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歌·浮梦高歌风云起

　　城外的声音步步紧逼，声声扣动心弦。小笙的手终是滑下，轻轻推开那个令她万般眷恋的怀抱。故作从容地转身，踏着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台阶，登上几乎耸入了云端的城墙。

　　她不能哭，她生生将眼泪压抑了回去，即使有再大的委屈，即使有万千的痛苦，她都不能哭。她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她个人，更是整个明国！军中的士气全部集中在她一个皇族身上，若她软弱了，还不知道将来的青史上将会怎样给明国添上遗臭万年的一笔。

　　她是公主，是这个国家的荣耀，也是……这个国家最后的尊严！

　　她一身白衣，站在城墙之上，与新下的白雪融为了一体。她衣袂随风而舞动，像一朵永远也吹不散的白云。

　　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虽然千般万般不情愿，也注定了她必须要为这个国家而殉葬。

　　她轻笑，居高临下，自有一种蔑视众生的孤傲，她望着大军的前方，唯一的女人笑道：“明昭姐，这么多年，可曾安好？”

　　李明昭深深望着她，眼底里有一抹不可思议。当初她年纪尚小，成日里黏着自己，如今再看来，她也已经长大，性子里也多了几分稳重，只听李明昭淡淡地道：“好与不好，也都那样了。”她终究是不忍地道，“小笙，你走吧。”

　　小笙面容坦然，从容的面庞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道：“姐，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是不会走的！”

　　李明昭的心里不禁一阵疼痛，这个孩子为何倔强地令她心疼？她叹了一口气道：“小笙，你就想着随这个国家一同而去么？就这么葬了你的大好年华？”

　　小笙轻笑，看来了的风轻云淡，她幽幽地道：“明昭姐，你相不相信，这是命？这是属于我的命？”

　　李明昭冷笑了两声道：“什么命运？我不相信！你也莫要再欺骗自己了。”

　　小笙笑道：“那，我若让你们退兵，可能么？”

　　花拾辰自负地笑道：“呵，当然不可能，这明国的江山，今日过后，都尽归我华国。”

　　小笙似是猜到了结果一般，轻笑道：“看吧，这结果明明就是不能改变的。”

　　李明昭愤恨地一甩衣袖道：“你还在为你那个无用的父王考虑么？”

　　小笙的笑容愈发灿烂，但感觉她离这尘世越来越远：“他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她似是讽刺般地冷笑道，“而我！就是这个国家的——明笙公主！”

　　天地之间忽然一片肃静，只余下风吹动衣袂，飘飘而起的声音。

　　小笙的面容有凄然之色，道：“姐，我们对不起你。”他们皇室害苦了明王侯一家，明知道明王侯忠心不二，却依然下旨满门抄斩。忠臣血，染红城，帝王悔，再无奈。明王侯牺牲了自己女儿的幸福，亲手送她们去和亲，却落不得一言半语的好话。忠臣女，泪漫国，王不见，伤心人！

　　小笙忽然转身，向城内望去。那座承载了她的成长与记忆，欢笑与泪水的牢笼此刻正被熊熊烈火所包围 ，如血般鲜红的火焰，在白色的大地上轻轻摇曳，带走了许多人的思绪。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抚摸城墙上的砖石，就连一丝一毫的裂缝也没有放过。她触碰积在城墙之上那皑皑的白雪，冰冷刺骨的感觉深深传到她的脑海之中，永恒烙刻。她的目光顺着城门的楼阶向下望去，落在一个男子的身上，深情，专注。她似乎想要永生永世记住他的眉宇一般，许久不曾移开。

　　莫秋扬似是察觉到了灼热的目光，也往这里看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接，似是一眼万千年而过。

　　小笙凄婉一笑，美目含波，明珠有泪却欲垂未垂，将落未落。她转身对李明昭道：“姐！你可曾记得许多年前，我们想花王许下的愿望？”她目光迷离望向前方道，“今日，我终是要摆脱这个身份了。”

　　“记得……”李明昭忽然花容大变道，“小笙，你莫要做傻事，我可以护着你的！就像当初我们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一样！”

　　如果真的，能够回到从前的时光，李明昭觉得她就是用命来换也是可以的。

　　小笙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没有半分迟疑便拔出放在了娇柔的脖颈之上。她笑容凄凄婉婉，美若白莲，灿若浮烟。

　　她纤纤玉手微微一用力，锋利的刀刃轻易地便划破了细嫩的脖子，鲜血立即喷涌而出。红艳的血染红了她的手掌，浸湿了白衣。落在城下的白雪上，更是宛若是红梅傲雪，灼灼其华。

　　她忽然张开了双臂，想要像鸟儿飞翔一般，飞出这片皇城所做的无形的鸟笼。她的身子从城墙上急速地下落。风，吹起她的衣袂，长衣在风中舞动，自成一副绝美而凄然的画面。

　　她身上的白衣已被她的鲜血染成嫁衣的红颜，袭袭衣袂舞，自作伤心人。她此刻就是一直扑火的飞蛾，不，应该说是一直扑向灼灼火焰，浴火重生的凤凰。

　　“小笙！”李明昭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冲了上去，想接住那个娇弱如同蝴蝶的身子。

