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日同人影月（新篇）

　　夜色浓稠得像无边的黑沼，寒风刮在枯枝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院落里空荡荡的。
　　欧阳明日已经走了。
　　他走得静悄悄的，连滚轮都没发出太大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一走，这个院子就变成了一座活死人墓。三个人，一条蛇，我却只听得到我一个人的呼吸。

　　吃得肚腹滚圆的龙儿伏在墙根底下消食，它已经连续好几天一动不动了。
　　望月和秋月站在月色下，如同两具直立的死尸，面上笼罩着一层死人才有的阴影。

　　呜，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哆嗦，感到了一种阴森。

　　欧阳明日带来的酒还搁放在石桌上。我拿起来灌了一口，身子才慢慢的热了起来。
　　然后，我坐到石桌旁开始喝酒。一个人一壶酒，喝了一炷香的时间，酒慢慢的见了底。

　　“你们恨我吗？”我问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不敢转头去看望月和秋月。
　　旁边寂静无声。
　　我苦笑，傀儡就是傀儡。要是还能说话，就不叫傀儡了。
　　她们都有一身傲骨，如果苟且偷生便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无论是变成活死人，还是做个余生需要人照顾的傻子，都不会是她们想要的。如果让她们自己选择，她们情愿死，轰轰烈烈的死。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或许在营救皓月的时候死,刚好。
　　而我所做的一切，对她们而言，只不过是一种侮辱。她们不但得不到救赎，而且还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活着也只能受人摆布。
　　有句话叫做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天底下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深的仇了。
　　所以这句话不用问，我也知道答案。
　　她们若还有意志，一定会杀了我。

　　我想起了幽月离开前的目光，失望透顶。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还了大家自由，会不会得到她的谅解？
　　但现在看来，或许我永远也得不到她的谅解了。

　　欧阳明日带来的酒不够喝，今夜反正也睡不着，我便索性出门去寻了几坛子酒回来，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夜。

　　因为喝了个酩酊大醉，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死了过去了，直到第二天鬼医前来，我才醒了。

　　我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惨亮的日头照得人眼花。

　　我眯着眼，撑起身来：“鬼医？”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头还有些昏沉，我扶着脑袋摇了一摇，感觉自己像在船上一样，晃晃悠悠的，有些恶心反胃。

　　“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鬼医絮絮叨叨的，“居然睡在这个地方。这庄里怎么连个下人也没有？就算没有下人，您也该带几个月奴在身边伺候着。”

　　清醒了一些之后，我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睡在院中的泥地上。
　　“……”昨晚上喝过头了。

　　“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也不怕风寒。”鬼医一边念叨着，一边过来给我把脉。

　　“没事，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娇气，”我推开他的手，“月奴都是师尊的人。我不喜欢带着他们。”

　　推开鬼医后，我自己盘膝而坐，运气调息了一会，很快就神清气爽了起来，酒气也全解了。我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怎么过来了？”

　　“还魂丹出炉了。老奴特地过来找赛华佗。到了庄上才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赛华佗也不在，老奴觉得很蹊跷，所以便闯空门进来了。”

　　“哦。他被城主打入天牢后下人就全跑光了。”我解释道。

　　“打入天牢？他犯了什么罪？！”鬼医很诧异。

　　鬼医这些天一直在闭门炼丹，所以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欧阳明日这次的牢狱之灾来得莫名其妙，连我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了。于是，我含糊道：“欧阳家的事情旁人弄不清楚。你也不用管那么多，反正欧阳明日已经出来了。”

　　“他出狱了？”鬼医更惊讶了。

　　到底是出狱还是逃狱还是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从现在还没有官兵前来搜捕逃犯上可以看出，欧阳飞鹰封锁了消息。所以十之八九，欧阳明日还是被欧阳飞鹰放出来的。而且欧阳明日出来应该是秘密的事情。

　　“出了…没出……”我一时拿不准确他这算是出狱还是没出狱，“总之他人出来了！”

　　鬼医听得一头雾水：“那他人呢？”

　　“出门办事去了。”

　　“真是不巧！”鬼医跺了跺脚。

　　“还魂丹真的炼好了？”

　　“嗯……”鬼医一脸百感交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锦盒来，打开，只见绒布上躺了两颗蚕豆般大的，金灿灿的药丸。

