艳，花草更盛，时而还有虫鸣。
　　如此上了几层，又到一处阶梯之时，隐隐听得上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二人悄无声息拾级而上，这一层，无花无草，与最底下那层几近相似，明亮与晦暗间隔着两排石柱。
　　景夜白拉着荣瑜走到石柱后，没于阴暗里，悄悄前行，脚步声渐渐清晰，已相隔不远。

　　“你大概又要出去吧。”
　　许默的声音低低地传到黑暗中，景夜白与荣瑜没有再继续靠近，藏在一根石柱之后，隔着一段距离，听不出任何情绪。
　　“城主还有何事？”花晴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无声了片刻，许默沉沉道：“将那些人放了吧。”
　　“原来城主已经知道了。”花晴空并不惊讶，反而戏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抓他们？”
　　许默道：“许是无聊，但此事不可戏弄。”
　　“兴许我无聊至极非但不放，还要将他们杀了……”花晴空嗤笑一声，“若真如此，城主应当如何责罚我？”
　　许默并不恼怒，只是劝诫道：“不可戏言，快将他们放了。”
　　花晴空又笑一声，笑着道：“好啊，既然城主这样说了……”

　　话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石柱后的二人不明所以，景夜白将要探头查看，不过须臾，大殿内猛然响起一声怒吼：“晴空…你……”
　　听声音沉重，许默似乎负伤，没想到花晴空竟然现在就下手了。
　　荣瑜面色一紧，心中担心许默若是死了，恐怕无从再问师父生魂的下落，情急之下就要冲出去，景夜白却一把拉住他，低声耳语道：“乌河城主没那么容易死，现在还不清楚花晴空的计划，再等等。”
　　荣瑜忍耐下心绪止住身形，景夜白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

　　许默怒吼之后，花晴空冷笑道：“城主向来纵容我，怎么，现在可是后悔了？”
　　许默无声，花晴空又道：“无论我去何处，无论我做什么事，你从不过问，不过，现在我打算一并禀告了。”
　　“这些年我所做之事，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想着如何能把你杀了。”花晴空不断冷笑，轻声细语道，“为此，我遍寻各地，终于被我找到一个有趣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做魂锥，据说灵体只要碰到，便会阳火焚身。我日日想着，若是将它刺进你的心口，你会是何种表情，现在看来，果真有趣。”

　　景夜白忍不住探出头去观看，只见许默单膝跪地，身体轻微地抖动着，花晴空居高临下，脚边掉落了一只帕子，面上满是阴冷。
　　二人身侧是一面硕大的窗子，灵珠的银光映在两人身上，无端有一丝落寞的意味。
　　荣瑜在景夜白身后跟着侧出一点身子，黑暗中倒是不易察觉。

　　许默垂头喘息，似是极为吃力，两手撑着膝盖欲要站起，花晴空不屑道：“整个永乐现在已经布满了泥人，今夜，这满城的子民，归顺我的，都可活命，忤逆我的，一个不留。你就这样苟延残喘地等着，明日，等我登上城主之位，兴许一时高兴，懒得再杀你了。”
　　“你也知道，我向来喜怒无常。”

　　许默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花晴空，牙缝间挤出的话语沉痛而又不甘：“你为何算计我？”
　　“为何？为何……”花晴空转过身，喃喃着踱了两步，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你问我为何？哈哈哈哈……”

　　空旷的大殿中，笑声格外刺耳，花晴空只笑了短短几声，蓦地回身，狰狞道：“乌河里人人都怕我，可是在你面前，我始终只是一条肮脏可怜的烂狗，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会正眼看我。我以前是烂狗，但我不想永远做一只烂狗，所以我要取代你，我要做这乌河的鬼王。许默，我现在，不是烂狗！”
　　说到最后，近乎咆哮，阴冷的目光，急促的喘息，全都施加在许默身上，许默双臂脱力，再也站不起来，愣怔了许久，像是震惊，又像是恐惧。

