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死后风靡三界

　　夜深人静。

　　温雪明掌灯在幽暗的长径中行走，灯火幽幽拉长着身影，变得瘦长可怖，脸上亦是光影叠立，忽明忽暗。月色当空，秉烛夜游本应浪漫，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黑影，与温雪明行动一致，仿佛是他的影子。

　　只要温雪明一停下脚步，那黑影立即也停下脚步，发出的细微簌簌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风猛地灌入灯笼内，烛火霎然间灭了。

　　温雪明回头，打量着身后的“影子。”

　　他提起一团血气想直接打过去，忽然间想起萧扶告诫过他不可以在这随意妄为。于是，只好收起血气，转为灵力，一团红光打了过去，影子猛地趔趄两步，忽然朝他袭来。

　　温雪明这才看清活尸的脸庞，右边脸颊的肉已经被白骨代替，露出苍白突兀的牙龈，像被划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可一双眼清丽，栩栩如生，仿佛还没死透。

　　他没下手。

　　因为这头活尸，是用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娃制作而成。

　　这团突然回收的灵气，险些伤了温雪明自己。

　　放在从前，他可能一掌就将活尸化为齑粉。可萧扶教会他同理心，对所有事情包括人，都不要赶尽杀绝。

　　灵力震得周围江水荡漾，百树齐齐往一个方向歪去，连天上的阴霾也被驱散。月色微微透进人间，将活尸恐怖的面容照亮一清二楚。

　　不知道萧扶那边情况怎样。

　　温雪明集中精神，双手正要做印，便被一声高鸣打断。

　　“住手！”

　　一道飞剑袭来，温雪明悠悠然侧身闪过，剑打在杨柳上，树顿时到底。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来人身上，箭袖宽摆，腕上系着白带，发冠顶着三颗明珠，面容生得俊俏，必定是出身人间富贵乡的白氏嫡公子。

　　溪山虎神镇，白家，白无垠。

　　果真是这张欠揍的脸。

　　“大胆，见到我们白宗主还不跪下？！”几个白家门生对温雪明严厉呵斥，另外几个，已经上前将活尸捆住，被温雪明一道灵力震飞。

　　活尸是他抓的，怎么处置生死，也由他来决定。

　　“不知前辈是何方人物，可这活尸在半月来祸害了十余人，若不处死，虎神镇上的百姓永远不得安宁。”白无垠目光炯炯，对他甚是不敬。

　　温雪明换回了脸，看起来还是当初那个天真小弟子。他负手而立，笑笑道：“活尸可杀，可你杀得完吗？”

　　“什么意思？”白无垠盯着活尸，又看了眼高深莫测的温雪明，总感觉这人气息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温雪明眼底传出一丝蔑意，透过白无垠仿佛看见当年曾经愚蠢过的自己。
　　“活尸之间能互相感应，现在杀了她，周围的活尸会被她的血气引来。你既然守护虎神镇那么久，也追查活尸的事，为何连这点都不知道？”
　　温雪明的声音清冽，犹如这一泓月色透彻。他就是故意让白无垠答不上来，三界内无人比他更了解活尸，更别说白无垠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哪里懂得这些。

　　“是不是真的，我一试便知。”白无垠放出佩剑，上等兵器泛出的冷光足以照亮周围一切，堪堪出剑，便让人觉得连空气都被刺破，十分凌厉！

　　可温雪明还是轻轻松松躲过。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提步飞到屋檐上，看着白无垠砍了活尸一剑，鲜血像水柱一样喷涌而出。

　　白无垠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不远处的黑暗中，有熟悉的蹒跚声传来。那是活尸走路的声音，与常人有异，像稚嫩婴孩在学走路，又像一双膝盖在地上挪动，在寂静深夜里越发让人背后一寒。

　　“还请前辈协助我等斩杀活尸。”

　　温雪明笑了声，“开玩笑呢，杀这头小的就足够费力，等尸群围攻，你就祈祷自己不会缺胳膊少腿吧。”

　　“前辈！”

　　温雪明被这声前辈喊得舒服地眯了眯眸子。心想，白无垠这个小王八蛋也有求别人的一天。

　　“不救我们可以，那他呢？”

