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秋蝉同人诱敌深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次被刘兰芝勒令不许出院，纵是快要憋霉了的陈深，到底也拗不过嫂子的关心，好歹在医院多躺了几天。
　　临出院前一天，能见到叶子来医院看他，陈深显然心情很好：“你不知道，我今天费了多少口舌，嫂子才算是肯松口，让老毕解了我的禁令，再这么躺下去，我骨头都要躺酥了。”
　　佐以蛋丝、虾皮、紫菜的三鲜浓汤还是滚烫的，馄饨皮薄如纱，裹着里面鲜嫩的肉馅，咸香爽滑的口感，让陈深连着一口一个，吃得甚是舒坦。
　　这三鲜小馄饨是叶子从路边的摊子上买来的，原是两人先前闲聊时，陈深提到过要带她去尝鲜的地方，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去光顾。叶子到同仁医院，原本打算去值班室找师兄打听情况，谁知师兄临时有事让同事顶了班，自己反倒出去了。向值班的大夫确定了师兄今晚会回来，她想了想，驱车找到了那家馄饨摊，去替陈深打包了一份，又折回了医院。
　　叶子勉强打起精神：“你若肯像这样好好吃饭，毕太太也用不着这么管着你了。”
　　“那要是有人肯像嫂子对老毕那样，我也乐意被管着。”
　　陈深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让叶子一头雾水，愣了片刻，她才顺嘴接道：“会有的。”
　　见面前的人压根儿没反应出点什么，陈深默默吞下了最后一口，只觉得那馄饨被噎在了嗓子眼，他就着热汤费力咽下，放下手里的饭盒擦了擦嘴巴，转而笑道：“他们家小馄饨的味儿就是地道，你尝过没有？”
　　叶子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要请我去吗，怎么，反悔了？”事情一桩连着一桩，都堵在了心口，她哪里有胃口吃东西呢。
　　“我每月领的薪水是不多，可几顿小馄饨还是请得起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如何？”陈深靠近了点，伸出两根手指模仿着小人走路的样子，悄悄的跟她咬耳朵，“你若带着我偷偷溜出去，老毕肯定是不敢吱声的……”
　　叶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面前的男人一本正经的开着玩笑，让她失落的心情也跟着他诙谐的语气明亮了几分。
　　隐藏在陈深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是他不着痕迹的体贴入微。
　　见原本心事重重的姑娘总算是展露出笑颜，陈深的眼睛里也蕴满了笑意。他的瞳孔本就黑亮，幽静时如同一汪深潭，当他认真看向你时，便会不自觉被其吸引，想要让人去一探究竟。
　　心跳忽然乱了节奏。

　　“师妹——”
　　还未及回答陈深的话，便被病房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门一直开着。
　　周斯喻敲了敲那门，对于病房里略有暧昧的气氛浑然不觉，他对着陈深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才向叶子问道：“老刘说，你来找过我？”
　　“师兄？你回来了……先等会儿。”叶子回头见是周斯喻，心突然定了下，边很快起身，同陈深道，“我还有事儿，你好好休息。”
　　跟在师兄身后去到他的办公室，叶子顺手关上门，转身，却见周斯喻早收起了脸上的木纳严谨，动作迅速地打开药柜，挑拣着从上面拿出几个药瓶，神情严肃而紧迫，额头隐有汗迹。
　　心不禁跟着沉了沉：“师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斯喻急步跨到她身前，紧抓住她的手臂，郑重道：“师妹，帮我救条命！”
　　病房里，陈深意兴阑珊，正准备继续窝回床上躺着，门一阵响动，方才离开的人竟然又回来了。
　　晚七点三十七分。
　　同仁医院正门外，叶子拉着陈深走到路边，以约会为由，态度坚决的打发了还在等她回去的两名保镖，便载着陈深一路驶向愚园路。
　　路边街灯飞速晃过，陈深收回有些眩晕的目光，看向身边的人——她方才折回了病房，直言让自己帮忙。他二话没说换上常服，就跟着她一道儿出了医院，还拿命和两个日本宪兵保证，一定负责好她的人身安全。
　　但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凛冽的夜风刮过，在车窗玻璃上一层层凝结成霜。叶子紧盯着前路，像是回应陈深的视线，突然问道：“会急救吗？”
　　车子行过一条窄窄的马路，穿进了弄堂里，叶子将车停在一处墙边的阴影里，车灯熄灭，四周陷入了灰暗。
　　陈深跟着下车，点头道：“学过，实战经验不多。”当初把老毕从战场上背回来，就是他先一步做了急救，不然可能等不到医生来抢救，老毕当时失血过多，加上战场环境恶劣，很难讲他能不能活下来。
　　“相信你。”叶子快速关上车门，眼神诚挚，“我要救个人，一会帮我打下手。”
　　也许是理解叶子可能有所顾忌，陈深没再多问，紧跟在她身后。
　　不过，相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个词，竟让他莫名的喜欢。

