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七岁的事花惜缘自然也记得住了，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那时花惜缘也住在扶山，时间长了就跟周围的一帮小弟子混熟悉了，有天大清早的不知从哪来寻来了个网，网了几条新抓的泥鳅，召集了一帮子人，说要烤泥鳅给大伙吃。

　　当时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几个摸去了厨房，生了火，望归陌那时候正好下了早课路过，远远闻着一股子香味，看到他们时他们正一人拿着一条含在嘴里，花惜缘正在烤最后一条，看到他时笑着随意说了句，“来的真巧，快好了。”

　　可那最后一条泥鳅不知怎的，不断挣扎着怎么也烤不熟，不知谁说了声奇了，拿了把刀来，就见那泥鳅眼中害怕至极，眼泪汪汪的。

　　众人这才觉得不对劲，把那泥鳅翻过来一看，那头顶竟然长了两个龙角，这哪里是泥鳅，分明是烛龙族还未化形又不会说话的龙苗苗。

　　好了，闯祸了，闯大祸了！

　　烛龙族的老族长当即发了怒，领着一帮子长老来讨说法，最后灵荷公主出面赔礼道歉，花镜玥又送了许多灵丹妙药过去，再加上天尊从中周旋。又狠狠将几个参与的都罚了，烛龙族见龙苗苗没伤及仙根，这事儿才算平息了下来。

　　只是再之后，灵荷公主却是再也不敢带花惜缘上天了。

　　回去后的灵荷公主和花镜玥开始自省，花惜缘也成了冰夷族重点看护的对象，那会儿花惜缘的日子可难熬极了，动辄被打骂，花镜玥管教起儿子来可不手软，还特意为他开辟了内狱的专属牢房。这才让花惜缘那性子有所收敛。

　　再之后的，望归陌没有说，便是在止戈书院，那时候的花惜缘身边好友众多，与他最要好的便是妖族的白蔹少主，那两个平日形影不离，又胡作非为。

　　望归陌时常看着他们一众嬉闹，而后离去，直到后来，花惜缘意外闯进了他的世界…

　　这十里桃林因他而种，却也非特意为他而种，再后来，就成了这般风光灼灼的模样。

　　望归陌挽起长袖，蹲在桃花树下，朝着身旁的花惜缘招招手，“过来。”待花惜缘不解地走过去，他指着那土下说道，“其实我埋了酒的，就在这下面。”

　　那神情带着三分神秘又带着三分引诱，像是在说你要不要挖来看看。

　　于是两人当真就徒手挖了起来，松松润润的土被剖开了洞，两人沾了满手的泥，花惜缘用手抹了把脸，抬头见望归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花惜缘左右被盯得不适，问道，“你看什么呢？”

　　“你三岁时掉入泥坑，抬起头来就是这幅模样看着我的。”望归陌一板一眼，说得认真。

　　他说话时一派严肃周正，滴水不漏的样，但花惜缘能听出他这在笑话他呢，是以伸出两只脏兮兮的爪子向他脸上抓去。

　　望归陌又岂会让他得逞，动作灵活地让花惜缘抓不住他一片衣角，两人闹了会，便出了桃林。

　　外头已近午时，人影匆匆，小侍回禀，天尊有令召各族长前去，望氏族长望池渊早已过去，几大长老仍守在殿外，神色肃然，望归陌前去问过才知出事了。

　　却是妖族出事了。

　　昨夜回妖界途中，才下仙族，老妖王就突发心疾，梗着脖子瞪直了眼，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白蔹和妖后当时就急了，一人运功一人拼命给他顺气，可老妖王到底没缓过来，几下后两眼一瞪，就没气了。

　　妖后痛绝，趴在老妖王的尸身上恸哭出声，又厉声质问，“同母所出，为何他忍心如此待我？同胎胞妹，为何他如此偏袒，我落魄至此，她仍风光无限？妖族气数已尽，为何他还要迫我至死，我恨天不怜，恨地不悯，恨这世人，残忍不公！阿蔹，阿蔹，你定要好好活着给他们看，否则娘亲死不瞑目！”

　　妖后说完，掏出藏在衣服内的匕首，快速且毫不留情地向着心窝插去。

　　一时鲜血喷涌，在白蔹的悲呼声中，软软趴倒在妖王身上，很快也断了气。

　　那时天界的烟花燃放正盛，五彩斑斓交相辉映，灿烈的爆竹声盖过了了那点啜泣哀嚎，将那点悲凉硬生生挤压在一尺之境内，无人可知无人可怜。

　　谁也不曾想过，曾独霸三界的妖王竟然死在这么一个落魄凄惨的地方，无人问津。

　　这情形是天尊派着押解他们的人回来描述的，众人只道老妖王死了，却不知白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背着其父母尚未凉透的尸体独自回去妖族的。

　　花惜缘听到此处就离去了，他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他与白蔹既已斩断各自后路，他不欠白蔹，也无法对他此时处境感同身受。直到后来他听说，妖界长达数月素缟漫天，天界春日丽景，十里光风，那头却是朱颜消瘦，满地苍白。

