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尘

　　传言魔道四谷之主——枯叶谷折箫尊者，多了位美娇娘。
　　传言他为美娇娘散尽家财。
　　传言美娇娘貌美如花，姿容人世难寻。
　　传言……

　　茶楼之上，白衣的公子嗤笑一声，神色难测。
　　他眼角眉梢开了两簇寒梅，煞是好看。
　　对面的墨衣公子执着茶杯，一言不发。
　　“美娇娘——”顾三笑了，用鞋去踢他，“这是为何？”
　　云长离侧过脸去望窗外，淡淡道，“不过是以讹传讹。”
　　顾三支着头，倒一杯茶。
　　水流倾下，汇入杯盏。
　　“这可不好说，传言未必皆不可信得。”他淡笑道。
　　“你——在寻驻颜丹？”
　　传言为了留住这位美娇娘，折箫尊者倾尽家财，但求一枚顶级驻颜丹。
　　修仙之人得用，纵骨枯成灰，面容依旧。

　　云长离垂眸看他，顾三又笑，“嗯，对不对，美娇娘？”
　　云长离不语。
　　顾三哈哈大笑。
　　他本就眼角微勾，天生不语三分笑。
　　此刻笑来，带着那两道掩盖住的疤痕，宛若两枝梅花骤放，一路开入鬓角。
　　笑着笑着，他叹气道，“为何？”
　　他伸出指去划过他面颊，那人逆着光，淡漠的眉眼像画一样。
　　犹记年少初见。
　　眉似远山，唇薄若纸。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怎会有。
　　云长离由着他拨弄，顾三笑道，“你在，怕什么？”
　　云长离一把握住他的指。
　　顾三的手天生寒凉，他又为着极速增强的实力，耗空了内底。
　　这双手，怕是这辈子都暖不了了。
　　云长离不经意地放下茶杯，帮他捂着手，淡淡道，“怎么，你不喜欢我这张脸？”
　　顾三瞠目结舌。
　　猜到是一回事，听本尊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他难得一次失态，云长离倒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摩挲他的手掌。
　　顾三笑了，“为——”
　　他没问第二遍。
　　他俩心知肚明。
　　当年初见太惊艳，纵顾三不想承认。
　　但他确确实实，爱云长离这副皮相。
　　顾三失笑。

　　顾三清这副身子，是彻底毁了。
　　当年他声称虽有师傅相逼，但自己确实也叛出师门，将自己名中清字，双手奉还。
　　从此仙门缥缈，九洲浩瀚，再无清寒观掌门幼徒，顾三清。
　　唯有清寒观叛徒，一身闲适遍览天下的焚琴道人，顾三。
　　外头看，多少风光。
　　但内里，早就被顾三当年压榨一空，根基浮动。
　　玄门中人，大乘有千载年岁。
　　顾三活不得那么久。
　　“这位公子，若休整得当。”
　　医谷的人被封了灵力，蒙着双眼给他把脉，哆哆嗦嗦道。
　　“应算得上七百寿岁。”
　　顾三笑道，“这可好。”
　　云长离，正正好，大他三百岁。
　　生不能与君同寿，但求三生石旁，黄泉路上，不要等得太久。
　　那一日，云长离第一次问他，“你想不想——成仙？”
　　“若是想——我翻天覆地也要将你送上——”
　　“不要。”顾三笑了，一字一句道，“不要。”
　　他顾三，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地痞无赖，原应考上大学，拼死拼活的赚钱读书，然后指不定那天疼得晕过去，发现自己有了癌症，最后一抹脖子，赚顾大两滴眼泪。
　　可现在，他知足了。
　　他不想斗了。
　　天地如何，仙魔如何。
　　长生又如何。
　　他只要云长离，他只要安安稳稳的一生。
　　来世他都懒得想，长生多累？
　　他笑道，“怎么，你想成仙？”
　　云长离低头看他，薄凉的唇齿，淡漠的眉眼。
　　“不想。”
　　顾三又笑。

　　但玄门中人，也是会老的。
　　云长离已大乘多年，若无驻颜丹，他这副皮相终究会渐渐衰老。
　　而顾三活不到老去的那一日，于是再往后，云长离容颜渐褪，顾三仍会是清风霁月，眉目俊秀。
　　顾三嗤笑。
　　他侧头看云长离，眼角的梅花开得热闹。
　　“你若真想找，便找。”
　　“若找不到，也无妨。”
　　“你若老了一岁，这天地也陪你老了一岁——你若老上十岁，天地自然陪你老上十岁。”顾三淡淡笑道，“而我，生也好，死也罢，总归在天地之间。”
　　总归。
　　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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