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

作者:梦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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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子凊


      “琴声好,歌声也妙。”赵忻毫无保留地赞道。
      “采薇。”水云卿唤道,“上前来。”
      采薇明白水云卿的意思,便上前来朝赵忻躬身一礼道:“采薇见过赵小姐。”
      “原来你的名字便叫采薇么?也难怪能将这首《采薇》唱得如此动人了。”
      “赵小姐谬赞了,采薇本不懂音律,只是跟着家乡人唱下来的。”
      “实话实说罢了。”
      “你可还会唱别的?”
      “儿时学过些,能唱《诗经》中的几首,却是上不了台面的。”
      “可会唱《出车》?”
      采薇摇摇头,“采薇愚钝,只会唱几首耳熟能详的。”
      “那择日给我唱一首《击鼓》可好?”
      这时,水云卿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
      那白衣琴师才落座,水云卿起身朝楼下道:“先生,可否为我们奏一曲《击鼓》?”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引得听轩上下的人一齐回头。
      琴师礼貌地回道:“乐意效劳。”然后便是手腕一转。
      水云卿朝采薇微微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但唱无妨。”
      采薇便轻轻唱了起来。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一次虽然采薇依旧只是轻轻地唱着,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唱,便全都静心倾听,显得她的歌声竟如此清晰。
      一曲罢了,竟令所有人回味无穷。琴师技艺纯熟,琴曲流畅完整,却是云淡风轻。而那歌声,虽远不及歌女的歌喉,但是饱含情感,动人心弦,唱得人的心都要化了。
      琴师起身道:“亭之折服于这位姑娘的歌声。”
      采薇回礼。
      猛然间,水云卿感觉这琴师的风骨有点像哥哥。不,不尽相同,哥哥多几分睿智,亭之多几分淡然。
      水云卿问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纪。”
      “纪先生幸会。”
      “多谢大小姐给亭之机会与这位姑娘同奏一曲。”
      水云卿微微颔首。
      纪亭之,这个琴师是新来的吧?以前从没听说过他。可是,以此琴技,总应是有些名气的吧。
      赵忻久久不能自拔,口中又喃喃念起了《出车》,还反反复复是前几段,直到水云卿唤了她两声。
      “采薇的歌声可真有如此动听?”水云卿问。
      “人总有伤心之处,离家多时,想家了。”赵忻避开水云卿的眼神,看向远方。
      可是,水云卿从赵忻眼神中能看出的,可不只是乡愁啊!那一刻,赵忻的眼神像极了昨日在纱帐外,采薇的眼神。那是水云卿透过镜子无意中看到的。
      离开的时候,一个下人走到水云卿面前,作了一揖道:“大小姐,纪先生想与您说几句话,不会耽搁您太久。”
      水云卿便吩咐采薇陪赵忻先出去稍等片刻,自己随那下人进了阁中。
      “纪先生好。”
      纪亭之转身道:“果然是水世伯的女儿,气质非凡。这次,正式介绍一下,在下纪亭之,字子凊。”
      “多谢夸奖。”水云卿又是微微颔首。他有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又称父亲为“世伯”,莫非……想到这里,水云卿不禁问道:“敢问令尊是?”这问的时候,她已猜出五六分。
      “家父纪听涛。”
      “果然是纪世叔的儿子,那么云卿该称一声‘世兄’了?”
      纪亭之默许。他已二十有三,长水云卿四岁。
      水云卿上下打量着纪亭之,毕竟对于他的父亲,她曾一度充满了好奇。
      “在看什么?”
      “纪世叔的模样,这么多年来在云卿脑海中都只停留在想象,我很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或许,从世兄身上能看得到影子吧。”
      “那云卿或许要失望了?”
      “此话怎讲?”
      “亭之并非父亲亲生。”
      水云卿险些脱口而出:“怎么都不是亲生的……”但是,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依旧保持着方才的风度,“原来如此,是云卿冒犯了。”
      “不知者无罪,谈不上什么冒犯。”
      “那么世兄这些年来在何处呢?”
      “亭之这些年来一直与父亲云游在外,也是近日才在这听轩落脚,不过只是亭之,父亲未曾过来。”
      “今日世兄叫云卿过来,可是有要事相告?”
      “没有,只是知你在此,想正式认识你。”
      “嗯,他日世兄可愿与哥哥云轩一聚?”
      “那不如请贤弟直接到听轩,我愿再为他演奏一曲。”
      “哦?如此甚好。若无事,云卿先走了,忻姐姐是客,不能让她久等。”
      “那亭之便不远送了,走好。”
      走到门口,水云卿突然转过身道:“世兄,你的‘子凊’,是哪一个‘凊’?”
