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罅隙

　　几张小测成绩表被钉在班级的公告栏上，随着开关门而扬起又落下。
　　闻吟把其中一张压住，从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萧昼铮从他身后经过，越过他的肩草草翻了一下：

　　“你语文怎么翻车了？”

　　闻吟也有些无奈：“选择题……看命。”

　　“18分……你是错了5个？”

　　“对。”

　　小测成绩只登了选择题，闻吟凭记忆对了下答案，大概是从最开始的语言文字运用一路炸到议论文。

　　“语文选择题在21分及以下的同学去找一下老荣。”

　　闻吟长长地叹了一声，认命般地拿着卷子准备去语文组。

　　郭川原本一脸颓丧，一见同病相怜的闻吟又高兴起来：“你也去啊，那我就不慌了。”

　　闻吟：……

　　而在闻吟走后，又有两张通知被贴到公告栏，覆盖了原本的成绩表。

　　萧昼铮定睛一看，是科技节的活动报名表。

　　他仔细将要求浏览了一遍，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其中的物理学科报名表一把揭下。

　　“这是要跟谁下战书啊？”郭川从后门截住萧昼铮，乐呵呵地开玩笑。

　　萧昼铮则目不斜视地绕过他，把报名表拍到闻吟的胸前——

　　“考虑一下呗？我们一起组队。”

　　“这是什么？”

　　闻吟扫了眼报名表，其实没太大的兴趣，但是见萧昼铮这么兴致勃勃又不忍扫他的兴：

　　“你想参加吗？那就一起吧。”

　　后来闻吟才发现自己上了贼船。

　　物理实验室。

　　闻吟一个人在默默调试设备，而萧昼铮哼着小曲儿躲在一旁捣鼓一个玻璃小瓶子。

　　在决定答应萧昼铮的组队邀请后，闻吟还抽时间研究了一下几个题目：

　　“你想选哪个？”

　　萧昼铮把皮球踢回来：“你想选哪个？”

　　“改装电表这个应该会简单一点……？”

　　“那就这个吧。”

　　我真信了你想参加的邪了！

　　闻吟突然很想拿手里的电阻器给萧昼铮来一下子。

　　“萧昼铮。”

　　萧昼铮在百忙之中抬了个头：“怎么了？”

　　“你在做什么？”闻吟隔着实验桌问他。

　　萧昼铮举起玻璃瓶晃了晃，澄澈的淡蓝色液体映着闻吟黑亮的眼睛。

　　“你觉得好看吗？”

　　闻吟抿了抿唇：“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化学的活动？”

　　萧昼铮把玻璃瓶放好，下巴搁在桌上，透过凸起的瓶身望过去，闻吟的脸由此在他眼前放大——

　　“因为想和你一起。”

　　闻吟急忙转身摆弄仪器来掩饰自己的羞赧：“哦，这样。”

　　然而，萧昼铮却没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微表情，笑了两声：

　　“化学那边是谢忱参加，谁要和他一组，而且。”

　　他站起身走到闻吟身后，靠着实验桌，“我这段时间可以借这个理由留下来上晚自习。”

　　闻吟转过身觑着他：“这就是你不来帮我忙的原因？”

　　萧昼铮垂着眼睛，手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袖口，动作中里恳求的意味很浓：

　　“拜托了，进度拖得越久，我能留在学校的时间也越长。”

　　“上次你不是还说‘舍不得’我吗？”

　　闻吟抽回手，尽量不让自己被他带着走，脸上没什么表情：“有吗，我没印象了。”

　　“……骗子。”

　　萧昼铮嘟囔了一句，又回去研究他的玻璃瓶。

　　*

　　两天后。
　　闻吟看到那个蓝色小瓶出现在了隔壁2班班主任陈姐的办公桌上。

　　陈姐颇为尖酸地阴阳怪气：“现在的小女生哦，一个个都厉害的不得了。”

　　另一个老师接了腔：“怎么了？”

　　“高一就谈恋爱，学习还要不要学了。”陈姐把瓶子拿起来看了看，不屑地哼了一声，“把这种东西明目张胆地放在桌子上，也没见她化学学得有多好。”

　　彼时闻吟正在老荣那里改作文，听到陈姐这句话好奇地抬了抬眼，却在看到玻璃瓶的那一刻怔愣住。

　　“笃笃。”老荣敲了两下桌，“刚才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啊？”

　　闻吟及时回神：“老师您继续说。”

　　这时有人敲了两下门，闻吟分出一个眼神过去，是无精打采的戴书易。

　　“陈姐……”戴书易感觉都快哭了，“我肯定会好好听讲的。”

　　戴书易在2班成绩排在班级中下，陈姐根本就懒得搭理她：“知道了，你回去吧。”

　　戴书易抽了抽鼻子，可怜兮兮道：“陈姐您能不能把那个……还给我……”

　　陈姐冷笑：“我上课就说了没、收，没收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

　　“我真的错了……”戴书易低着头强忍着眼泪，“我会把瓶子带回家，再也不带到学校里来……”

　　“我记得你是不上晚自习的吧。”陈姐扶着把手，椅子转了半圈，查了查晚自习的名单，“然后回家就可以一天到晚盯着这个？”

　　瓶子被粗暴地扔到两人之间，戴书易眼睁睁地看着它骨碌碌地滚到桌子边缘——

　　“啪！”

