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到达吴雪楼下，高帆熄了火。然后他看眼一旁，沉默一路的吴雪，索性又目视前方，将身子往后躺去。——这小区，可是他特地，为吴雪挑选了许久的居住地。环境优美、安静，设施齐全，安保可靠。楼下的路灯整晚通明，又因在初春，天地回暖，这会儿还时不时，会有人下楼来遛狗。

　　再往前，道路两旁的绿植，也有一些春节残留的彩灯，在光彩夺目着。

　　不过与窗外的和谐相比，车内的气氛，却异常沉闷起来。其实高帆已然，要奔不惑的年龄，又怎会不知，在现任女友面前，谈论前任女友这件事情，它并非件易事？

　　可面对吴雪，他珍惜而认真地，不想向她隐瞒一切。

　　时间在黑暗里，一点点悄然溜走。

　　许久，吴雪动动身子，终于开口，“我真的不曾想到，原来你做老师时，还与我的大学室友，有过一段恋情。那么齐秉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闻言，高帆思虑良久，望过去，“如果把你比喻成一湾见底的浅水，那么小齐她，就是一团火焰。爱得狂热，恨得入骨，是擅长扑火的飞蛾。”

　　此时路边的彩灯，正映照在吴雪洁白无瑕的脸颊上。

　　她回望过来，带着夜晚的光，“那是与我截然相反的人。”

　　“所以，我们的恋情，仅仅维持了一年之久。”高帆坦白，“因我也是水，江水。”

　　“可我并不认为，两个相似的人，就适合做恋人。”吴雪反驳。

　　“所以我强调，我是江水。我们本质，还是有所区别。”高帆极力劝解道：“更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在先。”

　　吴雪却颓丧下来，“我在意的，是你口中所说——”

　　“当初和小齐在一起，也仅仅因为，你无故消失，并且凡凡喜欢她。”高帆打断她，“不瞒你说，我们曾达成君子协定，双方的结合，试用期限为一年之久。”

　　“感情这事，可不能这样！”吴雪惊讶道。

　　“可真实的情况，是我不够喜欢她。但为了合适，为了凡凡，我选择给自己接纳她的一个机会。只是结果证明，强扭的瓜不甜。”高帆握上她的手，“放在我们这里，同样可以适用。既然已经挑明，我便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这个答复，可以是我们同样达成一个君子协定；也可以是，你拒绝我，我们相逢陌路。”

　　“你这样说，感情就变得没有温度。”吴雪道。

　　“我们已过了有温度的爱情，那个年龄了，小雪。”

　　吴雪怔神，“但我的选择，是第三种。”

　　高帆咽口唾沫，阻止道：“你应该好好考虑。”

　　但对方摇摇头，“你错了。我并不是一湾浅水，更加贴切的形容，我是一股南风。一般来说，我的温柔可能是表面，而我的内里，强烈渴望自由与蓝天。我讨厌被束缚的感觉，也不想将这世间最神圣的爱情，当成一桩冰冷交易。”

　　“所以我选择，与你交往。”吴雪郑重其事地，将最后一句话讲完。

　　顿然，高帆心底的一股，奇异而激动的小火苗，噌地窜涌上来。

　　让他兴奋不已。

　　兴奋到，他明明张着嘴巴，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雪目睹他的神情，良久沉默后，莞尔一笑，“我可是被高先生你，强大的人格魅力，给深深折服的哦！”

　　高帆依旧沉默。

　　而到了此刻，吴雪也为刚才的如此直白，而感到羞愧。她红了脸颊，转过头去，“明天还要与客户见面，那么，我先上楼休息了。”

　　当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在路面时，高帆才回过神来，抓了她一只手腕。

　　吴雪怔住，回过头。

　　男人蠕动蠕动嘴唇，却憋出一句，“你今天真美。”

　　吴雪低下头，反倒离开得更加迅速了。

　　是夜，春风暖人。

　　尾随其后，一辆黑色丰田皇冠中的人，此时见吴雪下车，才拿出小灵通，拨打一个号码过去。

　　“孟三爷，你要盯的人，住址在费浦大道的临江家园，3号楼。”此时，他抬眼一扫，瞧见刚显的光亮来，“具体住户，大概在中层。”