　　“小师父！！”

　　温雪明顿时脸色一僵，程意远不知什么时候被白家的人抓着，正一脸兴奋地看着他，朝他拼命挥手：“小师父，我好想你啊！”

　　他愤怒看下白无垠。

　　“前辈莫怪。”白无垠彬彬有礼，从善如流，“你虽然没穿灵山的服饰，可我认出佩剑上的吊坠，是灵山弟子独有的坠子，可用于密音传话。”

　　温雪明看了眼青碧剑上的玉石吊坠，程意远的剑上也有一个。
　　不得不感慨白无垠心细。

　　他与程意远传音——

　　“怎么被抓的？”

　　“长老命我前来白家寻断魂香，我中途迷路正好碰到白家的人，原本以为他们会善待我，没想到他们关了我半个月。”程意远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声音逐渐委屈起来，想让温雪明把这帮人揍一顿！

　　温雪明：“请君入瓮罢了。”

　　“我怎么觉得是瓮中捉鳖！”

　　“……闭嘴。”

　　二人密谈结束。

　　温雪明负手飞了下去，衣摆旋落，周围的白家弟子纷纷让开位置，围成一个小圆圈，对他十分防备。就好像，他随时有让所有人奔赴死亡的能力。

　　面对此人侵略性的气场，白无垠等人心中不由得再次警惕。此刻，周围已经响起极其诡异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让整个虎神镇陷入不安！

　　“你看，没时间了。”温雪明颜色严峻起来，终于不再摆出笑容，“给你三秒时间。”

　　白无垠仅仅往后看了眼，便死死紧握手中佩剑，向来宠辱不惊的神色也有一丝慌张。确切来说，他们是恐惧活尸将人活生生撕碎的画面，筋肉尽断，瞬间□□粉碎。
　　几乎在白无垠思考的短短几秒内，身后的弟子突然惨叫起来！众人目光聚集过去，只见那头小活尸狂躁起来，硬生生把白家弟子的胳膊咬断！

　　短短时间里，周围已经汇集了四五头活尸，它们力气强大无比，动作敏捷，还具有极强的攻击、撕咬力，若不能将其一击毙命，那么被杀的可能性非常大。
　　若是成群结队恐怕更难对付了。

　　“列阵！”
　　白无垠沉下脸，打算硬碰硬。可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切有多残忍，接二连三的，不断有弟子被活尸咬死，画面已经无法用血腥来形容。
　　群狼环伺的场景里，只有温雪明独善其身。不知是否因为他身上血气过重，那些活尸并不靠近他，反而只冲白家的人去，他摇身一变成看戏的。

　　顺手间，把程意远带飞上屋檐。

　　程意远捂着脸，只敢露出一条指缝去看，温热的鲜血飞溅四方，他不忍心再看，央求温雪明：“小师父，救救他们吧。”

　　温雪明并非铁石心肠的人，只是，他的小弟子被白家的人要挟，还饿瘦了，他心里有些不爽。

　　“不怨他们囚禁你？”温雪明眼角眉梢露出难以置信，在眦睚必报这一点，程意远没学到他半分。

　　程意远使劲摇头，“可他们没有实际伤害我……”

　　一念善恶，可以救人。

　　温雪明运转体内灵力，显然不是用来对付活尸，而是用于——禁术。

　　双手结成莲花印，一圈红光缓缓自温雪明掌心中诞出，修长的双指往外一拂，红圈落地，震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埃，其他人往这一看，地上猛地爆发出一束贯穿天际的剧烈光芒，刺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

　　接着，更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西出来了。

　　程意远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那有是什么……为什么他的小师父这么厉害！

　　地狱大门被打开，尸鬼涌现，化作一团团黑气缠住尸群。温雪明轻盈地抬手，血刃便在活尸上剜下一刀又一刀，最后捣毁心脏，活尸才算倒下。

　　温雪明只展示了一遍，那群白家弟子便用同样的方式，用最尖锐的剑锋刺进活尸胸膛，将心脏搅碎，解恨。

　　杀气荡漾在整条街道。

　　白无垠单手撑着剑，等他猛然回头一看时，屋檐上的人影早就消失不见。

　　“宗主，活尸都处理好了，但少了一具尸体。”

