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说话间，柳叶青又要出手。

　　里外不是人的柳叶桃愁的满头大疙瘩，一激动居然忘了自己的脚伤，抬腿过去解释时脚腕一用力差点摔到地上，柳叶青便也顾不得什么江芷白芷，短刃一扔飞奔上前接住柳叶桃便察看起伤势。

　　日头越来越沉，从敬亭山到城里也要不短的一段路程，江芷面沉如水，内心早已心急如焚，柳叶桃看出她火大，回首时对自己师弟道：“阿青，你就跟江姑娘去一趟吧，毕竟事情也是因你而起。”

　　“师姐！”柳叶青声音放大，手上力量却不敢放大，指腹轻轻款款按摩着玉腕上的淤青，语气愤慨中还夹杂几分委屈，“当初在蛇岭是她搅乱你计划还伤了我！你素来睚眦必报，难道忘了那一茬吗！”

　　柳叶桃叹了口气道：“没忘，但现在情况有变，你只管按我说得去做，其中巨细我日后慢慢跟你解释。”

　　她该怎么三言两语把她想陷害江芷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将自己弄进山涧还多亏了江芷带她出去这茬说出呢，这糟心事说出去属实不太光彩，传到外面更是到了英明扫地的地步，可同时她也确实对江芷有了新的感觉，虽然依旧没多待见，但也没那么想落井下石了。

　　素来“唯师姐命是从”的柳叶青头次撇了脸，想也不想道：“不可，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了，我绝不能在此关键时刻离开敬亭山。”

　　“柳叶青！”柳叶桃拔高音量叫了全名，“你忤逆我命令偷走牙牌擅自前往宣州就算了，如今我在你面前跟你说话，你都要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拍花林弟子从幼年起便要以身饲蛊又以蛊为食，经历的折磨非常人所能想象，柳叶青刚入拍花林时瘦猴似的一个小不点，哪里能受蛊虫之毒，是柳叶桃一时心软将他护在膝下教他如何运功如何与体内蛊毒博弈，可以说在柳叶青拥有自保的能力之前，他是由师姐一手庇护到大的。

　　所以对柳叶桃而言，眼下已经不是帮不帮江芷的问题，而是自家熊孩子翅膀硬了还听不听话的问题。

　　柳叶青听着数落，不抬头也不说话，只维持手上轻柔的动作。

　　看得柳叶桃是越来越火大，师姐架子一端，继续骂骂咧咧。

　　骂声中，江芷不知道从哪摸出条绳子，悄无声息拐到柳叶青身后，准备来个螳螂捕蝉。

　　就在这时，院落入口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沉响！随即声如洪钟的一道“阿弥陀佛”传入三人耳中！

　　江芷回头张望，最先闯入眼帘的是一杆通体发亮的玄铁禅杖，长约六尺，底部为棍，头部为刃，刃下穿有铁环，形如倒挂之钟，环上有钻小孔，孔中再穿铁环，此刻环随力动，带起一串哗啦脆响。

　　声音便是由它发出的。

　　她眼皮一掀瞧了眼为首手握禅杖胡子花白的老和尚，手中绳子大大方方甩了甩，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玩花绳，若无其事道：“阁下可是嵩山派掌门玄慧大师？”

　　被数名武僧簇拥的老和尚生得河目海口甚是大气，被江芷一问，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先行单掌礼：“阿弥陀佛，施主称呼老衲一句玄慧住持即可。”

　　江芷早听飞流儿说过这个玄慧老和尚的脾气有些怪，嵩山派屹立武林数百年，少林寺十八铜人阵更是享誉天下无人不知，提起“嵩山”二字人们最先联系的自然是“江湖”而非“佛法”，而这位玄慧大师却从继任以来无时不在避免江湖风波，数十年间几乎将少林寺从各方争斗中完全剥离，转头一心宣扬起了众生平等。

　　也就是这么号与世无争的人物，居然接手主持了这届武林大会。

　　探究的目光从老和尚的脸上移开，江芷自觉从袖子里掏出牙牌扔给和尚一揖道：“临安十二楼江芷见过玄慧住持，盗尊飞流儿有事不能外出，特遣晚辈前来报到，如今名号喊到了，晚辈也就不再多留，砸坏你们的比武台是我不对，但我有要事在身，改日定备厚礼亲登少林寺赔罪。”

　　说完转身准备继续找柳叶青算账。

　　那块飞过去的牙牌被玄慧身边的武僧一把抓住，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玄慧伸出老迈的手掌接过，目光却全在女孩的背影上，口中喃喃自语道：“临安十二楼……”

　　另一边被柳叶桃劈头盖脸一顿威逼加恐吓的柳叶青终于委屈巴巴服了软，两只眼睛红通通怒视江芷：“把你手里的绳子放下吧，我跟你走就是了。”

　　江芷喜出望外，将绳子往地上一扔方想说句“你早这样不就完了！”结果嘴没张开就听身后传来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

　　“将人拿下。”

　　她以为是老和尚眼力界儿太足想帮自己一马，头都未转便连连摆手客气道：“不必不必，他都已经答应跟我走了。”