　　“知道了。”孟三时道。

　　挂掉电话，他推门，悄悄看眼里面局势。——今晚在座，可算荟萃了坤江各行业巨头。怕是几个老狐狸的年龄加起来，都可以让他这位，号称“史上最年轻市长”的董市长，再活个五百年了。

　　若光是年龄大，那他也就不替董街明担心了。毕竟尊老这件事上，放在他们官场，这是不用人教的。

　　可关键是，人董市长一到任，就触动了人家的切身利益呀。大刀阔斧地改革、一丝不苟地执行上面的红头文件、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事，到了他这里，却均会被当作天大的事情去对待。

　　所有幸今夜，还能再见董市长舌战群儒，孟三时倒是一点不感到惊讶。

　　反倒新鲜得很。

　　要知道，上次见他如此激情四射，已是于今已久的全国高校辩论赛，总决赛场上了。

　　想到此，他的嘴角不觉上扬。

　　见见当年神采也好。

　　离约定时间，晚了三分后，董市长从包厢出来。各巨头们紧随其后，鱼贯而出。孟秘书站在门口，暗中观察其神色，心下却不解起来。本以为，以人董市长的铁血手腕，众人都要一脸铁青着出来，并一个个难受得似吃了苍蝇般。可现在他一个个观看，却又全然不似那样。

　　似乎，他们一脸平静中，还带有隐隐的一丝胆怯。

　　这感觉，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又不得不叹服。——董街明这小子，总有许多治人的法子。

　　想当年在帝都，一位桀骜的红三代酒驾撞人致死，他身为一个小小司法长官，被多方势力明里暗里威胁，却依旧，愣是判了他个无期徒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如此刚正不阿、不知变通的这些年，不仅传奇般做到了，在惹怒强权后全身而退，并且，近几年他还扶摇直上，把官是做得越来越大。

　　——神奇、可敬、又可叹。

　　孟三时想着，咂咂嘴表示自惭形秽。哪料就在这出神的空当儿，他认真思考的脑袋，便砰地撞上前面，戛然停下的人。

　　董市长一脸铁青地回头。

　　他忙补救，“我这就送客。”

　　“回来。”

　　孟秘书这才回过神来，已客走茶凉。

　　“你最近——”董市长伸出食指。

　　依照两人共事十几载的经验，孟三时连忙握上他的拳头，笑嘻嘻阻止了他的唐僧念经，“我最近一直，都非常兢兢业业呀！倒是您，董市长——”他抬抬下巴，“没和那几位动怒？”

　　董市长回头，看眼相继离开的车子，“伺候得不要太好。”

　　孟秘书呼口气，白他一眼，“那你，可终算开窍了。”

　　“我让你办的事情呢！”董市长一个巴掌，朝他后脑勺上拍去。

　　疼得孟三时连连直吼，“再这样，我告你虐待下属了！哎——”他想起什么，又得意地望过去，“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你前女友的现地址。”

　　董街明莞尔一笑，就要走过来。

　　便吓得他直眨眼，只好作罢，“费浦大道临江家园三号楼！”随之，善意提醒道：“不过还请您记住咯，这位可是前任。而你现在的身份，是坤江市长，是已婚丈夫。”

　　董市长挑眉，“有何联系？”

　　“莫要引火上身呀，我的好市长！”他拍拍他的胸，“现在这坤将上下，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你不是不清楚。”

　　孟三时说得有理，所董街明未作反驳。

　　转而，他望着窗外的皓月，忽然想到十年前的那个夏夜。当时他与吴雪两人热恋，恨不得整日黏在一起。只周末的短暂相聚，哪里满足得了他的血日方刚？所每次分别，他都要趁着暗夜，强吻至她憋红了脸颊，气得鼓鼓的才肯罢休。然后就有一天，他们接吻的事情，被吴雪的辅导员撞见。吴雪仅因此事，便气愤地晾了他一个星期。

　　——可如今的月亮，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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