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歌

　　中陆学院里有很多传闻，其中有占比很重的一部分关于风云。传闻风云很可怕，一个表面无害实际可怕，另一个则无论表里都可怕。
　　关于聂风的传闻，有说聂风是聂家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疯血继承者，有说聂风杀起东西来不眨眼，又有说聂风能变怪物，尤其在情绪不好的时候。
　　而步惊云，有传闻说他来历不明，有传闻说他和聂风一样也是怪物，也有传闻说他杀任何东西都不止不眨眼，还全程不看一眼，更有传闻说他任何时候都情绪不好，因此任何时候都是怪物。
　　关于风云的所有传闻都能导出一个结论：不要招惹风云，能离他们多远就离他们多远，如果不小心招惹了或者被盯上，那就等着再投一次胎吧。
　　神锋曾经深为传言所害——尽管最终结局深为他所喜——知道传言的虚构性和传播力量，并不为学院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所动。他直观感觉风云都是好人，非直观感觉风云也都是好人。
　　在第一次向聂风打听了步惊云后不久，神锋碰见了一件他认为足以佐证他感觉的事情，这件事情发生一个万里无云的上午。
　　这个上午，他再次偶遇了聂风，在文科教学楼后门的草坪边，这次他没有在下一刻发现步惊云，而是看见了一个缩头缩脑的高年级男生，聂风正抱着书本与这个男生说话，表情和善，但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
　　“从小师父就教导我，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神锋走近时，听到了聂风沉声静气地说，“不良的行为多的人，总有一天会栽跟头，或许栽在别人那里，或许栽在自己身上。今天这事我不与你计较，少那么一张卡，我最多只在学校门口多待一会儿，损失不了什么，但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不然真会栽跟头。”
　　聂风对面的男生本就慌里慌张的，这下更显得惊惶失措，好像想说话又说不出，想逃遁又腿软了。
　　神锋不解地走上前，向聂风打了招呼，看看男生问：“风学长，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聂风礼貌地笑笑，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不好意思神锋，快上课了，我就不跟你聊了，下回见。”
　　“下回见……”神锋愣愣地目送对方风一般刮进了教学楼，一路刮上三层楼，几秒种后，上课铃果然响了。神锋从铃声中回过神来，想向旁边的男生打听今天发生了什么，以便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步惊云这时却出现了。
　　神锋没有看到步惊云是从哪里来的，他刚转头看男生，就看到对方从男生后方走来，走到了男生身后。
　　“东西，交出来。”步惊云冷着一张脸，脸上隐约有愠怒，他丝毫不看神锋，径直命令男生说。
　　“什，什么东西？”男生机械般问。
　　步惊云的脸色愈发冷，眼中透出狠厉。
　　男生顿时吓得解下背包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从包里翻出一张证件，哆哆嗦嗦地给步惊云递过去。这时候神锋迅速瞄了一眼，只见那证件原来是张学生卡，卡上的学生照片里照的，正是聂风。
　　“哪只手拿的？”步惊云接过东西，冷声质问。
　　神锋没有听懂这个问题。他猜男生也没有听懂，所以木愣愣地回答了一句：“右手。”
　　下一瞬，神锋只看见步惊云闪动了一下，随即男生惨嚎一声，右手就折了，而步惊云狠狠发声：“下次再敢，直接切下来，滚。”
　　男生连忙左手捧右手，惊恐万状地“滚”了。
　　原地剩下神锋目瞪口呆地看着步惊云，片刻后，神锋如见明星一般惊喜，他试图搭讪：“你好步学长，久仰大名，我叫神锋，姓断，是今年新转学——”
　　然而步惊云对他是谁不感兴趣：“刚才的事，不得告诉任何人。”
　　神锋愣了愣，在步惊云的冷眼警告下急忙答应：“是，是……我绝对不会告诉……”
　　步惊云收回了目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神锋呆呆地望着他走远，走没了踪影，整个人都还有点糊里糊涂的。