　　鬼医先是露出几分欣喜和得意的神色，很快又哭丧着脸道：“那么多的药材，炼制过程中损耗了大半，报废了不下七八十丸，最后出炉，成功的只得这两丸。”说罢，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笑了起来：“这么逆天的东西让你们炼出七八十丸还得了？能炼成就不错了，”我从鬼医手中接过盒子来仔细看了看，从外表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神奇之处，“这东西真的能起死回生？”

　　鬼医点了点头：“只要还未死透，便能力挽狂澜。”

　　“试过吗？”

　　“只得两丸，如此珍贵，哪里能随便试！”

　　“那你怎么知道炼成功了？”

　　“所以老奴前来找赛华佗一同检验，同时商量商量那些报废的药丸还有没有利用的价值。他现在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欧阳明日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将锦盒合上，递还给了鬼医，“你留在庄里等着他吧。”

　　有鬼医看护庄子和管着龙儿，我正好可以抽出身来。欧阳明日不知道何时能归，等在这里也无所事事。这段时间，我不如回春风得意宫去看看弄月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就把《毒王册》拿给他。

　　将庄里的一切事情托付给了鬼医之后，我便离开了欧阳山庄。

　　一路行至春风得意宫外，我却意外的撞见了一个人。

　　司马长风正提着一盏灯躲在暗处窥探，看样子像在监视着春风得意宫。

　　“司马长风！”我从背后拍了他肩头一下，他吓了一大跳，立刻转过身来，一身的戒备。
　　“是你。”惊诧之后，他放松了下来，露出了冷色。

　　我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灯：“……孤灯人？”
　　这段时间，江湖到处都在传言，说鬼见愁患上了一个怪癖，大白天也要提着一盏孤灯到处行走。有人说他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也有人说他正在修炼一门与火有关的武功。鉴于他这个怪癖，所以大家又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孤灯人”。

　　这事我听说过很多次了，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大白天的提着灯，的确显得有些怪异。我失笑，回忆了一下传言中的口号：“江湖…问路不问心，问心问得…几路行？”

　　司马长风轻哼了一声，一张脸板得像关公一样。自从上次弄巷中一别，他就对我疏离了起来。

　　我就当没看见，照样逗他：“看不出来你也这么酸。”

　　他有些气急败坏：“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等等！”我叫住他，“你来春风得意宫外徘徊，不会是来找弄月公子寻仇的吧？”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弄月公子。也不准其他人伤害弄月公子！”司马长风生硬道。

　　奇怪。我打量了他几眼：“那你这是？”

　　他面色僵硬，半晌道出了一句：“有你在，想来他也不会有事。”说罢这句话后，他就一纵身，飞快的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

　　我摇了摇头，这才转身进了春风得意宫。

　　走进花厅后，星儿端了百花露上来。我在太师椅上落了座，端着了茶碗喝了一口，问道：“弄月回来了没有？”
　　“公子已经回来了，”她顿了顿，“赛华佗也来了。”

　　我吃了一惊：“赛华佗？他来这里干什么？”我将茶碗放到桌子上。
　　“赛华佗是为了玉玺前来的。”
　　“玉玺现在在弄月手上？！”

　　星儿没有回答，她神色十分古怪，咬了咬唇，她突然朝我跪了下来。

　　我心头顿时一沉，星儿虽然是个婢女，但却是弄月的贴身婢女，在宫里的地位要远高于其他人，除了弄月外她不必向任何人下跪。现在她这一跪，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我听她哀求道：“小姐，请你救救公子吧！”
　　“弄月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公子怎么了。他服了一种无解的毒药，我去求赛华佗救他，可公子根本不愿意接受治疗，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小姐你劝劝他吧。他一向最听你的话了。”

　　“……”我站起身来，“他在哪？！”

　　“和赛华佗在书斋中谈话。”

　　我走进书斋的时候，弄月和欧阳明日正相谈甚欢。我未经通告就贸贸然的走了进去，他们受到了打搅，立刻停止了谈话，两人同时看过来，神色均是微微一变。
　　弄月起身朝我走过来：“影月，你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
　　弄月继续道：“我现在正在招待客人。你先回水榭吧。我等会再过来找你。”