      纪亭之想了想道:“是‘冬温夏凊’的‘凊’。”
      水云卿若有所思地说:“你这字起得,让我感到莫名的寒意。”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觉罢了,无需介怀。”
      “那世兄,告辞了。”
      “告辞,有缘再见。”
      水云卿感觉纪亭之略有些捉摸不透,他已是听轩的琴师了,又何必说什么“有缘再见”呢?她若想见纪亭之,来听轩便是了,还能怎样呢?
      出门以后,水云卿迎上去:“忻姐姐久等了。”
      “无妨。”
      “马上便该用午饭了,忻姐姐可愿……”
      “是忻该问云卿。”赵忻打断了水云卿,“今日我想亲自下厨,不知云卿可愿赏脸到寒舍一聚?”
      虽非本意,但水云卿未推辞,便跟着赵忻去了。的确,她是真心想与赵忻结交。为了哥哥,还是纯粹对赵忻有点好感,也说不清楚。
      又是赵忻家,这时候,赵恂已回来。
      赵忻见赵恂在,便对他说:“你陪云卿说一会儿话吧,今日我做饭。”
      赵恂对水云卿说:“今日云卿小姐倒也是幸运,我阿姐很少下厨。”
      赵忻自然是很少下厨,但是这样的贵族生活早已不复存在了。想当年,就是最南边琼州的师傅,他们也请得到。
      水云卿四下看看,这里,果然是一个下人也没有。水云卿道:“赵大哥,这家里没有一个下人,总会不方便吧。”她脱口便称“大哥”,想必也能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赵恂也放开了许多,“云卿有所不知,我与姐姐自小都是自由惯了的,家里有下人总感觉不自在,况且许多事,我们自己能做的便都做了,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们的随从都未进城,没有下人,恐怕是防着随从当中混进了尤祂部的细作吧。毕竟,当他们亲眼看着亲人们一个个离去的时候,他们怕了。
      这京城如今可真是暗藏玄机。已在明里的水家,藏在暗处的钟离家,还有一切都是未知的赵氏姐弟,这至少已有三股势力存在。对,应该说,还有第四股势力的存在,卓亲王拓跋烨。他日,这四顾势力,是会交互融合的吗?
      水云卿又与赵恂说了些不痛不痒的,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不知不觉,也有半个时辰过去了。水云卿只是感觉,作为一个西域人,赵恂的汉语说得的确不错。原先未曾细细听过,其实赵恂的汉语是比赵忻说的好的。
      赵忻端着盘子从小厨房走出来,那盘子大得与她有些不相称。赵恂见状,上前去帮忙。
      赵忻道:“这是我……母亲的拿手菜,大漠风沙鸡,虽然我母亲极善烹饪的,可我却学艺不精,也只学会了这一道而已。本来还做了其他的小菜,但是说来惭愧,自己都难以下咽,所以便不再端上来献丑了。想是云卿在家里吃过的山珍海味也不少,却应是没怎么吃过这民间菜的,尝尝吧。”说着,赵忻递过筷子。
      采薇一直在旁站着,赵忻招呼道:“采薇姑娘不必拘束,也一起坐就是了。”
      采薇迟疑着,水云卿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她才在水云卿身旁坐下。
      虽然水云卿并不好研究美食,但是她也算是吃遍了大江南北的,不过,这一道,她没吃过也从未见过。
      夹了一块放在口中,几乎是入口即化,夹着淡淡的蒜香,入味颇深。
      水云卿道:“若我没猜错,这至少已腌制三四个时辰了吧?”
      赵恂笑道:“所以今日是你幸运,姐姐昨日就已开始腌制这鸡,到方才已有五六个时辰了。她今日本想做道拿手菜犒劳我,刚巧你今日来访,便用此来招待你,希望不要太过寒酸才是。”
      “怎会?云卿从未吃过这般风味,非常喜欢!”
