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行

　　正文番【上】
　　聂小凤死了。
　　江湖传言早于上官武的信先到。
　　望着手中的信，罗玄还有些不相信，以为传言只是传言而已，或许另有猫腻。
　　聂小凤死了，走得很安详。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罗玄满腹疑问，自己每年送过去的药，足够为她续命。
　　待罗玄马不停蹄赶到了抚宁，聂小凤早已下葬多日，只留一处墓碑供他凭吊。
　　旧人，新坟。
　　罗玄立在坟前，站成了风中的一把刀。
　　“她在哪？”
　　上官武一顿，眼神黯淡，“您请节哀，小凤她已经走了，是我亲眼看着下葬的。”
　　“她是不是在骗我，骗我来看她。是不是？”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就如在叙述一件既定事实。
　　“罗叔，节哀。”上官武上前扶住他，此刻的他脆弱不堪一击，全然没有了防备。

　　罗玄醒来，有水声，四周在摇晃。
　　在水上，在船舱里，有独立的房间，是在一只大船上。罗玄浑身酸软，欲提内力却觉内力被制，跌跌撞撞走出船舱，。不是在河上，这浩渺的水面，是大海。
　　“罗叔，得罪了。”海风吹着上官武的衣摆，他面色平静，并无歉意。“我带你去个地方。”
　　罗玄心思略转，道：“小凤没有死。”
　　“不！”上官武道，“在江湖，她就是死了，江湖再无聂小凤此人。我带你去，是我个人行为，不知她会不会见你。”
　　“为什么？”罗玄心里一阵绞痛翻过，她为何不愿见自己。
　　上官武看他的眼色，略显凛冽，话出了口语气还是软了下来，“相互纠缠又何必，不如两两相忘，生死由命。”
　　罗玄厉声道：“你让我看着她死吗？”
　　“是的！我宁愿看着她死，也不想她痛苦的活着！”上官武接口道，胸口因情绪而起伏着。“她已经尝试放下了，她放下了，而我……或许是多此一举了。”

　　日出日落，在海上飘了七八日。
　　到了一处岛上。
　　岛呈元宝状，中间高峰耸立，郁郁葱葱，顶峰之上又是白雪皑皑。
　　倒是一块胜地。
　　上官武道：“一个月之后，这艘大船还会来，到时候是去是留，由你决定。如果你选择留下，除非小凤死了，我派船来接你。如果你选择离开，此生你都不会找到这个岛。”

　　罗玄沿着沙滩走，远远的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对方停下来未动，一直等着他走近。
　　“上官武带你来的？”她问。
　　“小凤！”
　　“聂小凤已经死了。”她转身便走，罗玄追了上去，无奈此时他长途而来一路颠簸脚步虚浮，内力又被压制，哪里追得上她。
　　聂小凤停下来，看着他，看出些端详，伸手试他的内力，果然。
　　“你走吧，趁着还能离开这个岛。”她说的坚决。“他挟持你来，是让你为我陪葬，是为了不让你离开这个岛。他敬你，也恨你，他想得到的，你唾手可得，但你偏偏不要。你也知道我活不过几年了，他要的就是待我死后，你一人独守此岛，以此来惩罚你。”
　　“若是如此，我便与你陪葬。”他道，黯淡的眼底渐渐有了生气，如那朝阳般熠熠生辉。“我本欲去抚宁找你，却先收到了你的死讯。在此之前，我在静室入定，进入虚无，我以为我入了道，但道的尽头是一片寂灭的恐惧，这种恐惧弥漫全身，让我动弹不得，那一刻我以为我会死，却在最后一刻，看见了你。”
　　聂小凤怔怔看着他，这是自己期盼的话，如果在过去听到这一席话，自己或许会喜极而泣，但现在，只是晚了。
　　晚了，晚了。她陪伴了他的最好年华，但他却错过了她的最好年华。
　　在她人生最灿烂的年华里，他离她远远的。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选择抛弃了她。
　　纵然，他有他的难处和顾忌，但无人再去理会过程，只有结果深深印在心底。
　　此刻，她的生命犹如强弩之末，任谁也不想心爱之人看见自己如暮晚之花般衰败。
　　既然他没有目睹自己最璀璨的年华，又何必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呢。
　　这不是她的善心，是她尊严的底线。
　　聂小凤找到上官武，说不上是责备还是命令，“立刻带他走，不然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上官武眼神晦暗，终还是点了点头。

