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雷利亚夫人来看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来送药的女仆，喊了一声“请进”，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穿着灰蓝色长裙的雷利亚夫人。
　　我怔了一下，随即用右手撑起身体：
　　“……伯爵夫人。”
　　她拎着帽子微笑着快步走近，脱去手套扶住我：
　　“不要动。”
　　我有些尴尬的拢一拢脑头披散开的乱哄哄的头发：
　　“抱歉……咳，夫人。我的样子，一定很失礼。”
　　她在床沿坐下，沉默了片刻，深褐色眼睛看着我许久，口气诚挚：
　　“雷娅少校，我来替贝尔蒂请求原谅。”
　　她的眼睛真是迷人，即使不再年轻，仍然闪烁着真诚的光芒，看上去明亮沉着，修长的深色睫毛高高扬起，在眼球上留下一片淡淡的褐色影子，让明显的歉意显得更深。如果只看眼睛和身材的曲线，她就像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被她这样看着，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着痕迹的慢慢把手从她手里抽回：
　　“没关系，夫人。贝尔蒂殿下不是故意的，而且，那是我的职责。您真的，真的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雷利亚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惊讶：“你原谅她了？”
　　我笑笑：
　　“她很爱您。”
　　雷利亚叹口气，重新握住我的手：“可是她做了那样的蠢事。你差点就死在她枪下。”
　　她的手很软，肌肤柔腻，手心温暖。我的手指被握在她掌心里，动也不敢动，微笑着很久，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僵硬，缓缓松开手，对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口气温和而小心：
　　“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口吗？”
　　身上穿着的衬衣上隐隐透出血迹，我勾勾唇角，拒绝了她：
　　“还是不必了吧。可能会疼。”
　　她怔了怔，歉意的抚上我的右肩：
　　“那么，改天我再来看看你。贝尔蒂大概吓坏了，现在还在发烧。你好好休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歉意——”
　　边说着，她直起身，要去拿放在桌上的帽子和手套要转身。我迟疑了一下，喊住她：
　　“……夫人。”
　　她转身看着我。
　　“其实，”我有些尴尬的看她一眼，抓起肩上的头发，“其实，您可不可以帮我，帮我梳理一下头发……她们，我是说那些女仆，我不太好意思让她们帮忙……”
　　她迟疑了一下，仿佛有些吃惊，我松开手指，尴尬的咧嘴笑笑：
　　“其实，其实也不必……贝尔蒂殿下还在发烧，或者会耽误您的时间……”
　　我在心里耻笑自己这种扭捏的神态。让别人看见，一定会笑掉大牙。
　　雷利亚很快放下帽子和手套，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梳子，在床边坐下，微微笑着：
　　“来吧。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我也不太会梳头发。平时都是别人帮我梳的。”
　　她的手小心扶住我的左背，梳子伸过来，我下意识的偏开了头，然后又尴尬的把脑袋缩过去。雷利亚拿着梳子的右手在我右肩上停了一下，轻轻笑出声来：
　　“靠近一点。”
　　她真的不太会梳头发，看起来手法比我还差劲，我的头发本来只是乱，她小心的想给我梳理开，最后却越搅越乱，头发被揪起来，纠结成了一团。我忍着头皮上一缕一缕被揪疼的感觉，在心里叹口气，无奈的开口小声指点她：
　　“夫人，您最好从下面开始梳，不然……咝——不然会越来越乱……”
　　“抱歉，弄疼你了。”她停住梳子，用手理理我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重新开始从发梢梳理。
　　顺利多了，至少头皮不疼了。
　　我微微合上眼睛，觉得此刻心里无比惬意。她压在我左背伤口下面的手轻而柔，温温热热，右手小心翼翼用梳子挑开我颈后一缕头发，倒抽一口气：
　　“……天。”
　　我忙伸手遮住后脑：
　　“没关系。这里不用动了。”
　　梳子移开，她理着我耳后处一缕卷发，声音温和抚慰：
　　“那里还会疼？”
　　我笑了起来：
　　“那道疤痕至少有六七年了。早已经没有感觉了。”
　　她的左手明显颤抖了一下：“你好像受过很多伤。”
　　“还好，”我忍不住往后靠靠，舒服的合上眼睛，“打仗的时候受伤，是难免的。不过，我总能让对方受伤更重。”
　　说完我迟疑了一下。
　　这样说话似乎很蠢，就像是在向她邀功一样。她没有笑出声，可是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她在笑。梳子渐渐爬到头顶，她的声音含了温情：
　　“你的头发颜色跟贝尔蒂是一样的。其实，我还从来没有给她梳过头发呢。”
　　我默不作声睁开眼睛微笑。
　　黄昏的阳光正从半挂起的窗帘缝隙里照进来，温暖的金色洒满窗台。屋子里光线略有些暗，却并不模糊。伤口处的疼痛比清晨时厉害了些，我忍住疼，半睁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宁谧。梳好了头发，雷利亚夫人正慢慢把我的头发结起来，一边缓而柔的说着：
　　“你比贝尔蒂也坚强很多。她从来都不能忍疼，生病的时候让她吃药都很难。”
　　我不做声，从桌上摸过一个发卡递给她，她将我的头发卡住，放下梳子站起身来微笑：
　　“好了，很美。你的头发颜色跟你眼睛的颜色很像。”
　　她很明显实在骗人，头顶脸上都是疤痕，皮肤粗糙的像沙粒，怎么可能很美？可是我还是点点头：
　　“谢谢您，夫人。”
　　她迟疑着拿起帽子：
　　“那我，改天再……”
　　“您有话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微笑着望住她，“您其实是有话说吧？”
　　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匆忙来探望我呢？
　　即使我是贝尔蒂打伤的，作为洛法一个手下，恐怕也没有资格让她亲自探望，至少，她毕竟是玛蒂国王的情妇，虽然不是王后。
　　何况，贝尔蒂还发着烧。
　　她重新坐下去。
　　我靠在床头，看着她迟疑了许久，才看向我：
　　“我这样说或许是在冒犯你，但是，我希望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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