　　方才细数，总有九头，难不成被跑了一只？白无垠想起方才那名灵山弟子的作为，以及施展出来的诡异法术，都觉得无比熟悉。

　　“继续追，第九头活尸务必要在三日内找出来，不许这畜生继续祸害虎神镇。”

　　“是！”

　　半个时辰后，白无垠匆匆回到府邸，神采不大好。
　　那人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法术才能困住那群活尸。单凭此推断，那人灵力或许在他之上。
　　可那人身上并无任何彰显身份的物品，也看不出剑法是哪门哪派，但总而言之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白无垠揉了揉眉心，管家递来一封书信。

　　灵山来的件。

　　“宗主不看看吗？若我们与灵山相依，或许——”管家欲言又止。

　　“或许什么？”白无垠自嘲，“怕本宗主的位置不稳，父辈的人蠢蠢欲动。”

　　“震天盟不团结，不过是作个名号震慑外界的人。”管家如是地说。
　　这一点，是白无垠的心病。自从父亲离世，白家的重担直接落在他这位嫡子身上，不论外界还是内部，皆对他颇有言辞，只因他年轻，不被看好，叔辈宗室的人认为他不堪重任。

　　白无垠冷笑，“那又如何，只要白家在溪山一日为王，他们都得俯首称臣。”

　　“可是，溪山之外还有灵山、神梦岛两个庞大势力。这次我们囚禁了一名灵山弟子还被逃脱，如果他回去告状，灵山肯定会找我们麻烦。”管家话音刚落，麻烦就来了。

　　灵山的人没找上门，反倒是神梦岛的先来。

　　——

　　“哎哟……”

　　程意远狠狠跌坐在椅子上，头装着窗户，疼得使劲揉了揉。他好奇地看着温雪明，满眼的炽热喜欢，是对强者的羡慕。如果什么时候他能跟小师父一样厉害，或许当初就能保护好朋友林如鱼。

　　“断魂草是什么东西，他们会放心让你来寻？”温雪明拿出药瓶，推高程意远脏兮兮的袖子，上面是一些被棍子痛打过落下的淤青。他皱了皱眉，轻轻将透明的膏药抹上去，听程意远说完分析后，正好与这个小蠢货对视。

　　“你是说，断魂草是为了寻给我？”他一脸不可思议。

　　程意远使劲点点头，“对啊！我侧敲旁击过，摘星长老说断魂草是世上最好的止痛草木，但这种神奇的药草只有溪山有，种植难度很大，可能十年都种不出一棵……”

　　温雪明从未跟灵山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也不知断魂草是何物。

　　“那草呢，拿着了吗？”

　　程意远又摇头，觉得脸上一阵热乎起来，“没有，疼疼疼！”

　　“以后少听那些长老的话，你不知溪山周围活尸很多？要是今天被咬死了，连帮忙收尸的都没有！”
　　被温雪明一恐吓，程意远胆子又小了几分，嘘声道：“不过小师父能教教我吗？就是这样——哗一个光圈出来，然后把那些活尸都困住。”
　　温雪明笑吟吟地看着程意远，咬牙切齿：“赶紧滚去休息，否则回去以后，我把这件事告诉珠玑，看他不用鞭子抽你。”

　　“小师父，你就会用舅舅威胁人！”

　　这死孩子，真是反了。温雪明放下药瓶后，转身便出了门，用灵力给门上了锁，任凭程意远在里面怎么喊怎么骂，外面都是听不见。

　　来到另一扇门前，温雪明礼貌性起敲门。

　　里面迟迟没有回应。

　　“外面玩够了，肯回来了。”

　　温雪明心虚笑着回头，话没开口，萧扶冷他一眼，径直略过他往屋内走去。
　　这骚包，要闷骚到什么时候！

　　他一进去，便笑问：“我抓了头小活尸回来。”

