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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卖不成仁义在
“哎呀爹……破……太大……”断断续续传来丫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屋里静谧沉闷的气氛随之缓和。
何芝柳“噗嗤”笑出了声,摇头无奈道:“多半丫头又得抱怨府里缺银子了,不知该说丫头是太单纯还是……无知?除了到府里的第一天真心感叹汤府是大户人家,往后每一日都认为府里虚有其表,实则穷得很,不过我想,她应当是把抠当成了穷。”
瞧这话说的,就算真抠也不能自己说出口啊,这叫外人听了作何理解,汤府到底是抠还是穷?
巫大掌柜只好装傻子,就当何芝柳心血来潮随口不知所谓的调侃两句,岔开话题道:“南汤北查并非浪得虚名,丫头年纪轻,没听过也在情理之中。”
不指望巫大掌柜不了解汤府,但似乎这“了解”超出了何芝柳的预料。
“我也是来了这蔚沅才知喀蔼巫善堂,舅舅以前可知?”不等十全回应,何芝柳便自答道,“肯定是听过的,毕竟巫善堂的神药美名在外,不过舅舅应该也只是知其一而已,否则我也不会来了才知。”
巫大掌柜一怔,低头苦笑:“汤家大少奶奶‘凶’名不假,若生在喀蔼,不是舌战群儒的才女也是手握钢刀的大将军。”
“咦?喀蔼允许女子入仕?”什么凶名不凶名的,何芝柳一点也不惊讶,反倒是对巫大掌柜的后半句话产生了兴趣。
“实不相瞒,祖上不仅出过王妃,出过王廷医女,也曾出过将军。”
怪道巫大掌柜如此为喀蔼卖力,原来不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关系还如此近,这就能说通为何请求何芝柳救援喀蔼百姓的人不是喀蔼使臣而是巫大掌柜,因为巫大掌柜便是此次的使臣,代表了喀蔼国主。
不过这“请求”未免太狮子大开口,平白无故的就要将府里囤积的粮食贡献给喀蔼,凭什么?是凭何芝柳心善?还是凭喀蔼太惨?
亏得巫大掌柜能将这上不得台面的请求说出口,叫我朝任何人听了谁不笑掉大牙,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她何芝柳既不是心善之人,也不是看谁遭难就要伸手的人,再说,喀蔼惨不惨关她什么事,两国本就是敌人,断没有不救本国百姓而去救敌人的道理。
没看着蔚沅也在受难吗,还不知道这场暴雨有没有波及到其他城镇。
不过……交易一二也不是不可。
“大掌柜是要我向朝廷上书,哦不对,我没有上书的资格,那就是需要我给我爹去封信,让我爹筹粮食,是吗?”何芝柳不紧不慢道,“可您也看到了,眼下并不适合远途,即使成功将书信交于我爹手上,恐怕也无法将粮食运输过来,退一步说,路上无风无浪,粮食安全抵达蔚沅,也不知到什么时候去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大掌柜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说……”
何芝柳顿了顿,盯着巫大掌柜巍然不变的脸,像是不管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都不能掀起波浪一样,续道:“您以为凭现在的实力能解救喀蔼?”
只这一个问题,三人皆明白,这场无一个官员在的谈判正式开始。
巫大掌柜不慌不忙,回敬道:“汤家生意做得好好的,突然到边境做甚?并非走动,而是安宅。到了边境不安分生活,接济喀蔼穷苦百姓又做甚?不是施舍一点半点残羹剩渣,而是足以养活一家子的珍惜佳肴。巫善堂虽每月定量售卖黑石,但若芝柳有需要,我乐意将黑石送来府里。”
相隔了一张矮几,何芝柳已然感觉到十全身上的威压,这是面对危险信号的防备。
何芝柳转头对着十全笑道:“舅舅,这回我不仅是个‘凶妻’,还是个居心不良、贪心不足的凶妻,本以为至少在古鹰心中我会是个好姐姐,现在嘛,可能就数他骂我骂的最厉害。”
十全回过神,软了神色:“在舅舅心里,你不止是好姐姐,还是好妻子、好儿媳、好外甥女。”
“谢谢舅舅,还是自家人好,永远站在我这边,只是这居心……我真的有那么一点不良。”何芝柳转向巫大掌柜,笑得极好看,在她这二十几年光景里,当从未笑得如此好看过,若叫汤平安看了去,是又得闹着要亲亲的好看,“我觉得,可能和大掌柜的不良不相上下。”
哎,拐弯抹角的真累,按照她以前的性子,铁定是直奔主题,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多余的话都没有,可这回事关朝廷,事关天下百姓,她不绕不行,她都怕自己回家后与汤平安说话也这么绕来绕去的,一句话要在脑子里过几遍,还得想着话出口会不会给对方留下把柄,自己又是否留有转圜的余地,太累了!
