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撩

　　汩汩清澈的喷泉穿着粼粼金光，斜阳从半开的车窗折进，刺得周默微微眯起眼，下车绕到另一侧，背对着阳光倚在副驾驶室旁。

　　面前的大厦因着下班高峰期，自动开合的玻璃门索性保持敞开的状态，周默的目光不断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靛青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周默连忙招手，怕对方不知道特意叫了名字：“苏小姐，苏梨！”

　　苏梨从手机里抬起头，看见周默讶异一瞬，很快平静地走过来，心照不宣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出乎她的意料，问完这句后周默变得紧张着急，声音都沉了下来：“陆先生遇到了点事，让我见你一下班就载你过去。”

　　说完手已经拉开了车门。

　　苏梨打量他，五官皱着，唇角下撇，握住车把的手隐隐显出青筋，看起来是很着急，不像是在糊弄她。

　　但是昨天看陆景深还好好的啊。

　　“他出什么事了？”

　　“这里不方便说，先上车吧。”

　　苏梨犹豫片刻，弯身坐进去，周默绕回驾驶室的时候，她已经麻利地系好了安全带。

　　车子很快汇入下班车流，一路往城郊疾驰，被车速搞得苏梨莫名紧张，霎时忘了凯丽的事，低头给陆景深发微信。

　　连发了好几个，等了十分钟，别说回了，连状态都没有跳到对方正在输入中。

　　车子从高架桥下来，堪堪过了绿灯，夕阳逐渐被楼林吞没，苏梨捏紧了手机：“还能再开快一点吗？”

　　“这里限速，不能再快了。”

　　“......”

　　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等待太过煎熬，阮湾也没有回消息，她试着打电话。

　　阮湾那边倒是马上就接起来了，“你采访完了吗？走了吗？”

　　阮湾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响起，背景里还有公交车报站的声音：“一个小时前就结束啦，我已经快到杂志社了，怎么了？”

　　苏梨斟酌词句：“采访怎么样？”

　　问到这个，阮湾还未平复完全的心情又沸腾起来：“梨姐你知道LUS是谁吗！他居然是之前我们去陈总服装厂遇到的那个男人！真的真的太帅了，气质斐然，谈吐优雅，见解独到，内在外在并存......”

　　阮湾滔滔不绝夸了一通，苏梨没听到有用的信息，忍不住打断她：“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没有啊，挺顺利的，一个半小时就结束了呢。”

　　“你赶时间吗？”

　　“没有啊，我原本预计是一个半小时，刚刚好，而且他还聊了很多初创业的事情，梨姐我晚上整理完发给你看！”

　　苏梨更疑惑了，陆景深究竟出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忙慌要她过去。

　　车内只剩下空调声，周默拉起手刹停在红灯前，默默擦掉额前的冷汗。

　　车子最终停在市郊的一处高档酒楼门口，周默下车帮她打开车门。待苏梨下车后把车开去了停车场，留她一个人在原地迷茫四处看。

　　苏梨往外走进落日的余晖里，直至能把酒楼的招牌收进眼里。

　　迪岸。

　　刚才只顾着看微信，没注意到原来是家高档会所。她听过这个名字，坐落在市郊的富人别墅区旁边，进去随随便便消费就能上万。

　　在这能有什么事？

　　“今天下午我去找他，他答应了明日的晚饭邀约。”

　　昨晚在火锅店凯丽说的话晃过耳畔，苏梨隐约有种预感。

　　镶着金边的玻璃门内走出一个人，出了门廊的阴影，斜阳逐渐勾勒出他的五官。

　　陆景深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双腿被西装裤包裹得又长又直，斜阳在他周身晕开浅金色的轮廓，袖口上有银光在闪烁，矜贵中带了几分暖意。

　　自然泛红的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笑意清浅，温和如风。

　　苏梨恍惚有种错觉，他走过七年的空挡，依旧朝着她不偏不倚缓步走来。

　　她立在原地，周遭的景物模糊，四周寂静无声，唯有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又快又大声。

　　陆景深在她面前驻足，垂下眸，声音清冽，低沉带磁，和着如沐春风的笑，比以往更为动听：“来了？”

　　苏梨恍惚回过神，抿紧唇一言不发，实则内心在努力平复擂鼓一般的心跳。

　　靛青色的雪纺连衣裙勾勒出苏梨纤细的腰肢，绷着莹白的小脸，五官精致，视线从他脸上移到地板上不看他。

　　“还在生我的气？”

　　苏梨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压下了躁动的心，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平淡地应：“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你气的？”

　　“那下午为什么不来？”

　　“联系你的人不是我，你答应的人也不是我，来采访的人自然也不是我。”

