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在樱国不便逗留很久，我们被阿橙的师父赶出医馆，无处可去，只好在一间破旧的庙宇暂时躲避，虽然拒绝多次，阿橙却依然每日要偷偷跑来替青煎药，送饭，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作为木琅人的青，或许救命之恩，无以为谢。

　　樱国的气候尤其适宜植物生长，药效比外地好数倍还多，青身体逐渐转好，不再浑身无力，频繁吐血，服药能减轻些许他的痛苦，我心中也是安慰。

　　离开那天，我们没告诉任何人，甚至没同阿橙道别，唯恐母后追到樱国，他会受到牵连。

　　小白银带着我们飞快地掠过灌木和树林，我仿佛已经闻到家的熟悉味道，西迦边境正值冬季，途径的几个村子，尽数留下战火的痕迹，充斥着死亡的味道，青始终一言不发，他的身体时好时坏，过于操劳，便会昏睡。夜色正好，用陶碗在河边打水，替青擦净脸上的血迹。然后蜷起酸痛的四肢与他相依。冷白的月光，铺开一层纱帐，疲于奔命和单调的食物，甚至令我快要产生幻觉。在经历了这么多后，我依然时常想，来到这个世界到底为了什么？难道就为经历苦难？

　　亦或许活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便是青了吧……

　　隔日，天才蒙蒙亮，我便为没有着落的早饭起来去周边搜寻人类聚居的地方，小白银跑去觅食，一夜未归，青还睡着，看着他愈发消瘦的脸孔，没有光泽的皮肤下，几乎就是骨骼，心若刀绞。
　　逃亡的日子并非像一开始想象的那么容易，尤其是青病倒后，我们饥一顿饱一顿，跋山涉水。在樱国的那段日子也仿佛变得遥远，如今力气早已消磨殆尽。

　　不知道自己在林中走了多久，饥肠辘辘，脚步虚浮，停下来在河边饮水充饥，然而头晕眼花，便失去意识，当我逐渐从昏睡中苏醒，已是夕阳西下。

　　年轻的女孩儿蹲坐在我身边，正在缝补衣物，而我身处炊烟袅袅的村落。

　　可惜这里显然更像个难民营，帆布搭起的帐篷，破旧的被褥和呻吟的伤者，组成了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女孩儿回头想倒水喝，见我醒来，顿时露出笑容：“你还好么？”

　　“这是……哪里？”想坐起，却只觉一阵眩晕，女孩递给我牛奶和几块饼，叫我先吃东西充饥。我狼吞虎咽过后，急忙道：“抱歉，我不能呆在这儿，得快点去找我的夫君！”
　　她愣了愣神，才开口：“不行，林子入夜后野兽很多，你一个女孩孤身出门，会有危险，稍等片刻，我替你找位保镖。”

　　她笑容温和，替我拿掉混在头发中的稻草：“我们村子在战争中毁掉，活下来的人流落此地，你同夫君也一样吧，别担心，我们定会帮助你。”

　　“谢谢好意……可我必须现在就去找他！”说着起身，女孩还欲开口，一个黑色的身影蓦然走入帐篷屋，昏暗的光线，掩盖不了他白银般的头发，当我看到那张戴着面罩的脸，和在黑暗中发出两道光芒的眼睛，登时愣住了。
　　“哥哥？”我喃喃地唤道，身边的女孩错愕地看过来，又看了看方才走进门的银发少年。

　　“你在说什么？你为何叫他哥哥？”她有些语无伦次。
　　我却急忙伸手紧紧攥住少年的衣袖痛哭：“八哥哥，是我啊，我是墨雪！！”

　　他眼里保持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些许动容，随即弯腰很轻地抱了抱我。那怀抱毫无温度，冷若寒冰，可我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我没想过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他。

　　冷静下来，身侧的女孩才转身与我并排而坐，问道：“你与七夜是什么关系？”
　　然而，我有更多问题想问她：“你同哥哥一起生活吗？周围的人没排斥他？”
　　她见我满脸急切，才微笑道：“以前是与我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过世后，就只余我们相依为命了。虽然他很特别，不过在木琅军队多次攻打时，救下不少人，大家很是感激的。”

　　我看着女孩儿眼睛，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抱歉……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七夜哥哥，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当年他被囚禁，是我和夫君放他逃走，如今已多年未见了。”
　　“这么说，他真是人类？！”女孩欣喜地眨眨眼睛。
　　“虽说外表不同，可哥哥他确确实实是人类！！！”我望着女孩保证道。
　　她笑了，随即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颊：“我叫千春，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姐，如果愿意，留下和我们一起生活也好。”

　　我几近哀求：“千春姐姐，求求你，让我去找夫君！！他独自留在林子，我怕他有危险！！！”

　　八哥哥作为保镖，在千春姐姐带领下，我们一行三人回到当初我晕倒的地方。
　　凭着微弱的记忆，沿途寻找昨夜与青落脚的地方，夜风又冷又烈，将高大的树冠吹得轰隆作响，我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肩膀，非常害怕，并非怕看到凶恶的野兽和强盗，我怕青的身体支撑不住。