“两国对峙,百姓遭殃,芝柳说是不是这个理?”反正急的是巫大掌柜,他当然得拿出十足十的诚意,“芝柳有句话说的对,君主的仁善对百姓而言祸福相依,打打闹闹这么多年,谁都没讨着好,何必呢。”
哦,这会儿有难了就说打仗是打打闹闹,没难那会儿不是打得挺起劲的吗,黑石那玩意儿指不定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军队塞呢,害得我军这里还没好那里又被砍一刀。
“好是没讨着,但也没更糟不是。”许是受了汤平安爱悲天悯人的影响,何芝柳听了这话竟有了那么点愤慨,没控制住语气,稍强硬了些,“起码大家有吃有穿,从未出现过饿死人的事。”
一击即中,准确刮到喀蔼人的痛处,尚不论此次喀蔼会有多少人死亡,就说巫大掌柜此行目的,心中极大程度上也默默不赞同了一把喀蔼国主的治国之道。
巫大掌柜深叹一口气,尽显无奈:“是啊,两国若是和平相处,多少难题迎刃而解。”
“诶,大掌柜此言差矣。”何芝柳寸毫不让,“与我国而言,是边境将士无伤无痛,与喀蔼而言……不还是得饿着,还是得每天都有人魂归大地,总不能说,我们不打了,握手言和了,那你是不是要把你的吃的分点给我呢,肯定不能啊,夫妻尚不能做到你我不分,何况是与两国而言的陌生人。”
又是一脚下去,踩得既深且痛。
巫大掌柜神情凝重,眉间皆是化不开的悲恸,他沉默良久,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忽然起身告辞,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犹如这雨水,毫无预兆,不敢留也留不得。
“大掌柜且慢。”何芝柳命人从仓库搬来一袋面粉和稻子放进马车,“古鹰与我是弟弟般的存在,我虽救不了更多的人,但仍想尽一点绵薄之力,我汤家百年经商,来蔚沅也不过是为了拓宽生意版图,其他的我们不能说亦不能管。”
是不能,不是不愿意,更不是不在乎。
话毕,巫大掌柜瞬间豁然开朗,大笑道:“我替百姓们多谢芝柳,还是那句话,你若生在喀蔼,必定是国之栋梁。”
栋不栋梁的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当然,她也不在意,她只庆幸她没有生在喀蔼,庆幸她生于此间。
“你倒是好心,临走还给人送吃的。”十全靠在门框上,一点总管公公的规矩也无,越发的像风流公子,不晓得回了宫是不是还这样。
“不然让人白跑一趟多不好,我爹常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何芝柳拍打着衣裳上沾着的雨水,这雨别说雨伞遮不住,穿件斗篷估计也能变成半个落汤鸡。
十全轻笑,含了那么点讽刺:“你是仁义了,人家未必感激你。”
“我又不是为了让他感激,这粮食啊,进不了城。”
“哦?”
“给大掌柜粮食并非是看在古鹰的面子,可我说了那句话,那么不管是与否,大掌柜都会记着古鹰这个人,自然这粮食得进古鹰的村子。”
“你与他统共见过两回,竟这般相信他?”
何芝柳摇摇头:“我不是信他,而是信他想要拉一把喀蔼的心,信他不想黑石落入他国之手的执着。”
喀蔼国情到底如何不得而知,或许没到低头的时候,也或许早已千疮百孔,但不管怎样,也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有人站出来求和,对于何芝柳来说便是美事一桩。
“你心里有数就好。”看这架势,迎来圣旨时日未知,十全不免担忧,“大掌柜是聪明人,此番回去,定会向他们的国主提出和谈一说,如果到时候喀蔼答应,你拿什么给他们,别给我说府里的这些粮食。我收到消息,北上三座城镇全数受灾,往南下数也有两座城镇,不说这些,单说蔚沅,就算事先有准备,怕是灾难未过已经需要赈灾,到那时定要府里全力支援。”
“自然。”就像她对巫大掌柜说的,断没有不救自己的同胞而去救敌人的道理,“我早已书信给附近的汤家铺子,让他们购粮,北边也给姚叔去了封信,相信姚叔已经知会了查家。”
十全诧异,这已非居心不良能形容了。
“公公不必多想,我只是求个以防万一,饿过肚子、直面过死亡的人永远能先于意识给自己留条活路……”何芝柳倏地顿住,用轻而欢快的声音说,“谁知误打误撞,竟成全了汤家,让皇上乃至全天下都知道,选择汤家不会错,如果公公一定要给我的行为找个理由的话,就当作是我的野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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