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人

作者: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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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53



      如果家里只有程姜和沈霁青两个成年人,那么他们大概可以一进门就尽快各自换衣冲澡,大概率地避免淋雨带来的风寒。
      但是当家里还有刚过两岁不久的莘西娅的时候,就只能一切就着她来。

      程姜作为莘西娅有——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要先给她洗澡收拾。很明显这工作是沈霁青不能代劳的,因此这意味着他没法在第一时间给自己作驱寒处理。

      他们一进屋,程姜就认命地说:
      “你待会儿帮我拿一袋冲剂药出来吧。”

      “我应该看看天气预报的。”沈霁青愧疚地说。
      “天气预报是夜里,这场雨下早了两个小时。”程姜安慰他。

      莘西娅一般会在一楼的卫生间洗澡,因为那里面有个大浴缸。

      程姜开了浴霸,脱掉了湿淋淋的外衣和长裤,在外面罩上睡衣外套。

      他接热水,控制好深度,让她坐下去。平时当莘西娅精力格外旺盛的时候,她会进行一些撩水花之类的小恶作剧。
      但今天可能是刚刚玩完回来,她显得特别乖。

      考虑到大家都受了湿寒,今天的水温比往常更热,令莘西娅的体温也有些升高。但是等程姜把她送上床,发现她仍然浑身发热的时候,他才开始发觉她从车上到洗澡的这段时间一直蔫巴巴的。

      “千万别是发烧了。”他不安地想。

      *

      程姜不会看摄氏度,只能让沈霁青代劳,自己则被赶到盥洗室冲澡。
      这其实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他一边洗澡一边开始打喷嚏、流鼻涕、最后甚至有点发晕,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喝沈霁青给他泡好的感冒清热冲剂。

      “38度8。”沈霁青把体温表抽出来,宣布说。
      “那是发烧了?”程姜不确定地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莘西娅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子下面,手里紧紧抱着随意塞给她的蓝色玩具熊。
      直到在程姜去摸了摸她因为发烧而红红的脸蛋时,她嘴里才开始含含糊糊地说话。

      程姜凑近一听,她说的是:
      “好冷。”
      过一会儿,她又说:“我好难受啊。”

      然后她就睡着了。

      沈霁青到楼下拿了毛巾冻进冰箱里,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把其中一条放在女孩额头上。

      他解释说:
      “这条还不怎么凉,先凑活着用,另外一条要再冻一会儿。我家没有退烧药,就算有可能也没法给小孩吃。网上说可能有过敏反应,所以先物理降温试试。要是温度上升,或者早上烧还不退,那我们就去医院。”

      “不会烧坏了吧?”程姜忧心忡忡地问。

      因为受寒的关系,他自己的头晕好像越来越厉害。头脑里所有的想法同一时刻进进出出地搅作一团,让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时候”莘西娅生病的时候他是怎么处理的。
      乍一想,他似乎还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但若要他去想那些细节,就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像是记好了的密密麻麻的笔记被一块橡皮粗鲁地擦掉,虽然还剩下一点印记,但该看清楚的东西一件也看不清楚了。

      “你也睡吧,啊。”他似乎听见沈霁青在说,“现在是罪魁祸首对雨夜受害者们负责的时候了。”

      沈霁青说出来的话不怎么正经,语气却有些异样的严肃。

      程姜说不出那种隐隐的违和感在哪里,但疲于思考,只是机械地回到床上,任由自己坠入睡眠。在那之前,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把自己垂在床边的腿搬到了床垫上,随后把自己的身子拨拉正了,从肩头往下一推,用被子密不透风地盖住了。

      整个过程相当生涩别扭,像是执行者不敢碰他似的。

      但是好奇怪,他想,怎么突然就不冷了。

      *

      孩子进屋的时候,家里照旧没有人。

      空气里弥漫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是小时工清理完后喷的,她每天准时来。
      小时工是沈自唯公司的人介绍来的,很是可靠,因此有他们家的家门钥匙,这样柳江茵就不用出来开门了。
      但是现在小时工一定走了。

      因为柳江茵正背对着他站在客厅里,摆弄桌子上的一只茶壶。

      柳江茵怕见人。她从不在有外人的时候出来。

      女人穿宽大的马卡龙蓝色睡裙。裙摆下面接了一截蕾丝,在灯光下可以看见她背部凸起的蝴蝶骨和身体的枯瘦的曲线,像学校美术教室里悬挂的那种画得比例很奇怪的石膏素描,又让他联想起教室里自习课上放过的一场电影中的裸女背影。
      片子是励志片,男教师播放前大概也没有自己看过,结果到这一个镜头的时候全班都在起哄捂眼睛。
      只有他没有反应,甚至还在镜头出现的那几秒平静地观察那一块身体。

      孩子今年十一岁,差几个月就快到十二岁了。

      他上学上得早,这时候已经是初中一年级学生,或多或少也因为各种渠道偶尔见过一点情|色相关的图片之类,但他自己都没有什么感觉。

      女性的身体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奇特的,没有生命的。

      或许是因为它们会让他联想起柳江茵。

      然后他开始感觉到难以描述的感觉,像是吃那种口感很奇怪但还是很喜欢的樱桃硬糖一样。他喜欢观察同桌每节课最先拿出的那根笔的规律,特意选和同桌一样的午餐,并给他讲题。

      他花了很久才觉得这样不是很正常。

      可是什么是正常的呢?
      他的家是畸形的:沈自唯是不正常的,柳江茵是不正常的,他也是。
      他也是不正常的。

      柳江茵听到了他回来,便转过身来。

      她照例问他今天怎么样,在学校开心不开心。她要他走近些,方便她伸出手来,沿着他的额角到下巴亲昵地来回摩挲。他不能躲,不然她又该发脾气,说他举止粗鲁,没有教养。
      这些话他尚且能忍受,但等她不依不饶地哭起来,他就重新可怜起她来,不得不花上令他心力交瘁的时间去一遍遍把错误归咎于自己,安慰她。