　　大殿内死一般的冷寂，如一潭静水，终于又泛起一丝涟漪。
　　“晴空，我待你…不好吗？”
　　垂眸向地的询问，怯怯的，是那样无力。

　　“好？哼，好极了。”花晴空讥笑一声，讽刺道，“你事事纵容我，不管我做错什么，你从不怪罪，不管我要的或是不要的，你都愿意给我，如此之好，这天底下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话锋一转，几乎咬牙切齿：“城主英明，百忙之中还不忘时刻提醒我，别忘了自己永远都是条烂狗。”
　　“对我好？纵容我？一条烂狗而已，再怎么胡闹，到最后还是会对你摇尾乞怜，烂狗能做什么，是对是错，是生是死，对你来说，又有何区别！”

　　花晴空神情越发动荡，癫狂又起：“一见到你，我就会记起来，自己还是那条只能缩在角落里害怕发抖的烂狗。那时人人都可以打我骂我，直到那一天，高高在上的你大发慈悲将我捡了回来。”
　　“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乌河活着了，可你却像饲养一只畜牲那样将我扔在永乐大殿，对我不管不顾，只是不断地给我施舍，吃穿用度，修行功法，应有尽有。可是，你却只是把我当做一条烂狗，偶尔高高在上的三言两语，连对我说话都成了一种施舍，不管我做什么你从不曾在意过，除了让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关于我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许默，你从未问过我，在永乐大殿呆着，过得好还是不好？”
　　“一次都没有。”

　　“即便这样，那时的我还天真地敬仰着你，满心欢喜着，感恩着，日日盼着能与你……”
　　“直到那一次……”花晴空俯下身，正对着许默，目光之中满是怨毒，语气也如乌河之水一般刺骨，“那一次，我在露天台榭炼习功法，你站在石柱的阴影里，我无意中看见了你，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多想告诉你，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无是处了，我学会了很多，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于是我装作没看见你，我卖力地演练，拼了命地表现给你看，可是当我再看向你，忐忑地想要走向你，希望得到你的一句评价时，你却一转身躲开了。”

　　“你向来从容不迫，但是那一次，你躲得那么匆忙，就像被疯狗纠缠惹了晦气一样，那种被嫌弃，被厌恶的感觉，我永远都忘不了。”
　　“许默，别人怎么对我都没关系，但是你不可以，是你将我捡回来，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你将我变得喜怒无常。”
　　“所以，我要报复你。”

　　许默终于抬起头，两人对视着，一片晦暗，模糊的轮廓上不知他是何神情，只听见声音苍白到支离破碎。
　　“我从未那样想过，我是真心对你好。”

　　花晴空唾弃一声，站起身，背对许默，望着窗外冷冷道：“事到如今，好与不好又有何用。从前我不敢违背你，只能装得可怜无助，我没日没夜地修炼，就为了能有一天得到你的认可。”
　　“可是，当我做了大将军，能够走出永乐大殿的时候，我却发现，只要你还在乌河，我就永远要接受你的施舍，别人永远都会记得，我是被城主捡回来的一只烂狗。”
　　“许默，你只是需要我这样一条烂狗，树立你心怀子民，一视同仁的威严。烂狗的作用，只是给你多加一条高高在上的传言。而烂狗的下场，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花晴空注视着窗外，散淡的光亮中，秀逸的身形此刻很是萧条，语气依旧冷冷的，却又有些莫名的意味：“许默，我幻想过无数次，你能同我多讲几句话，哪怕只是骂我，责罚我，也好过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我生前烂，死了也烂，但是那些都不是我能选择的，我不是可怜虫，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施舍。”

　　许默按着心口，魂锥刺在那里，想是极为心疼，开口亦是精疲力竭：“晴空，那不是施舍。”

　　花晴空蓦然回身，双目之中隔着千山万水般淡漠，话语却汇聚成一句汹涌的凄怨：“许默，我恨你。你给我越多，我便越恨你。”

　　许默的身形滞住了，按住心口的手滑落下来，身体的抖动如涟漪一般细密。

　　“你杀了我吧。”
　　阳火焚身抵不过心灰意冷。

　　“哈哈哈哈……”花晴空大笑不止，似是终于解了恨，笑得捧腹，笑得佝偻起身子，光影斑驳，不成人形，“许默，你看看你现在多么可怜。高高在上的城主竟然也会像我这样的烂狗一样，跪在地上等着别人施舍。而且还是求死，哈哈哈哈……”

　　许默低下头，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
　　花晴空笑了许久之后，才道：“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掉，我还准备了一个惊喜给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