　　四月末的时候，桃花谢了，连带着那桃树下仅仅埋藏的两壶春酒，也早进了花惜缘的肚子，于是这桃林再没了看头。

　　灵荷公主有意让他跟着望归陌听早课，尽管花惜缘再三不愿，也拗不过母后大人金口玉言，这早课上完便有课业要做，等做完课业就到了下午。

　　花惜缘伸了懒腰，见自己独住的小屋外站了个人，便从窗户里探出个脑袋，笑眯着眼同他招呼，“归陌兄，今日咱们去哪啊？”

　　因着花惜缘好歹算是贵客，望池渊见他与望归陌年纪差不多，便让望归陌带着他，课业之余游览这扶山之景。

　　此时日光微醺，他伸出的脸半面沉浸在暖日艳阳里，眯着眼的样子像只意态懒散的狐，望归陌指了指苍翠青郁的扶山，“去吗？”

　　某人眼眸折成月牙，“好啊。”

　　两人随着山道一路上山，此地苍翠长绿遮住了春日艳阳，静谧祥和消弭了世俗纷乱，所见只有曲折山道和咫尺之距漫山遍野的蓝色野花。

　　自半山腰起修建了高低不平的简陋屋舍，多是用山间木材搭建，看着密密麻麻的，随着石阶层层而上，远远看去如镶嵌在山川谷地间一般。因着地势，时常有顽皮的孩子们躲在屋顶玩耍，自家的庭院多用来堆积杂物，下面人家的屋顶就成了上面人家的庭院。

　　花惜缘将脚下的石子踢开，见那石子骨碌碌自石阶上滚下，他露出两颗虎牙，“这深山里还住人啊？是望氏族人吗？”

　　远远可见乡野田间有几个用蓝布包着头，绑着麻花辫的姑娘，正站在枝叶繁茂的青梅树下采青梅。目光瞟到他们这里，朝着这里遥遥招手。

　　显然是认识望归陌的，望归陌无声颔首，算是回应了，“他们不是望氏族人，他们是在天界犯过重罪的人的家眷，世代被圈禁于此。由扶山望氏负责看顾。他们生活虽艰苦却朴实，平淡却心安，也不失为另一处桃源。”

　　花惜缘见他们摘了一箩筐一箩筐的青梅，颗颗饱满莹润，好奇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望归陌犹豫片刻，拉着他的袖子向着那几名姑娘走去，边走边道，“她们在采青梅，然后做青梅酒，盐渍青梅，青梅露。你要试试吗？”

　　花惜缘一脸期待的点头，挽起衣袖显然是跃跃欲试。

　　木竹搭建了引水沟渠，潺潺的流水从被削了一半的竹槽中流过，花惜缘捧着水将刚采下的青梅细细清洗，又将沾着水珠子的青梅放入竹筐中摊平晾晒。

　　麻花辫的姑娘眼角有一颗泪痣，边清洗着边笑着道，“去年中秋给公子稍去的酒，公子喝了吗？”

　　望归陌将采下的青梅递给花惜缘，瞥了他一眼道，“那两坛让我埋桃树下了。”

　　花惜缘讪讪地笑了笑，不接话，心道那桃树下埋的酒，原来是这的姑娘送给归陌兄的，倒让我给胡乱喝了。但想起望归陌喝醉的样子，有意侃笑道，“说来你酒量这么差，得多练练。”

　　望归陌还没说什么，那姑娘脸色古怪，争辩道，“望公子酒量很好的。”

　　花惜缘指着他偷笑，“天尊的贺天宴上，他多喝了几壶，同我讲了半宿的醉话呢。”

　　姑娘还是不信，喃喃道，“不该啊，每年扶山望氏的酒会上，族内人人都争着要敬望公子，公子来者不拒，可这么多年来从没人见他醉过。甚至喝完几轮走路都不带歪的。”

　　这话花惜缘听清了，看着望归陌的眼神有几分探究。望归陌不理他，玉指捏着青梅反转清洗，在暮光下飘飘出尘。

　　姑娘们从屋中取了空酒坛，将晒干的青梅与冰糖一道放入，倒入玉液，这是天界最常见也最普通的一种酒，人人都能喝得起，做好一切后封存于酒窖里。

　　其余的青梅则放入罐中，装入盐，封存。想起盐渍青梅那酸酸咸咸的口感，花惜缘不禁有些口馋。

　　等夕阳渐落时，外出做活的男人们归来，揽过女人们纤瘦的腰往家里走，家家户户轻烟袅袅。

　　姑娘们本想留他们吃晚饭的，被望归陌礼貌地婉拒了，那泪痣姑娘明显有些沮丧。硬是塞给了他们一坛青梅酒和一罐盐渍梅子。

　　花惜缘望着这一派安乐祥和的景象，不自禁道，“若是能在这里多留些日子倒是好的，归陌兄，你说要怎样的生活才算的上不虚此生？”

　　望归陌望着远处相携的身影，轻轻说道，“日暮西山时，抱得佳人归。”

　　这话实在不像是他这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君会说的，花惜缘诧异了好一会。

　　暮光下，望归陌月白的长衫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柔和了原本清冷俊朗的容颜，鸦黑的长发边缘也散发着金色的柔光，花惜缘突然冲着他挑了挑眉，凑到他耳边道，“佳人近在眼前。”

　　望归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问道，“那要抱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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