　　却无奈，她早已没了轻功，那段距离是咫尺也是天涯。她连小笙的衣角也没能触碰到，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落在城下那片无瑕的白雪上。看着她的鲜血漫延在白雪之上，将纯洁的白色染成了妖娆的红色。李明昭一个激灵，扑上去，紧紧拥抱住她。

　　小笙的美目紧闭，蓬勃的心跳也渐渐变得孱弱，身体也慢慢变得冰冷，似乎与周围的雪是一样的温度，只余下嘴角的一抹轻笑。

　　李明昭只能抱住她已经开始冰冷的身体，涕不成声。如今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城门，忽然在这一刻打开。

　　城门之内，是一群早就疲惫不堪的士兵和一些或老或残或幼的百姓，只有领头的将军还些许有些精神，却也是疲惫不堪。

　　莫秋扬的目光扫过小笙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以及她周身的红雪，面色居然没有一星半点的触动，只有眼眸闪烁。

　　他忽然举起手中的长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道：“杀！！！”

　　那声嘶吼像是野兽发出的声音，那声嘶吼震慑了华国数十万的士兵马匹。

　　那声嘶吼，那声嘶吼包含了一个国破山河风飘絮的痛啊，那痛深深刻入心扉，令人无法忘记。

　　没有人看见，没有人注意，他在嘶吼声中有一颗清泪滴落，化在了白雪之中，再也找不到。

　　花拾辰叹息了一声，走到了李明昭的身旁，沉默不语，只是用墨玉匕划过一个又一个靠近她的人的咽喉。

　　“还要多久？”李明昭抱着挚友冰冷的尸体，声音飘渺，也有些恍惚，她是恨透了这个国家，真的，恨极了！恨它毁了她的幸福，她的家，她的挚友。

　　花拾辰抬眸，望了一下只剩下莫秋扬不到十个人，莫秋扬也是千疮百孔，轻笑道：“应该快了吧。”他对战场上的两名暗卫道，“保护好王妃。”说罢，便想着战场中心的莫秋扬走去。
　　一招，只是一招！

　　他仅仅是用墨玉匕杀开阻挡他的人，只不过一个翻手，便轻松地刺进了他的胸膛。墨玉匕何其锋利？削铁如泥，穿透人的心脏不过只是小事一桩罢了。亦或许，在莫秋扬心中，他早就已经不想战了吧。

　　可是，莫秋扬却没有倒下。他竟然生生忍下这蚀心之痛，又一路杀回了城门。除了地上那一条已经发黑的血迹，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挺住的。

　　“这个人是个英雄，只可惜不为我所用。”花拾辰惋惜地摇头，用手抹去匕首上的血迹。

　　花拾辰缓步走到了李明昭的身旁，轻笑道：“结束了。”

　　李明昭此时才抬头，看向这个破烂不堪的地方。这个地方从今以后不再是她的明国，也没有了明国。她的目光扫过一切，只在莫秋扬的身上稍微做了片刻的停留。

　　莫秋扬依旧站在城门口，笔直地伫立，就和一尊雕像一样。他双目不瞑，含着杀意望向远方。
　　但他，已经去了多时，身上插满了弓箭、半截的短剑、刀之类的武器。但他的膝盖却依然挺直，无论华国的士兵怎么敲打，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

　　“把他们，都葬了吧。”李明昭叹息道，“把小笙与莫秋扬葬在一起吧。”

　　“咦？闭了闭了！”远处突然传来了士兵的喧闹声。

　　“奇怪，这个人的眼睛怎么突然就闭上了？”

　　明国正明三十三年七月，华国兵临王都朝城，明笙公主以死殉国，将军莫秋扬死守城门，杀敌数千。明王自焚与皇宫内，其余皇子公主下落不明。

　　明国正明三十三年九月，明国正式灭亡，归于华国、极影国。天下呈二分局面。

　　华国独影九年，五王妃合葬明笙公主，将军莫秋扬于和城皇陵。

　　“娘亲？”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娃不解地看着身边的女子道，“这里葬的是谁啊？”

　　只见一个孤零零的青冢李在一条蜿蜒的小溪畔，墓身被众多不知名的荒草与野花所覆盖，只余下一块石碑上刻着：小笙秋扬之墓。就那么简单朴素，丝毫没有皇陵的气魄。

　　李明昭轻笑道：“那里面睡着你的小姨。”她忽然伸手想要拔去肆意生长的杂草，可又想到小笙平日最讨厌束缚，就这么荒凉或许正是她想要的。

　　想到此处，她莞尔片刻，静静地看着，似乎是在回忆与小笙在一起的儿时年华，一起偷偷去听那首《长相思》。

　　“兆儿！我们回去吧。”李明昭拍了拍花兆赢的肩膀。

　　夕阳西下，红光投影在两个人纤长的身影，落在石碑上，留下一片盈盈的沧桑凉意，遥远的天空之中，只余下一首《长相思》涕不成声的片段：

　　独倚高楼畔，歌杨九天上，岁岁年年。江水无处流，三步两回头，桃花染成牡丹红。

　　梦思千里外，伴君梦里眠，日日夜夜。月满未满盈，新月又初钩，银辉又为相思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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