　　事后神锋到处打听才了解到，原来今天聂风不见了学生证，来学校时在门口耽搁了一点时间。而实际上，聂风的学生证是昨天在图书馆借书时，由于周围人多没注意，被一个惯犯随手拿的，这个惯犯就是那个高年级男生，据说这家伙最喜欢趁乱扒别人东西，大至钱财珠宝，小至铅笔课本，屡试不爽，屡教不改，这次大胆动土到许多人都怕的聂风头上，主要是为了炫耀，而事实上，今天一早，他就在学校里到处炫耀，故而被聂风逮住谈话，其后又让步惊云教训了一顿。
　　步惊云似乎故意不让聂风知道他干了什么，他给神锋的警告要求是“不得告诉任何人”，这里面想必包括聂风。
　　“毕竟风学长原本是不想与那男生计较的……”神锋想，“风学长真是宽宏大量——如此一来……步学长就只能瞒着他替世界行道了——步学长也真是魄力十足啊！”
　　这事之后，神锋除了更加坚定风云是好人的想法，还暗自形成了一套对风云的最初印象，在他想来，风学长貌美温柔，心胸宽广，但容易吃亏，需要一定的保护；步学长硬气神武，行事果断，路见不平上来就干，谁也得罪不得。
　　这一最初印象后来被证明是片面的，但在神锋的脑海里持续了一个多学期，只因在这一个多学期内，神锋都没有机会接触到真相，期间又发生了一些与他相关或无关的小事，让他在片面的路上越走越远。
　　中陆学院里有一栋非常高的教学楼，层数共一百九十九层，每层高度都是三点五米，为了节省经费，楼里一直没有装电梯，任何学生和教授要到里面上课，都得爬楼梯，除了那些可以开小型直升机空降，会飞，或者轻功耍得特别好的强悍人物。
　　学院里曾经有过九任院长想在一百九十九层上面再建一层，原因是他们喜欢整数，但方案每次被提出，就立即遭到全体师生员工的一致反对，因此多任院长下来，那第两百层楼都只是一个梦。
　　为了不爬太多的楼梯，学院每学期排课的时候，绝大部分教授和学生都会竭尽全力争取不把课排到这栋楼的高层里去，但有人得意就有人倒霉，学院里的课室毕竟有限，最终总得有那么一部分课程会被安排到高层去，如此一来，这些倒霉的教授和学生就得努力爬他们的楼梯。
　　不过学院的课室有限归有限，还不至于一定得做出把某门课排到第一百九十九层的变态之举，但这并不妨碍有变态的教授自告奋勇把课安排到第一百九十九层去，而这门课甚至是必修，换言之，就是总有那么一部分学生必须去上。不巧，神锋这一学期就成了“那么一部分学生”里的一员。
　　一天神锋爬着一百九十九层楼梯去上课，爬到第一百七十六层时，他又遇到了聂风。聂风也在爬楼梯，手里捧着书，走在他前面，看起来气定神闲。神锋有点意外，气喘吁吁地追上去打招呼，问聂风是不是也要上课。
　　“是啊，在一百九十九楼。”聂风语气镇静，就像在说他只是在一楼上课。
　　“竟然还有别的教授把课室定在一百九十九楼……”神锋震惊不已，“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年级的兵器理论必修教授那么……品味奇特……”
　　“我这课是人类文明学，教授申请课室时忙着写论文，没仔细看课室所在的层数，随手一点就点了过去，后来发现时想改，已经晚了。”
　　神锋不由替人类文明学的全体师生默哀。他接着问聂风为什么不飞或者用轻功，以聂风的能力，应该不必慢慢爬楼梯的。
　　“时间还早，多走走可以锻炼身体。”聂风的理由非常简单。
　　不巧还与神锋的兵器理论教授的观点不谋而合，这位教授认为现在的学生都太缺乏锻炼了，一个个懒得要命，成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于是特意把课室安排在第一百九十九层，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的学生多走走，加强身体锻炼，而他自己去上课，则从来都坐小型直升机空降到课室窗口。
　　“这是一条好思路啊……”神锋违心地夸赞说。
　　“当然比不了直接到操场长跑，”聂风十分谦虚，“如果不是体能不行，我就直接去长跑，不走这楼梯了。”
　　“风学长的体能居然会不行？”神锋难以相信。
　　“是啊，所以我的体育和武术课成绩一直都挺一般。”
　　神锋不由回想起每次见到步惊云在操场长跑时，那冲刺一样的速度和绝对超过一小时的耐力，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对步惊云的敬畏，并拿自己的体育和武术成绩做了一番对比，一时间对聂风的话产生了共情效应。
　　“我的也挺一般。”毕竟在中陆学院有步惊云这般神人存在，神锋自认，自己长跑时那没法达到冲刺的速度和不超过一小时的耐力，确实挺一般的。