　　然后两边肩膀一紧身体瞬间动弹不得，侧过脸一看身后站俩比自己高两个头不止的武僧，铁钳般的大手正好落在自己肩上。

　　好家伙，原来被拿的是自己。

　　江芷未多言语，力气汇于两肘抬手往后一捶，正中两人体前正中脐上六寸的巨阙穴，两名武僧吃痛松手，倒地打滚不止。

　　“不就是砸塌你们一个破台子吗！至于这么纠缠不休！”她历来别人对她客气她对别人客气，别人对她不客气她嘴里也别想往外冒什么好话。

　　玄慧老和尚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好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张嘴却是一句轻飘飘的“去吧”，霎时身后所有武僧一拥而上。

　　大场面见得多了，但被秃头和尚围攻还是头一回。

　　江芷拔剑而上，心里想：“李秾此刻该是怎样了。”

　　“八两”剑锋几次与人的喉咙擦肩而过又改用剑身使出“撞”字诀，伤人，却不要命。

　　隔岸观火的柳叶桃坐不住脚，一瘸一拐便要上去帮忙，被柳叶青一把摁个结实。

　　柳叶青：“师姐想去做什么？”

　　柳叶桃狠狠剜了眼手持禅杖的老秃驴，咬牙切齿道：“那破台子是我跟这死丫头一块砸塌的，光欺负她一个算什么道理，我得过去帮她！”

　　柳叶青瞬间头大：“你自己看看你的脚都肿成什么样了！”

　　“我不管！”柳叶桃道，“她好歹算救过我两次，我不能这么袖手旁观！你快放我——”

　　“过去”两个字没说出来，她已经两眼一闭直直倒下，柳叶青将偷袭她的那只手从她脑后伸回，顺势将人抱起来，铁青着一张脸回到厢房把门“嘭！”的关上。

　　院内，箭弩拔张。

　　江芷从下山到现在交过手的要么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鱼小虾要么是走修罗道的疯批头子，和传闻中的名门正派硬刚，满打满算这是头一回，她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回。

　　毕竟扪心自问十二楼虽然不是什么正道名流，但在江湖中多少也有些威望在，和嵩山派这种老字号打起来极容易给她种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道图个啥的窝囊感觉。

　　如今交起手，莫名其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也确实感觉得到，她以前遇到的臭鱼烂虾和这帮有组织有纪律的秃子比，的确不是一个档次。

　　长棍挥过带起的“唰拉”风声响在江芷耳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寻找阵法的破绽，然而即使窥见一隅天机，眼下也没有时间留给她揣摩。

　　嵩山少林寺纵横江湖百年，就算眼下与世无争，门内耗费历代长老心血钻研而出的阵法又岂容一介稚子须臾间破解。

　　哪怕这稚子天赋异禀。

　　当困兽的感觉实在不太舒服，江芷烦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挥剑使出“扫”字诀将长棍齐刷刷斩断！斩完心里顿时畅快。

　　这便对了，她总惦记着李秾那一套，忘了自己的简单粗暴也有奇效。

　　正窃喜，一截长绳“嗖”一下不知从何处钻来从下自上牢牢捆在她身上，江芷低头一看差点没撞墙，这绳子不是别个，正是她想用来偷袭柳叶青的那根。

　　憋屈，十分的憋屈。

　　“你们嵩山派的气量就那么点吗！”她气急败坏大声喝道，“想捆我我改日亲自上门让你们捆就是了！眼下我真的赶着回去救人啊！”

　　老和尚对她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慢条细理又行一记单掌礼，不急不躁道：“阿弥陀佛，施主稍安勿躁，待武林大会结束，老衲自会让人放您出去。”

　　江芷这下懂了，合着这还是封闭式管理的！得，一开始就不该多管闲事替飞流儿来！

　　老秃驴带着小秃驴散去，剩下两个武僧抓住她身上绳子轻轻松松便将她拎起来，去石牢的路上江芷骂一句脏话，两人念一句“阿弥陀佛”，就差来只木鱼敲几下现场给她超度超度。

　　被扔进石牢的那刻天际最后一丝光亮也无，天地彻底陷入黑暗。

　　江芷心如死灰，语气没了先前的愤慨与狂躁，只剩冷却下来的沉重狠戾：“十二楼今后与嵩山派，不共戴天。”

　　字字咬牙切齿，当真恨到了骨子里。

　　她和秃头和尚的梁子便由此结下，从此看见没头发的手便痒，至于很久以后发生的孽缘，只能说老天爷还是会玩。

　　回到当下，所谓“石牢”其实就是被木栏隔成许多个房间的山洞，内里阴暗幽静无比，置身其处随便说句话都能听见回响。

　　江芷放完狠话还未喘口气，便听隔壁牢房有道欣喜的声音传来：“江姑娘！是你吗江姑娘！”

　　少年声音清亮，听得江芷头脑一懵，转头看向黑漆漆的木栏杆：“您哪位？”话音刚落，未等少年提醒她，她便自己脑筋一转恍然大悟，“哦对！你是不是那个……那个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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