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南山下

　　没过多久，白穆林在给邻居盖房子时摔断了腿，村里的几个男人连忙把他送到善心堂来医治。

　　可巧那天是孙秀岐和阿罗坐堂，白穆林全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只一直没敢往孙秀岐那边多看一眼。阿罗也知他俩有过那么一段，便只叫孙秀岐在旁边帮着递东西煎药，并不让她上手，免得张如秀和谢寡妇来了说不清楚。

　　白穆林的腿伤得极重，需频繁换药，换药要求也十分讲究，阿罗便让他暂且住在善心堂后头，方便照料，七日后再回家。

　　白家人怕把他带回去哪里没弄好叫他好端端的一条腿废了，便全听阿罗安排，只留下白穆杰陪他住着这儿看顾，家里一日三餐送到他屋里就成。

　　只空屋不多了，白家兄弟的屋子比较靠后，推开窗就能看见沈家和陈家相连的前院。这个房间更靠陈家一侧，阿罗又特意叮嘱他们要经常开窗透气，白穆林成日躺在炕上，有意无意总会往陈家的院子里张望，只要孙秀岐一出来走动，他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白穆杰发觉了，倒没说他，反而闲聊般和他说起孙秀岐和那个男人生的女儿：“那小娃长得水灵，更像陈大哥一些，阿罗说嫂……秀岐姐的体质极难有孕，这个孩子恐怕是她和陈大哥唯一的孩子，夫妻俩疼爱得紧，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白穆林收回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白穆杰又道：“都说女儿像爹多一些，我家小稻花像我，你家小麦穗也像你。”

　　这话就是意有所指了，孙秀岐有相公有孩子，白穆林有媳妇儿有女儿，各自有了新的生活，早些放下对谁都好。

　　白穆林如何听不明白，苦涩地扯了下嘴角，自此不再多往那边看一眼。

　　沈淮刚去庄子上转了一圈回来，听说白穆林伤了腿在前头住着，忙过来瞧了一眼。孩子吵着要爹爹抱，索性把孩子一起抱过来了。

　　小火儿已经能蹒跚走路了，小焰儿将将会爬。沈淮牵着一个抱着一个，怕孩子摔了，短短一段路硬是走了一刻钟。

　　高连香整天在白穆杰跟前念叨要把小火儿说给小稻花做相公，白穆杰见了小火儿也十分欢喜，弯腰抱起走得歪歪斜斜的小娃，在他白嫩嫩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是谁家的小女婿啊？长得这么俊。”

　　小火儿倒不认生，他长得讨喜，走哪儿都少不得被人又抱又亲，早就习以为常。被白穆杰抱着，小手十分自然就绕到白二叔的脖子上，咯咯地笑起来。

　　沈淮在炕边坐下，看着白穆林打了板的右腿，厚厚的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浓郁的药草味扑鼻而来：“怎么摔成这样？”

　　他不待见白穆林的媳妇儿和丈母娘，和白穆林却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义自不必说。看他伤成这样，沈淮心里也不太好过。

　　白穆林心宽地笑了笑：“没多大事，阿罗说没当年你爹那么严重，二伯能下地，要不了多久我也能下地，说不定还能赶上收小麦。”

　　“那就好，你且安心养着，地里的活让穆杰他们去操心。”沈淮按住小焰儿扑腾的手，又问，“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我说，我做了送来。”

　　白穆林刚想说不用，白穆杰就笑呵呵的不客气道：“你媳妇儿酿的杏子酒还有不？那酒和炸野猪肉的一起吃，别提多香了。”

　　沈淮嗤了他一声：“我问白大哥，问你了吗？”

　　“小气吧啦的，酿酒的时候我媳妇儿还来你家帮忙了。”

　　“少不了你的，时候到了挖两坛给你送去。”

　　白穆杰笑得没了眼睛，一边逗小火儿一边道：“我还想吃宝烧鸡，要福婶儿做的，你做的差点味道。”

　　沈淮呵笑：“我娘去大兴村了，只有我做的，你爱吃不吃。”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小火儿打了个呵欠，看着是想睡午觉了，刚好阿罗也让白穆林每天歇响，沈淮便想带孩子回房去睡。白穆杰惦记着那口吃的，巴巴的抱着孩子要去帮忙，等两人出去了，白穆林躺了一会儿睡不着，重新靠坐起来，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