　　这次偶遇刷新了神锋对风云的了解，原本神锋以为风云一样厉害，只是风学长温良，在人心险恶的地方需要一定保护，如今看来，风学长需要的保护比他设想中多，而步学长非常合适当这个保护人。善于寻找实证的他，在发现真相前也找到了许多实证，当然，那都是他认为的。
　　尽管在传闻的影响下，风云在校期间都是学院里最惹不得的两大人物，但总会有些热衷踩雷的叛逆人士逆主流而行，希望借衅风云而名扬学院，那一度窃拿聂风学生证的男生就是典型，其后虽然无人敢步其后尘了，甚至可以说招惹聂风的人从此消失得一干二净，但挑衅步惊云的学生却没有绝迹。
　　挑衅步惊云的学生都比较直接，他们都是单独或结队地找到步惊云跟前，要求干架——或美其名曰切磋。神锋曾经在操场、教学楼、饭堂，甚至学校门口，见到过一些不知死活（或曰天真）的学生要求跟步惊云切磋（干架），结果无论是单独一人还是成群结队，也无论结队的带了多少人，都会在三分钟内被步惊云切磋得满地找牙，落荒而逃。据传，这些人里面还包括了学院某几届武术争霸赛的冠军们。
　　神锋对步惊云的敬畏与日俱增，也愈发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学长感到好奇，他一天天地，产生了许多疑问：步学长来自哪个家族？平时怎么练功？一次练多久？学武至今多少年？步学长要每天吃饭吗？吃多少？睡觉呢？晚上睡还是白天睡？平时也会和常人一样内急吗？如果上厕所忘记带厕纸会怎样……
　　这些问题里的大部分最后都会迎刃而解，倒不是神锋问了步惊云或看见了答案，而是他自己的大脑自动给出了回答，这些回答无非是步学长英明神武，绝非常人可比，怎会需要吃饭睡觉上厕所呢，至于那些吃多少什么时候睡还有上厕所忘记带厕纸之类的问题，就更加不值一提了——神锋真心如是认为。
　　第二个学期初，神锋去凌州市区买用具，回学校的路上，在某条大街边碰见了好像在逛街的风云，风云身后跟随着一行中华阁干事。
　　神锋远远地望见步惊云在对比他矮一个半头的聂风说话，忍不住靠近过去听了听，顺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去打个招呼，凑个热闹。
　　“你不是不知分辨好坏，你是不知好人什么时候会坏。”不知此前发生了什么，步惊云竟用教育的口吻对他师弟说。这偷听来的第一句话，令神锋想起了上学期思修课上，教授是如何语重深长，讲着那些大家都懂但就是做不到的大道理，比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和成功不能走捷径。
　　“呃……”聂风低了低头，像个听话的小孩，“我只是觉得，你们总陪着我，我不太好意思，就希望你们也可以趁机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不必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样好像挺浪费你们时间的……就当作是我想得不周吧，云师兄不必这么较真……”
　　“继续走吧，”步惊云说着，就先走了起来，聂风只好跟上，“我没有别的事要做，其他人有，可以去。”
　　风云身后的一行中华阁干事紧跟上两人的步伐，没有一个走开。
　　“可能是都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吧。”神锋一边在心里想，一边目送一行人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去跟风云打声招呼。
　　事后神锋回想，从前在学校外——有时在学校内也会——见到聂风走在某处，身边除了步惊云或者没有步惊云时，总有一些中华阁干事跟随，他听说干事是中华阁特意派来当风云尤其是聂风的保镖的，一般情况下聂风走到哪就会跟到哪，即便没有在附近也会在远处。神锋起初没有特地去留意这些保镖，听说了相关传闻后才多留了心眼，而事实证明这些传闻居然没有弄虚作假。
　　想来那天在凌州市的大街上，聂风应该是想自己一个人走走，让其他人包括他师兄去干点别的事，但遭到了他师兄的拒绝，大概是因为步惊云担心他被拐走或者吃亏，于是风云两人讨论了几句，才有了步惊云那句关于好人坏人的话。
　　神锋对自己这个推理越想越深以为意，他也愈发笃定自己对风云的了解贴近事实——风学长确实非常需要人保护，而步学长非常合适当这个保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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