      就像此时,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不明显地缩了一下。

      他也不敢胡乱说话:和柳江茵说话和穿过长满荒草的雷区一样,需要小心翼翼。他要避开自己不能说的内容,也不能停顿得太久。这是自从柳江茵辞掉工作闭门不出后,他和柳江茵几年来总结的相处之道。
      眼见着她脸色沉了下来,孩子已经开始慌乱。

      学校乐团里的事情是决不能和她提起的,但除此之外,今天还有什么呢?他慌不择路起来,只能说在学校很开心,月考成绩下来了。

      他一说完就后悔了。但女人追问着,他只能继续说:他的物理和数学是满分。
      女人问,那其他的呢?
      孩子说他的英语没考好,阅读理解上出了岔子。可是我的成绩在班里也能排到前……

      女人让他把书包放下,把里面的东西给她看看。她翻了几下,先翻到物理卷子,漫不经心地蹙着眉头。

      怎么现在的卷子都这么简单?一点难度都没有啊。
      后面这道大题很难的,全班只有两个人做对了。
      难?这算什么难的,勉强中等偏上而已。算了,也没什么可看的。给我看看英语卷子。
      孩子不作声地把本来特意放在最上面的数学和物理卷子折好放在一边,把她要看的给她。她一下就翻到他出错频繁的那一部分。
      天哪,不是我说你,这种故事在我读书那会儿……

      女人没说下去,只是叹气。
      她叹了好几声,嘴角却是上弯的,姿势是一种扭曲的窃喜。

      她说在她读书那会儿这种题出现得不多,但一出现大家就特别高兴,因为全是送分来的。出错?出错的都是那群来学校却不好好学习的杂碎。
      她说着又往前翻了翻,兴奋地一挑眉毛。

      怎么前面的填空还错了,这么简单的单词都不会?
      不是不会,妈妈。是我粗心了。

      我比你懂得多多了,沈霁青。根本不存在粗心,只有不会。你说,你是不是不会?这么……顶多是小学二年级难度的单词,你怎么不会?你有什么用?她的小腿笔直笔直地往前伸着,她的拖鞋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于是她的脚开始在桌子下面摸索着寻找,从他自己的鞋子旁边舔舐过去,凉飕飕的,软体爬行动物的触感……

      我没有不会,我只是粗心了。
      你就是不会。怎么,你连这种小事都要压我一头?你还在怪我不让你去乐团训练的事吗,那还不是为了你好?天知道你们每周浪费那么多时间叽叽喳喳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可是你不听我的,你还是去——好心当做驴肝肺!真叫我这颗心透凉透凉的。还好我今天和学校打电话了,你居然瞒着我。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还在偷偷地去?我和学校打电话了。我说我们家情况特殊,我的儿子必须每天准时回家,因为我病了,我时时刻刻需要他。我说你们理解吧?假如他比他该到家的时间晚上一分钟,我不怕闹到大门口去,要他们好看!

      她把卷子一推,一圈圈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恹恹地说:你看,我又头痛起来了。给我端杯水来,没眼力见的……

      孩子默不作声地去端水。

      学校的事情不用担心,他想,他已经妥协了好几步,直从大提琴首席的位子上自请退下来,音乐老师还惋惜了一阵。她对他保证会给他留一个位子,只要他在家里好好练习。

      水有点烫手,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竟然还以为柳江茵的每日娱乐到此就要结束了。

      *

      雨半夜就停了。

      沈霁青守到半夜,断断续续坐在程姜床脚靠墙睡过去几次,好在小女孩到早晨就基本上退了烧,虽然体温还悬在标准温度上面一点,但基本上可以宣告没事儿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睡死了后把玩具熊压在身下,而玩偶上的布边勾在了外面,所以夜里不知怎么回事就给扯开了一个小口子。
      程姜承诺尽快帮她补好。

      不过反观程姜,他的身体素质可能还没他两岁的女儿强,因为他到早上的时候反而烧了起来,只好请假。莘西娅还没好利索,有待观察,于是沈霁青也替她请了假。虽然他和莘西娅的关系从法律上毫无关系,但这不妨碍他的手机号出现在她的家庭紧急联系人列表里。

      程姜作为病号不好进厨房,沈霁青就凑合着熬了一锅粥。

      他不太会配比例,只觉得粥应该稀一点,就抓了一点米配着三碗水,结果煮出来的粥不像是给需要悉心照料的病员,反而像是给杨白劳的。

      好在没人有精力去在乎这个,程姜还反过来安慰了他几句:
      “生着病反而想喝点汤汤水水的。……你是不是要迟到了?赶紧上班去吧,说不定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也该好了。”

      沈霁青把这句安慰揣在兜里装了一天,心里却一直不太|安稳。
      不出他所料,等他一回家上楼,就看见程姜仍然带着一身有气无力的病气半坐在儿童床前,一只手支着下颚给女孩头上敷冰毛巾。

      “又烧起来了。”他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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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chapter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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