　　正文番【下】
　　岛上本有位老大夫，前些日子去了，老大夫有位传人，本来该顶替老大夫的位置，但这小伙子向往外面的世界，自上官武发现了这个小岛后，便跟了上官武。所以老大夫的那处住处是闲着的，又因为靠着岛另一侧，平时基本没有人来。
　　罗玄已经在这里住了月余，屋子里有粮食，有干净的衣物，还有人定时送来一些鱼虾和果蔬，是上官武安排好的人。
　　白天时间，罗玄就进山，这里植被与中原大大不同，就算是同种植物，大概是因为生长在岛上的缘故，在外形和品相上都有很大差异。还有很多第一次见到的植物。这一个月的时间，罗玄刚把整座山摸索了一遍，绘制了地图，再将植物品类一一标注，再对其中的药用价值进行分类。时间过得很充实。
　　晚上的时候，罗玄便到岸边去。偶尔也能遇见一俩个晚归的岛民，对罗玄点头微笑。或许岛民们都知道有罗玄这个人存在，对于这个小岛来说，就算多了一只鸟儿，也算是大新闻。但他们没有好奇，也没有围观，就如罗玄本来就住在岛上一样。
　　所以，这一个月来，罗玄与聂小凤没有碰到过，甚至于聂小凤还不知道罗玄就在岛上，罗玄的活动范围也一直远离聂小凤的住处。
　　大人们可以遵守游戏规则，小孩子总是随心的。
　　“姑姑，姑姑，你看我的牙磕破了又长出来了。”小孩子玩耍磕到了下巴，磕掉了一颗牙，下巴上还有一道指长的疤痕。
　　聂小凤注意到他那道疤痕，经过了缝合，这岛上估计没人有这个医术。
　　“告诉姑姑，是谁帮你包扎的伤口。”
　　“当时我太疼了，我不认识他。”
　　“以前在岛上，你是不是没见过他？”
　　“嗯嗯，是的，我后来还见过他一次，他朝我笑，说话很温柔。”
　　聂小凤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往外走，走到自己不经常去的地方。算时间已经一个多月了，他竟避着自己一个多月了。
　　太阳悠悠落下山去，海面上泛起金黄的波浪，聂小凤沿着岸边走，这岛虽然不是太大，如果仅靠脚力走一圈的话，估计也要大半日。
　　一直到月亮挂起来，聂小凤走到了岛的另一侧，这里岸边多礁石，风大浪大，岛民很少过来。黝黑的沙滩上，立着一个人，月光下投下一个剪影，被潮汐打碎。
　　聂小凤静静的看着他，耳边海风呼啸。大概是入岛随俗了，头发简单束了一下方便劳作，身上穿的也是岛民自己染织的粗布，裤管卷起来到膝盖，赤着脚站在沙滩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聂小凤想，这辈子都无法想象他会像现在如此衣衫不洁。
　　他看见了她，朝她走过来，走一步，便在沙滩上留下一个脚印，然后潮汐又慢慢将脚印冲淡。
　　月光在他的眼睛里。
　　他说他曾在入道关头走一遭，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再见他，他便变了。
　　“这里的气候早晚清寒，中午炽热，沙滩上的沙子白日里吸收了阳光，夜晚吸收月光，皆是至阴至阳，以足底相触，每日做足一个时辰，可行气血，于常人有益，于你的身体更有益。”
　　他蹲下身，脱去了她的鞋袜，略略挽起她的裙摆，露出脚踝。他拉起她的手，轻轻的扣着，掌心交叠，沙滩上便留下了一串足迹。
　　不去问，也不想问了。
　　是上官武逼着他留下的，还是他自愿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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