　　两个孩子抱到李氏和沈老爷子的屋里，让两老帮着照看，李氏乐得合不拢嘴，让黄翠翠陈芳和葛秀琴也把孩子抱来，看着躺在炕上的一溜小娃，心里别提多满足。

　　白穆杰跟着沈淮进了厨房，沈淮今天本来就打算做宝烧鸡，一早出门前就把鸡杀好了，白穆杰在灶前点火烧水，他就在案板前剁鸡肉。

　　“我说阿罗是不是成心的？偏把我哥安排在那屋，让他天天看着我嫂……秀岐姐离了他之后过得多美满，这不是往我哥心上扎刀子吗？”白穆杰纳闷道。

　　沈淮利落地剁好一只鸡，拎起另一只：“我们这善心堂天天人来人往，刚巧剩了这几间，那间通风最好，窗开得最大，每天躺在炕上就能晒太阳，我媳妇儿一片好心被你想成那样，你有心没有？”

　　“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还心疼了，你这有媳妇儿没兄弟的东西。”

　　沈淮但笑不语。

　　白穆杰把火烧起来，自觉的去缸里打了半桶水烧上：“不过你别说，张如秀都进我家两年了，我看着那张脸愣是喊不出句嫂子，反倒是见到秀岐姐回回都叫错。”

　　“也不算叫错，你叫陈大哥一声哥，秀岐姐还是你嫂子。”

　　“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沈淮笑说：“按说当年是白大哥和张如秀对不起秀岐姐，怎么两年过去，秀岐姐早走出来了，你们白家还走不出来？”

　　白穆林从刀架上抽了一把菜刀，另拿了一块案板，帮着剁鸡块：“也不是走不出来，就是感觉有那么点奇怪，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秀岐姐嫁给我哥四年，方方面面都做得特别好，我们家人都挺喜欢她。现在那张如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动不动就耍性子跑回娘家，她回去一次谢婶来闹一次，够烦人的。”

　　“你们两家门对门的，离那么近，她耍性子肯定往家跑。”

　　“这让别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我家欺负她？”

　　沈淮心说白里正和白家婶子不给张如秀好脸，白穆杰和高连香连句嫂子也不肯喊，白穆林呢，当初背着媳妇搞大人家肚子，现在把人抬进门，心里又藏不住对孙秀岐挂念。张如秀是娇养长大的，碰上这样的事哪有不委屈的。

　　也是她自作自受，沈淮便也懒得替她说话。张如秀当初要是好好跟段安过日子，不和离回来掺和这一脚，日子未必没有现在的孙秀岐好过。

　　晚上睡觉时沈淮和阿罗提了这件事，阿罗轻轻拍着小焰儿哄他睡觉，笑眯眯地道：“我是成心的，不叫白大哥知道秀岐姐现在过得有多好，他那点杂念就断不掉。”

　　沈淮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拍着小火儿，问道：“你怎知这样他就会死心？”

　　“过两日，陈大哥不是轮休回来吗？”

　　“你是想叫他亲眼看见陈大哥和秀岐姐有多恩爱？”

　　小火儿和小焰儿眼皮耷拉下来，阿罗给他们拉好小被子，放轻声音：“这样最好，让他清楚的意识到秀岐姐离开他，遇到个更懂得疼惜她的好男人，免得他总觉得陈大哥大了秀岐姐七岁，又时常不在家，秀岐姐跟了他过得不如意。”

　　沈淮轻手轻脚地爬到她的被窝里，腻歪地抱着她亲了一阵，才问：“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猜的。”阿罗推开他的脑袋，嗔道，“别闹，孩子才睡着。”

　　沈淮果然安分了，顺从地把下巴抵在她头顶上：“你猜得不错，上回我们一起喝酒，他喝醉了确实说过这话。”

　　阿罗不以为然道：“当日在咱家，秀岐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签下放妻书，落了他的脸面，他一面觉得对不起秀岐姐，希望她好，一面又记恨她走得干脆丝毫不念旧情，内心里又想她过得不好，让秀岐姐后悔离了他。可惜事与愿违，秀岐姐现在就是过得太好了，甚至不怨他，不怨张如秀，彻彻底底地和过去断了干净，他这个人在秀岐姐心里没留下半点水花，他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沈淮听得一愣一愣，在他看来白穆林就是两个都放不下，说白了就是三心二意，哪有阿罗说得这么复杂。仔细琢磨琢磨又觉得有点道理，到底是别人的事，他不愿深究。等孩子睡熟了，吹了灯，忙活他们自己的正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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