　　“原来如此——”陆景深微挑眉梢，尾音拉得意味深长。

　　微风扬起她垂在耳边的碎发，陆景深抬手捻起挡在她脸颊上的头发别在耳后，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手指碰触到脸颊，蜻蜓点水般的触感微凉，苏梨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怔愣半晌，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你让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吃晚饭。”

　　这是什么急事？苏梨有种被骗的感觉，微微蹙眉：“你不是要和......”话说了一半，猛然止住。

　　陆景深笑意更深，清澈漆黑的瞳眸里盛满揶揄的光：“和什么？”

　　苏梨不回答他，看了眼时间：“我很忙的，后面的安排还很紧，您还是和别人一起吃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是真的有事。”陆景深连忙拉住她的手腕，不逗她了，“今天是老幺生日，他说人多热闹，让我邀请你一起来。”

　　“昨天在路上意外碰见凯丽，她约我一起吃晚饭，就借由改到今天晚上给老幺庆生。”

　　陆景深俯下身压低声音，附在她耳畔说道：“准备试一试你说的方法。不过方法是你提的，你作为军师是不是要现场指点一下，我和林余成是新人演员，没什么把握。”

　　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热气轻扫在耳畔，钻进耳朵里又热又痒，顺着爬上了脸颊，苏梨的鼻间里都是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

　　天色渐暗，前面建筑亮起璀璨的霓虹，从后面看，陆景深侧着头，遮住苏梨半张脸，姿态旖旎暧昧，像搂着她接吻缠绵。

　　凯丽一出来就受到了这个场景的暴击，脸色霎时变得不大好看，音量不自觉拔高，问跟着出来的林余成：“你不是说LUS是gay吗？”

　　林余成也惊呆了，他刚旁敲侧击把陆景深是同性恋的事告诉凯丽，还说他如何不近女色，对同性有说有笑，眼神怎么怎么样。

　　凯丽信了七八分，结果一出来就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

　　苏梨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想甩开陆景深的手，然而没有成功。

　　两人站在路灯旁，月白的光色照亮她脸上的红晕，露在头发外的耳尖泛红，看起来更像那么一回事了。

　　凯丽看清了她的脸，脸色更难看了：“是你？你居然骗我？你们这里人都是撒谎怪吗？”

　　陆景深感受到掌心里的手臂肌肉僵硬，侧过头，苏梨蹙了蹙眉，显然对凯丽最后那句话动怒了。

　　士可杀不可辱，她很快舒展眉目，靠近陆景深，露出大方得体且无赖的笑容：“我没骗你，我不知道他有个英文名叫LUS。”

　　“林余成也没骗你，他确实是gay，不过自从遇见了我之后，他逐渐被优秀的我吸引，对我念念不忘，深深地爱上我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不是gay，之前只是没有遇到让他动心的女生，又和林余成有深厚的兄弟情，所以误会了这种情感，以为自己是gay。”

　　“我们最近才确定关系，是我不让他告诉别人的，想过段时间感情稳定了再说，林余成不知道，所以还以为他是gay。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叫不知者无罪。”

　　林余成听得目瞪口呆，看向陆景深。

　　他也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手从她瓷□□致的腕骨滑到她的手心，握住了她的手，“恩”了一声，眼睛里映满温柔的夜色。

　　凯丽好半天才把这其中的逻辑搞明白，一张脸又青又红，眼里写满了怀疑和不相信。

　　原来铁树不是不开花，而是已经对一个人绽放过世间最美的光彩。

　　林余成此时此刻的处境着实尴尬，脸被打的啪啪响。接收到凯丽询问求证的锐利目光，内心十分复杂，艰难地开口：“我没想到是因为我让他误会自己。”

　　“你们四个杵在那干什么呢，赶紧上去呀。”老幺刚停好车走过来，就看见这四个人，疑惑地出声问。

　　这一刻，林余成觉得老幺身上长出了洁白的天使翅膀，整个人非常高大且可爱，当即对他笑得无比灿烂。

　　陆景深帮苏梨拿过包，牵着她走进“迪岸”，举动亲昵自然，看得老幺愣在原地。

　　凯丽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表情才迈步走进去。

　　老幺立马凑到林余成身边：“什么情况这是，不是你和二哥这样那样吗？”

　　“原本计划是这样的，谁知道这小子不靠谱，在这大门口和你二嫂亲上了，还被凯丽撞见，结果我成了那个让这小子误认为自己是同性恋的罪魁祸首。”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幺毫无同情心地大笑，“能把性取向掰回来的感情岂是普通人能破坏的，二嫂这招高啊。”

　　鹅黄的灯光从精致的水晶灯里静静晕开，名瓷名画装点在长廊两侧。老幺定的是三楼的VIP包厢，里面空间宽敞，装修富丽堂皇，靠门一侧是吃饭喝酒的圆桌，另一侧是KTV和厕所。