　　一路寻去，才发觉自己当时浑浑噩噩走得并不远，可是还未至近旁，已是听到人声，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扒开灌木，没命朝那个方向奔去。

　　“快点动手啊！！”
　　“我猜这小子是被部队丢掉的重伤员吧！”
　　“谁知道呢？身体变成这样，活着也是种痛苦吧！！我们了结了他！！”

　　我所担心的，绝不是青会被这些普通人所害，我只怕他意识不清，这帮主动前来找麻烦的家伙，会不小心激发出黑荷的力量，到时便是惹上杀身之祸。

　　可是尽管我没命地狂奔，试图阻止悲剧发生，还是眼睁睁看着几名男子将青推到崖壁，拳打脚踢，青就像一个破布娃娃，被他们丢来甩去。
　　我风一般追赶扑倒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背挡下攻击：“青！！醒醒啊！！是我，我是墨雪！！！”
　　他只是微微张开双眼，眼神迷蒙地看着我：“我……不会……杀人的……”

　　几名施暴者见到我，吃了一惊：“小姑娘！！快让开啊！！他是木琅人吧！！！”

　　我看着青唇角的鲜血，很心疼，回头吼道：“他是木琅人怎么了？！！他是我的夫君！！你们谁也别想把他怎么样！！！”
　　“夫君？开玩笑！！木琅与我们西迦不共戴天，你要是包庇罪犯，连你一起杀！！”说着，其中高个男子扬起手中尖刀。

　　下一秒，他的刀却“呯”得一声断做两截。是八哥哥！用那把未开刃的短剑正中刀身，竟将刀刃震断。千春疾步跑来，气喘吁吁，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护在身后的青，脸色煞白：“妹妹，你的夫君，是木琅人？”
　　“是又怎样！他是好人！！”我冷冷反驳，千春姐姐并非不通情达理，她回身跟几名男子沟通：“在搞清楚事情之前，怎能滥杀无辜呢？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也想变成杀人凶手？”

　　哥哥已动身走到我们面前，他躬身将青背起，径直朝难民聚居的方向走去。
　　而青，早已再次陷入昏迷。

　　路上，几名男子追随在后，千春姐姐同他们理论，我听出也是熟识。其实该早该料想到，这附近只有哥哥庇护的地方，大伙儿才可能有活路，否则，以他们，怎敌得过木琅士兵的铁蹄？要是战场上再有类似我与青这样的灵术师，他们就更加不可能活命。

　　我和青被安置在帐篷一角，然而他的外表还是引起骚动，要不是有哥哥在旁边保驾护航，估摸着有点力气的男人早就抡起能用的工具，砸向我们。他们眼中的怨恨是真实的，如果不是母后，青也不会蒙受了不白之冤。

　　我坐在青身边，喂他喝水，吃东西。他的身体逐渐枯萎消瘦。我甚至能感觉到，死亡随时可能将他带走。
　　补充体力后，他终于安然入睡，千春姐姐换下我，说是八哥哥想同我了解些情况。

　　掀开门帘，望着如水的夜色，是熟悉的味道，哥哥独自倚着树，他长大了，侧影看上去愈发英俊。可惜只有我知道，他拥有一张何等可怕的脸孔。
　　注意到我后，他直起身走来，伸手任性地将我圈入怀中：“啊，哥哥，我，我有点儿难为情呢……”闻言，他放开我，带着拖得长长的倒影，同我坐在帐篷屋后的大石头休息，他不发一言，抱着膝盖。
　　而避开人群，这里静极了，不会有人来打扰。

　　“哥哥，是有疑问吧……”我自顾自地解释，将发生的一切都实话告诉他。他始终没有回答，我想他可能已经不习惯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见他抄起短剑，在距离我很近的地上写字：他是叫青？替我谢他。

　　我点了点头，眼含泪水，时间太久，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改变不了的永远只有苦难。
　　哥哥则继续写字：你们有何打算？
　　“我想快点带青回到西迦王城，二皇姐是西迦最好的大夫，该唯有她才能救得了青的！”
　　八哥哥略微思索，末了写：我护送你们。
　　我急道：“这里的人怎么办？哥哥不在，就没人保护他们了！”
　　他解释：战争结束，他们能保护自己。

　　哥哥是对的，他不可能永远守护这里的人，自己的家园，一定要自己来守护才行，何况自我嫁给青那刻起，再发动战争对母后就毫无意义，她还要守住兵力，才能继续追击，毕竟我们都不是好应付的对手。

　　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帐篷，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躺在青身边，想到日后有八哥哥同行，一切该都会好起来…

　　可隔日，却被争吵声惊醒，千春姐姐揪着八哥哥的衣领，泪如泉涌：“你要走！！那我算什么！！！！难道就一点儿都不重要吗？！”

　　我太蠢了，居然忘记八哥哥在此地已经生活很久……那位千春姐姐，已经把哥哥当做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是我太自私。

　　“七夜！！！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啊！！！！”千春歇斯底里哭喊。

　　而我，却是说不出话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