　　玻璃瓶摔得四分五裂，渣子被清澈透明的浅蓝色液体浸没。

　　戴书易现在感觉很窒息，而陈姐还在喋喋不休：

　　“上次期中考试，你除了英语语数两门都没过班级均分，小四门也没一门上九十的，把谈恋爱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也不至于只考这么一点分！”

　　“这是谁送你的？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和哪个班的？”

　　“要不是看在这周小测你做的都还可以，我早就通知你家长了。”

　　老荣弹了弹闻吟的作文纸，轻叹：“唉，你先回去吧，等之后有空再来。”

　　闻吟刚说了个“好”，陈姐又开始展示她的传统才艺——

　　“你看看1班的闻吟，年级第一，一下课就来找老师修改作文，你呢？整天就想着谈恋爱！”

　　闻吟感到一阵厌烦，那一瞬间的冲动促使他开口说：

　　“我也想谈恋爱。”

　　……

　　办公室里突然鸦雀无声，老荣的眼镜好像都滑到了鼻子下面……

　　闻吟给戴书易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马对陈姐说：

　　“陈姐我先回去上课了。”

　　戴书易逃出办公室，没想到闻吟居然在门外等自己。

　　“……谢谢。”

　　闻吟靠着墙，作文纸被他用手指夹着，略略遮着他的眉眼。
　　薄薄的一片，似抽烟时升起的烟。

　　“萧昼铮送你的？”

　　“嗯？”戴书易抬起头，神色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闻吟的心沉了沉。

　　“我之前见过。”

　　“对呀对呀。”戴书易一想到萧昼铮又忍不住开心起来，“他昨天送我的。”

　　“……嗯。”

　　“可是现在摔碎了……”女孩的心情就像夏日骤变的天气，“这可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空气仿佛都化为无形的薄刃，直消浅浅的呼吸，五脏六腑都被刮得生疼。

　　闻吟的语气变得艰涩，一字一字往外蹦：

　　“定、情……信、物？”

　　“昂？萧昼铮没跟你说嘛？我们现在在交往哦！嘿嘿……”

　　戴书易还留在那儿兀自傻乐，见闻吟已经走出很远，立马跑过去追上：

　　“你刚刚有点帅哦，你是没看见在你说完之后陈巫婆的脸色有多难看！笑死我了！”

　　“诶？你刚不是说你也想谈恋爱吗？谁啊谁啊？是杨秋吗？你们是快在一起了吗？”

　　闻吟蓦地停下：“你闭嘴。”

　　戴书易被吓了一跳，呆在原地。

　　闻吟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一下午心思都不在听课上。
　　而每当这种时候他不是被点名回答问题，就是被叫上黑板做题。

　　“诶诶，题型看看清。”陶以一拍了拍黑板。

　　然而闻吟的目光都难以聚焦，下意识地把已经写好的过程全擦了。
　　字不过脑，提笔就写。

　　结果可想而知……

　　陶以一无语：“呃，先下去吧。这两种题型大家是都还没分清吗？那我再讲一下……”

　　课后，谢忱烟瘾上来了，准备去另一幢楼的厕所解瘾。
　　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谢忱一下就炸了：“我靠，谁……”一回头看到闻吟声音立马弱了，“闻吟啊，你怎么了？”

　　闻吟面无表情：“给我一根。”

　　谢忱点起烟：“得了吧，萧昼铮知道了又要说我带坏你。”

　　“不会了。”闻吟垂着眼睛，“他谈恋爱了。”

　　“咳咳！”谢忱被烟呛了几声，“和谁啊？”

　　“隔壁班的一个女生。”

　　“……”

　　谢忱往窗外吐出烟雾：“直男嘛，就是这样的。”

　　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递给闻吟：“说好，就一根，尝尝味就行了。”

　　闻吟不太熟练地咬着烟，主动凑到谢忱的打火机上。

　　“你会吗，要不要我……”谢忱本想嘻嘻哈哈打个岔，却在抬头看到闻吟时止了声。

　　他跟被人抽了骨似的软软地靠在墙上，脸朝着窗外，眨了眨眼睛忽然就掉下一颗泪来。

　　若不是眼泪沾湿了他的睫毛，谢忱还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烟熏雾绕，让闻吟的脸看起来朦朦胧胧。他用袖子把眼泪擦掉，一切看起来就如往常一样。

　　“好个屁！都是烟味！”

　　谢忱把闻吟拉到水池边让他漱口。

　　“还有么？”

　　“差不多了，还有一节课，你就祈祷老陶不要走到你旁边吧，要是他鼻子灵点估计还是能闻出来。”

　　两人踩着铃回了教室，萧昼铮一下就闻出闻吟身上的烟味，皱了皱眉，但因为在上课又不方便问。

　　陶以一见闻吟心不在焉的，又把他叫上来做题。

　　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这次把题答得很好，陶以一刚要满意点头，脸色却渐渐变了。

　　下课之后，陶以一脸色有点难看：“闻吟你出来一下。”

　　萧昼铮猜到了是什么事，跟在闻吟身后，悄悄候在窗后。

　　“身上怎么有烟味？你抽烟了？”

　　闻吟垂着眼睛沉默不语。

　　陶以一很想让人来给他做个人工呼吸：“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节课下课。”

　　陶以一被他气笑：“上节课的两种题型你弄懂了吗？”

　　“……嗯。”

　　“下不为例，不是所有老师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要是被教导主任知道了你是要背处分的。”

　　“知道了……谢谢陶哥。”

　　闻吟满身疲累，在教室门口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闻吟你……”

　　萧昼铮看着他一点点掰开自己的手，淡淡地道：

　　“去实验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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