　　出乎苏梨意料的是，老幺并没有邀请多少人。除了她，只有宿舍四人，纪媛，凯丽，还有一个穿着校服的陌生女生。

　　“那个是老幺的亲妹妹，”陆景深帮她拉开座椅，“你的包要放哪儿？”

　　“挂椅背上吧。”

　　刚才的冲动散尽，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苏梨觉得十分不自在。

　　倒是陆景深非常自然，吃饭的时候帮她盛汤夹菜，吃完后还帮她擦嘴，动作轻柔，指腹的温度顺着柔软的纸张传到她的嘴角，一路上升爬到头发稍。

　　饭后一群人坐到沙发上唱歌，陆景深坐在她旁边，给她倒了一杯鲜榨西瓜汁：“要唱吗？我记得高中你可是麦霸。”

　　楚然和纪媛牵着手在台上对唱，大屏幕里播放情歌MV，苏梨把两个人换成她和陆景深的脸，猛地摇了摇头。

　　陆景深好笑地看着她的反应，长发随着晃动，露出泛红的耳尖。他起了心思，把玩起她的手指，成功看见耳尖的颜色加深了一层。

　　苏梨不止一次在心里后悔信了周默的鬼话。

　　凯丽离场去上厕所，她立马抽回手，瞪了他一眼，往旁边挪拉开一小截距离，咬牙切齿道：“真的不用这么亲密。”

　　一曲歌毕，楚然对着话筒喊：“腻腻歪歪的两位不上来情歌合唱一曲吗？”

　　纪媛已经下台，老幺接过她的话筒，听到楚然的话，也跟着起哄：“上来上来，唱什么我帮你们点。”

　　陆景深玩味地看着她，笑道：“他们喊你了。”

　　“我知道！”苏梨僵硬地笑，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嘴唇不见动一下：“你不是不会唱歌吗？”

　　陆景深奇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不会唱歌了？”

　　“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别人邀请你可是你一首都没唱啊。”

　　“那个时候啊……我喉咙有点不舒服所以没唱。”

　　仿佛是验证他说的话，老幺又在台上说：“自从上次听完二哥唱歌，我就一直念念不忘，今天能够有幸再听二哥来一曲吗？”

　　苏梨：“他想听你唱，我不能玷污你的歌喉。”

　　陆景深若有所思：“那我问问他们。”

　　“问什……”

　　然而苏梨这句话没说完，陆景深已经开口问台上的人了：“听我独唱还是和你二嫂合唱？”

　　老幺：“当然是合唱！”

　　苏梨：“……”狠狠在陆景深的手臂上拧了一把。

　　力道真是半点没收着。陆景深吃痛，反手捏住她作恶的手。

　　两人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则是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楚然看不下去了：“赶紧的，唱哪首？”

　　陆景深见好就收，不强迫她了，端起面前装有半杯温开水的玻璃杯喝了一口，面不改色道：“这几天嗓子疼，就不唱了。”

　　老幺失落地看向苏梨：“那二嫂来吗？”

　　苏梨歉然笑笑：“我也喉咙不太舒服。”

　　“欠着，下次唱给你们听。”

　　有了陆景深的承诺，老幺放过他，很快起了别的兴趣，和林余成掰头比谁唱歌分数高。

　　苏梨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神奇，趁陆景深被楚然拉走，坐到纪媛身边问：“他真会唱歌？”

　　纪媛笑道：“真会，阿然还录了，我一会儿偷偷发给你。”

　　因着老幺的妹妹明天还要上学，十点出头就散了局。

　　一群人往停车场方向走，唯独陆景深牵着她，沿着路灯漫步在寂静无人的郊区月色下，美名其曰散步醒酒。

　　走了十来分钟，“迪岸”被树木遮挡只剩下最顶端的彩灯。

　　街道上的车很少，苏梨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她停住脚步想抽出手：“凯丽小姐已经走了，不用再演了，你可以松开了。”

　　陆景深回身看她，暖色的灯光从他身后打来，沉如黑夜的瞳眸里暗涌着情绪，看不分明。

　　手上的力道未减，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穿过，牢牢地把她的手锁在掌心。

　　好不容易得到了，哪能这么容易放走。

　　十指相扣的动作，无论苏梨的手怎么扭，他的手也跟着她的力道转。

　　用力拔了几下，他仿佛和她杠上似的，关节卡得生疼也不见他松手。

　　苏梨气结，就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没有演，也没有骗凯丽小姐。”

　　“什么？”

　　趁她放松警惕，陆景深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心情极好地弯着唇角。

　　晚风缱绻，携着他沉缓认真的声音，像是经过漫长悠远的时间，终于钻进她的耳里：“被你吸引是真的，对你念念不忘也是真的。”

　　“苏梨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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