　　我没回答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内力探了一下他的内体。他现在气息很紊乱，有一股霸道之气在不受控制的流窜着，这股气令他的内力不增反减。这种情况很不自然，非常像我们逆行金钟罩之后，短时间内内力暴涨的状态。这种状态持续得越久，对身体的伤害越大。反噬最严重的时候足以让人瞬间毙命。

　　“跟我来！”我拉了弄月一把。

　　弄月却不肯，他将手挣脱了出去：“我怎能丢下客人不管。影月，你先回去吧。”

　　反了他了！我心头恼怒。索性一把拎了他的衣襟，将他揪出了门去。

　　“影月！喂！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我压根不理会他的抗拒，运起轻功，一直把他拎到了星月亭中才撒手。

　　“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脱离了桎梏之后，弄月一脸愠色，整理了一下衣裳后，他抬起头来怒气冲冲的看着我。

　　我心里也来气：“本事越来越大了是吧！不好好练武，知道用毒药来提升内力了？”

　　弄月知道这事瞒不住我了，气势便渐渐的弱了下去：“你别管。我做这些自然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
　　“这是我司马家的家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我说：“你不就是要杀半天月吗？”
　　弄月神色剧变：“你知道？！”

　　这并不难猜。弄月不是那种不知惜命的莽夫。之前的丧母之仇，他再痛苦，也没到不管不顾的去找人拼命的程度。除了得知司马家灭亡的真相，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什么仇会让他宁可搭上性命也要铤而走险。
　　刚才那句话本是在试探他。但看弄月这反应，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弄月忧心道：“你……不会站在半天月那边吧？”

　　我说：“我和他虽然同属神月教。但我早看那厮不顺眼了。他那些烂事我是不会管的。”

　　弄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接着道：“但我还是要阻止你。”

　　“为什么？”

　　“我既然教你武功，你就等同于我半个徒弟。你是觉得我教不好你？还是觉得在我这学的本事还不足以对付半天月？”
　　“我……”
　　“收起你那些愚蠢的毒药，别让我觉得丢脸。有这些闲工夫折腾旁门左道，还不如练好我给你的武功秘籍。我倒想问问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归云集你练到几招几式了？”

　　弄月面色难堪，半晌他黯然道：“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想好好学。但任何武功的练成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只是……没有这个时间了。”

　　赶不上了吗？我皱眉。
　　我曾答应过无忧宫主要保他一命。所以无忧宫主还在头七之中，我便传了弄月归云集，就是为了能让他迅速的成长起来，将来足以保命。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知道司马家灭门的真相。也正如无忧宫主所担忧的一样，他这样的性子，宁可鱼死网破也要复仇。

　　如果能再等几年，以弄月的资质一定可以胜过半天月。那时候的神月教也未必仍像今日这般繁盛。但现在的弄月，即便是用毒药来提升功力，也不见得能胜过半天月。更重要的是，就算他有本事杀了半天月，月神也绝不可能放过他。所以，我必须阻止他。

　　“影月。你走吧，别再来春风得意宫了，”弄月摇了摇折扇，叹息道，“现在的春风得意宫已经不一样了……”这一叹之后，弄月疲态顿显。他中毒已深，底子又薄，之前的光鲜全是靠内力在强撑，时间一久就露出了原形来。一张枯槁的脸上黑气弥漫，嘴唇不带半点血色。这样的弄月站在寒风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影月，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你留在春风得意宫吗？”

　　我猜测：“因为你想知道神月教真正的势力？”

　　“我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弄月公子笑了笑，“后来我才发现，怎么套住你才是我毕生最想做的事情。可惜啊，我这样的人，的确是没什么资格得到你的……”
　　他仰天一叹：“天高海阔，各安天涯。好自为之吧。”

　　他转了身，折扇轻摇，尽管憔悴不堪，但依然风度翩翩，白袍在湖风中飘扬着，他吟着诗一步一步的远去了：“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我骂了一声娘。这家伙跟讲遗言似的说了一通有的没的，连到诀别时还不忘卖弄一下风情！这德性！

　　我掠前去，从背后将这家伙的穴道给点了，一把拎了他的后领子，纵身而起，提着他又回去了书斋。

　　欧阳明日仍旧坐在书斋中，静静的等着。

　　进到书斋后，我将弄月往他面前一推，在欧阳明日惊诧的目光中，对他说道：“欧阳明日，这家伙的毒，烦请你给解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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