　　七点四十五分。
　　四下无人，鸦默雀静。
　　叶子将周边环境印在了心里，抬手有规律地一阵敲击，在木门上发出铛铛的声响。
　　门开了条缝，缝隙中露出半张陌生的脸，二十多岁，眼神透露出防备：“你们找谁？”
　　“你好，我是大夫，是周先生让我过来的，这是他的信。”叶子早有准备，将手里标注着这处详细地址的信纸递了过去，纸上有师兄做的特殊记号，据说只有他们俩知道。
　　“快请进。”那人看到信，果真不再怀疑，打开门将两人放了进去，“叫我南生就行。”
　　“人怎么样了？”叶子关心病人的伤情。
　　事态紧急，在同仁医院时师兄根本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将所需药物和一纸信物一股脑地塞给她，便催她赶紧去。
　　救人如救火，叶子片刻不敢耽搁，拉上陈深便一路飞车赶到这里。陈深不知，她未曾多言，是因为她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她只知道，师兄让她全力相救的人，必然很重要。
　　“情况不太好，已经做了麻醉也输了血，我带你们过去。”
　　他们刚才是从后门进来的，这是栋双层的阁楼，南生却没带他们到楼上，而是拐到另一间屋子里，动手移开了书柜，底下便露出一截往下的木梯，他在前引路，将两人领到了地下室。
　　灯光如昼，目测是一间手术室，条件虽简陋，但手术所需的一应工具大致都有，应该是师兄来到上海后，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准备的，而病人此时就躺在帘后的半隔离间。
　　叶子将包里的药瓶交给陈深，动作麻利的先替自己消毒，换上无菌服带上医用手套，她转过身来，南生已将帘子拉开，露出床上躺着的面无血色的人。
　　那是，檀香。

　　右腿的子弹还残留在体内，必须取出来，背后是贯穿伤，已被简单地止血包扎，最严重的一枪却是在心口，子弹几乎是擦着心脏射进了胸腔，若非那颗子弹被异物挡了下，檀香绝无可能撑到她赶过来。
　　伤情极为复杂，但血袋储存并不多，没有再留给叶子继续慌乱纠结的时间，她强迫自己必须马上冷静下来，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趋于平稳，握紧冰冷的手术刀，先从致命伤开始处理起。
　　叶子投入十二分的精力，让自己的眼睛里只看得到眼前方寸之地。
　　她认真观察着伤口情况，以过往的经验和子弹入体的位置，来推测出弹头或者爆裂的弹片可能的位置。这才拿已经消毒的手术刀，沿伤口弹道做了切口，她仔细探查伤情，边对伤口进行清创。
　　她下刀的时候稳而灵敏，因紧挨着心脏，每一个动作都要求她做到格外精准，她必须全神贯注。
　　时间一分一秒消逝。
　　分明是十二月的冬夜，可此时叶子低头伫立在手术台前，仍有大滴的汗自鬓角留下，却被一旁细心的陈深默默拭净。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陈深可以听清叶子吩咐的每一条指令，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有条不紊。