      赵恂不禁又想起了儿时的往事。十二岁的时候,赵忻也给他做过这道大漠风沙鸡,只不过,那里面放进了赵忻能够找到的所有的辣椒。那一次,他感觉他还能活着到父汗身边告一状,还真是不容易。后来,他便特别能吃辣,赵忻的这个办法,此后就再也没灵验过。
      从前,赵忻的母后穆德伊德赛丽娅也是个传奇人物,她曾跟随大汗南征北战。穆德伊德是库卓部大姓,她与大汗的结合亦是众望所归。说起来,赵恂也是有些地位的,他是长子,赛丽娅无子,父汗无嫡。那时候他总称赵忻的母后为“穆德伊德可敦”,从不叫“母后”,“可敦”意为“王后”,父汗总斥责他不尊重嫡母,但是他却是死活都不悔改。如今,却是再没机会叫一声“母后”了。母后走了,母亲走了,父汗走了,侧妃乌络氏和她的幼子也走了。整个库卓部的贵族,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赵忻给水云卿倒了一杯酒。
      水云卿接过酒杯,略略抿了一口道:“这酒好辣!”一向自诩酒量不错的她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赵忻端起自己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我们的酒一向浓烈,我们西边的儿女也都豪爽,今日干了这杯酒,你我就是朋友,如何?”
      水云卿也不推辞,把酒杯端起来,同样一饮而尽,虽然还是辣得她咳了半日。
      半晌,水云卿问:“忻姐姐与赵大哥都不是汉人吧?”
      赵恂道:“好眼力,我们的确都不是汉人,我们是西边的伊赛族人。不过,我们伊赛人喜欢与你们汉人做生意。我想,我做过最愉快的一笔生意,便是与你哥哥了。你哥哥的作风,让我不禁想把‘无商不奸’这句话推翻了。他做生意,颇有先人宋清之风。”
      水云卿颔首道:“赵大哥谬赞了,这些年来哥哥不过是尽其生意人的本分,我水家家财也都是老一辈留下的,并非全部都是哥哥的功劳。只不过,这几年哥哥独自一人撑起整个一个家,也着实不易,此事,也让云卿颇为惭愧,未能替哥哥分忧,却经常给他找麻烦。”
      “怎会?你必是他心中最在乎的人,我说的可对?”赵忻问道。
      “说来惭愧,是的。”水云卿承认道。
      “果不其然!”赵忻笑道。
      水云卿摇了摇酒杯道:“我想,哥哥一定很愿意与赵大哥和忻姐姐喝这杯酒,若二位他日到访,云卿与哥哥必会在……”她本想说“寒舍”,却觉得未免太做作了些,便接下去说道,“必会在家恭候。”
      “那自然好。”赵恂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平和。
      赵忻也是极收敛,不似她与钟离珏对峙之时。若非细看,他们二人在水云卿面前倒是有些像那书香世家出身,不像是他们口中豪爽、直接的伊赛人。
      罢了,他们也不喜欢自己如此这般,只是,自从尤祂部的铁蹄踏平了扎托巴和,他们就学会了做双面人。
      对于水云卿,赵恂半是试探的态度。如今他们已拉拢了钟离家——如果他们敢赌上自己对钟离珏的信任的话。钟离家与水家荣辱与共,所以无论水家态度几何,赵恂必须首先表明姿态,他愿与水家成为朋友。
      水云卿并没有看到她所希望看到的,赵忻真实的一面,也越发感觉无趣,随意找了个托辞便离去了。走在路上,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她费尽心机便是想与赵忻相结交,竟还去了平日里都不踏足的听轩,许久没碰琴,却还在听轩献丑,到最后,竟是这样草草了之。不过,倒也有些意外的收获,她竟偶然见到了那位只活在故事中的世叔的儿子。

      “去见赵忻了?”水云天问。
      “嗯。”水云卿答。
      “什么感觉?”
      “天涯离人,眼中散不去的离愁,却还不只是离愁。”
      “为了与她结交,你竟带她去了听轩?”水云天饶有兴味。
      “我感觉值得,那么你现在该说些什么,让我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吧?”水云卿托着腮,等着水云天的答复。她感觉哥哥已经知道了一些事。
      “西域扎托巴和伊赛族前库卓部大汗库卓雄彧长女库卓阿桑妲,汉名赵忻,长子库卓阿卓和,汉名赵恂。尤祂部与库卓部一战,库卓部只剩下他们二人。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二人能够杀回扎托巴和。或许……”水云天顿了顿,“他们会有一日拿下热托合德。”
      “尤祂部?”水云卿似乎明白了什么。热托合德是尤祂部的领地。早晚有一日,水云天、水云卿、钟离珉、钟离珏、赵恂、赵忻,都会成为朋友。
      水云天赞许地点了点头。
      水云卿又说:“听轩新来的琴师……”
      “纪子凊纪世兄,我知道。”
      “我就知道你知道,莫非那两个活在故事里的世叔要出现了?”
      “静观其变吧。”水云天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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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子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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