　　“嗯。”萧扶貌似知道他的目的，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桌上已经摆好两杯热茶。于是，温雪明厚着脸皮坐下，活尸只是话题的契机罢了。

　　“我们可否在溪山多停留一段时间？”

　　萧扶摇头，“你今夜教会他们如何杀死活尸，以后他们便会效仿此法直接绞碎心脏。溪山的活尸，有白氏解决就足够了。”

　　不不不。
　　温雪明带着几分柔情，小小的央求：“溪山那么好看，山山水水皆合我意，多玩两天不行吗？”
　　好在对方没看出他的端倪。

　　“日后再贪玩。”

　　“我不管，就要在溪山多待两天，不然你就自己先走吧。”

　　萧扶：“……”哪来的，三岁小孩？
　　他像是在哄：“那就两天。”

　　“好好好！不准反悔！”温雪明心里高兴得无法言语。
　　断魂草……可以用来缓解流焰渊之火所带来的痛苦。等他寻到了，就给萧扶用上。

　　萧扶似乎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错开目光。

　　“只是觉得很高兴，真的。”一高兴，温雪明鬼使神差抱了上去，他怎么觉得萧扶那么好抱，香香的剑尊大人。
　　萧扶现在的姿势等同于被禁锢。从前若是这样，肯定要被萧扶一掌震飞，吐口血都算轻的。
　　但现在的萧扶灵力不足，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具有威慑力，因此，温雪明才敢挑衅，放肆。

　　“咦，怎么不反抗？”

　　萧扶反应了一下，手抽了出来，捏住了温雪明的脸颊。

　　“把脸变回去。”

　　“……”
　　“什么？”温雪明从未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居然要见他那张讨厌的脸蛋！
　　他催动念力，五官逐渐浮现出前世的脸庞，清晰的出现在萧扶面前。

　　变回来后，温雪明的表情就不太自然。这张脸，最是无颜面对萧扶吧。貌似只要不用回原脸，便能将许多愧疚隔绝掉，特别是，忘记二人之间曾有很大的隔阂，以及荣辱厮杀。
　　若是他能做一个灵山普普通通的小弟子，貌似也不错。但花杀尽的名号，早烙印在骨头里永远无法抹去。这个名号带给他荣光，也几乎磨灭他后半生的光明。

　　温雪明微微低头，面色不佳地说：“要不还是变回去吧，这张脸看着都讨厌。”

　　“讨厌的话，不会留你至今。”

　　温雪明猛然从晃神中抬眼，望进萧扶一潭冰寒的眼底，觉得凉意从脚底蔓延而上遍布全身。他觉得自己在萧扶面前，就是一只待宰的小白兔，而萧扶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依旧是身份高贵，凡人不可冒犯的神。

　　进行了一番自我安慰后，温雪明才恢复往昔的状态，眼神间带着一丝轻蔑，“毕竟您是剑尊，自然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利益，哪怕手段卑劣，也是为了大局。”

　　萧扶：“能这样想也好。”

　　“是，我们之间本就云泥之别。”

　　萧扶皱了皱眉，这小骗子好像误会他了。
　　他是泥，温雪明是天上皎洁，被月泽披罩的云。

　　于是这次，萧扶两只手一起掐住温雪明的脸颊。温雪明看起来气鼓鼓的，像只气急败坏的小白兔，黑白分明的大眼拼命瞪大，含糊不清地说：“无不无聊！”
　　够了，把他的脸蛋当面团捏吗！

　　萧扶忽然笑了一声，眉目瞬间温柔，像寒冰中化开的墨。
　　“即便最小的代价，也不会让一个小小的弟子来承受。”

　　剑尊固然地位尊贵，高高在上，□□誉名下要捍卫的是所有子民的生命。而捍卫众生的最小代价，是以身作则，换太平安康。

　　萧扶揉了揉温雪明的脸，众生无恙，他才能好好保护怀里的人。

　　“我的脸有那么好捏吗……”
　　“只是觉得现在的温岚看着很顺眼，便忍不住，想揉一揉。”
　　温雪明嘟囔两句，可始终没有反抗。这样淡淡的日常正合他意，如果真能一直这么生活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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