　　南生一直守在楼梯口，期间离开过一次，不多会儿周斯喻便现身于地下室中，陈深因几分惊诧，手头的动作不由停顿了片刻。
　　“镊子！”叶子厉声提醒。
　　陈深收敛心神。
　　叶子压着伤口，从方才晃神的人手中迅速接过镊子，将里面碎裂的弹片分别取出来，做到快速止血、清创消毒后，还要再度进行缝合。
　　对于陈深会出现在这里，周斯喻倒没有表示出过多的讶异，先前处理好医院的工作，他才急忙赶过来。做完基本的消毒后，他迅速接手处理檀香腿上的枪伤。而陈深必须做到一心二用，也没功夫再去想周斯喻的身份，敛神屏息，继续替他师兄妹二人打下手。
　　手术还没有结束，可血袋却已然告急。
　　周斯喻手上动作未停，他叫来在外守着的南生，让陈深帮忙替伤患输血。情况紧急，眼下已不能顾忌太多，他让南生来此接应，本就是防着血不够用。
　　南生已不是第一次替檀香输血了，他有心理准备，所以很配合，倒是陈深第一次给人做这种事，他取过针头和输液管，见南生已撸高了袖管，只能按步骤先给他进行消毒，虽有周斯喻从旁指导，他仍旧做得小心谨慎。
　　叶子始终专注在自己的手术中，等一切彻底结束时，才堪堪松缓了几分紧绷的神经，脚下竟有些踉跄，被陈深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此时手术虽然成功，却不代表檀香已经脱离了危险。
　　术后感染才是最可怕的，这间手术室实在太简陋了，刚挺过这一场大手术，没有医院的无菌监护和医疗设备，让他怎么熬得过去。

　　十一点四十八分。
　　冬时寒夜，万籁俱寂。
　　阁楼之上，叶子坐在椅子上放松自己的手腕，陈深暂且留在地下室里守着檀香，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从师兄口中得到答案。
　　先前南生提到，在檀香心脏附近的那颗子弹是他自己开的枪。可到底是遭遇了怎样的危机，才令檀香不惜自杀应对？
　　重伤垂危的檀香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意图枪杀他的人到底是谁？檀香的真实身份是否已经暴露？
　　据叶子所知，檀香计划在今天下午约见叶冲，如果他暴露了身份，那么叶冲呢？
　　还有师兄，那颗浸了药让檀香进入假死状态的子弹，是师兄亲手给的，他和檀香是否早就认识？
　　疲惫的身体以及混乱的思绪，竟让叶子一时怔怔无言，不知从何处问起。
　　递上一杯热水，周斯愚并未让叶子继续为难，直言道：“檀香暴露了。”
　　因檀香临时与叶子会面，便耽搁了些许时间，本定在下午三点半约见叶冲，却因为处理手头上琐碎的事，等赶去钟楼时，已有些迟了。
　　这次与叶冲见面，除了交代组织上下达的秘密任务，也是为了同叶冲告别——不仅是因为叶冲即将远赴香港，也因为檀香很快便会离开上海。

　　檀香是第一批加入党内的同志，由他们那批人负责的地下组织排除万难，成功组建起一条由上海起始、途中经转数站、最终到达中央苏区江西瑞金的红色交通线。这条隐秘战线，不仅传送着党中央与苏区的往来文件，运送苏区急需的大量物资和经费，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护送无线电设备，以及党□□和党、政、军重要负责人到达中央苏区。
　　檀香在上海活动的太频繁了，可为完成地下交通线的运转，他只能一次次的不顾一切以身涉险。“檀香”这个代号，在驻上海的日本军方内部早已不是机密，也让檀香在完成使命的同时，不止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但这种侥幸，绝不会永远伴随着他，尤其是在“宰相”暴露了身份以后。
　　若非叶子横插一手，早在米高梅那晚，宰相便会被76号逮捕，而等待她的，可能只是条绝路。
　　所以组织上早有任命，派遣新同志顺利抵沪，接手檀香和上海地下红色交通站的一切事务，让檀香早日去往延安。以当前形势计，檀香多滞留上海一日，便会多一分暴露的危险，他绝不能再留在这里。
　　而组织上安排来上海接替檀香位置的人，正是周斯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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