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

　　所以，平江雪永远也不会背叛风月，这一点，风月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此刻平江雪的心里确实有生以来第一次充满了这么多的苦闷：朋友啊朋友，我知你到头来定会明白我的苦心，但只盼此事不要成为你心里的一个结。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我想，话说到这里，我们都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吧。”平江雪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道：“我们都知道，风月的身份一旦曝光，对天启，对朝廷，对我们的女商人会造成多大的冲击。我们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但不巧的是，你们无法放弃商子卿，我也无法放弃风月，所以这趟浑水，我们必须得趟。”

　　“关键是——怎么个趟法？”商谈渐入正轨，无寒正色道。

　　“这就要取决于——我们希望得到一个怎样的结局？”平江雪看着无寒，眸子里的神光似是能看透人心，“你们到底是希望陆之文如历史一般消失，什么事都不要发生，还是……”

　　闻言，无寒皱了皱眉，与白无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确定。这事关商子卿的终身幸福，他们不得不慎重。而正在他们迟疑间，百里却语带坚决道：“陆之文必须活着，他还欠子卿一个交代。”

　　无寒诧异地看了一眼眉眼坚定的百里，道：“可若是知道陆之文还活着的事实，按照她的脾性，她能接受得了吗？”

　　“不接受也得接受。”百里的话铿锵有力，这位上京第一才女也是个柔中带刚的狠角色，“比起徒留下他已死的遗憾，就算是承受再大的痛苦，也要把这遗憾挖掉！你们也许很了解以前的她，但这几年你们不在她身边，便永远也无法知道那种遗憾有多强烈，强烈到能把她的心吞没！”

　　百里的语气是如此决绝，不容任何质疑。无寒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出质疑的话，这位大才女会毫不犹豫地跟他展开舌战。而此刻白无庸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百里，一边鬼头鬼脑地在无寒背后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一边拍了拍无寒的肩膀，道：“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哎。大不了我们到时候把陆之文捆了，任凭恶毒的女商人发落，不管是油炸还是红烧，煎熬的又不是我们。”

　　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无寒真想敲开他脑子看看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构成的。但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关键是——

　　“关键是，就算秘密被戳开，他们还能否再续前缘？”

　　是啊，已经断裂的缘，还能否再续呢？

　　万里之外的山谷中，事实揭晓了答案。

　　白袍的风月抱着商子卿在林中呼啸，踩着树梢如优雅的蝴蝶一般穿梭在暗夜的密林。身后是代表着追兵的点点火光，前方是未知的一片黑暗，商子卿紧紧抱着他的腰，抓着他的衣服，一颗芳心随着他的腾跃忽起忽落。

　　晚风吹拂过他的脸颊，吹动了他的发丝，轻柔地扫过她的眉梢。此时此刻的商子卿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在意，只因他回来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回来救她了。

　　陆之文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在陆之文所造成的那片空洞将她的心吞噬之前，他出现了。

　　如此，足以。

　　前方很快出现了一处断崖，那浓墨的黑色看得令人心惊，可商子卿心里却安定如山，甚至在风月抱着她，毫不犹豫地跳下断崖时，她竟也奇怪地没有感到一丝心惊。

　　白袍猎猎作响，下降十来米后，下落的身躯却陡然停住。风月的脚尖轻点，竟就这么轻灵地在空中站立住了！

　　商子卿这一下却惊疑地向下看去，才发现原来着处断崖和对岸之间还连着一条足有手腕粗的铁链，只是方才夜色太黑，寻常人根本看不太见。风月此刻就站在铁链上，如闲庭信步一般朝着对岸行去。但说是走，每一步滑出却是不下三五米，只一个转眼，风月便带着商子卿来到了对岸。且最后一脚踏上铁链时陡然发力，生生把铁链震断，彻底断绝了追兵追来的可能。

　　到了安全地带把商子卿放下，风月揉了揉刚刚被商子卿抓着的地方，一阵酸疼：这丫头，下手真狠！难不成还在报复他救晚了不成？

　　心虽如此想，但风月可不会傻到把这话说出来，不然愤怒的女商人可是不好对付的。他看着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的商子卿，只得暗暗摇了摇头，在衣袖上撕下布条来，抓过她的手给她包扎——刚刚商子卿那么用力地想要挣断绳索，手腕上的皮肉都被磨开了，此刻依稀还有血渗出来。

　　手忽然被人抓住，商子卿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见风月白皙的手指，不禁老脸一红。风月的手并不是文人的手，虽然白皙，但却有厚厚的老茧，那多半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可也许就是这些代表了风霜的茧子，却给人以一种极度可靠的感觉。

　　给商子卿包扎完，风月抬起头来借着月光看见她低垂的眼睑，看见她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宛若小女人一般的娇羞神色，正要缩回去的手一僵。

　　商子卿奇怪地抬起头来看他，不知他为何如此。月色迷离了烟树，朦胧了视线，此刻的商子卿在风月眼里，在月光之下，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多年前，印刻出了少女的模样。

　　这一张容颜，此刻是如此清晰地撞进了风月的心里。正如梦中百转千回之间，血色的杀场之上，能慰藉他的那寥寥的几张容颜之一。

　　商子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巧笑言兮，“你傻啦？”

　　我倒宁愿我真是一个傻子！风月别开眼，却不敢再看，只能转过身去冷声道：

　　“好了，我们走吧。”

　　风月态度的忽然转冷让商子卿好一阵摸不着头脑，但此刻无比笃定自己心意的她难得地脑袋抽筋想要当个乖巧可人的小女子，于是听话地跟在风月身旁，只是还会时不时地明目张胆地偷看他。

　　走了许久，两人找到一片空地，生火休息。风月一直冷冰冰的，不愿意多说话，靠坐在树干上就开始假寐，使得商子卿原本想跟他说说话的念头都被掐灭了。于是，在心里默默问候了风月不下数十遍的商子卿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好也跟着闭目休息。

　　但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麻烦事统统都在今夜找上了门。

　　这山里的寒气可不是浪得虚名，商子卿辗转反侧，冻得难以入眠。出于寻求温暖的本能，商子卿往风月身边挪了挪，待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才算松了口气：没办法，在上京闲散惯了，早年走南闯北的那副好身板都被消磨没了。

　　被商子卿挨着的风月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只有睫毛微微动了动，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商子卿仿若做贼地偷偷打量了他好久，待确定他没有反应，才终于感觉到无边的疲累，沉沉睡去。

　　可是事情还没完。身后灌木丛里紧接着传出的一阵窸窣声让风月警惕地睁开了眼，待正要打探时，却已来不及了。只见一道黑色的如猫一般大小的身影闪电般地向这边袭来，风月只来得及欺身护住商子卿，那道黑色的身影便已携着冷风而至，利爪划破了他的衣服。

　　因为要扮作白袍巫祝，所以风月此刻身边并没有武器，只能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根树枝权当刀剑。在篝火的映照下，黑色的身影显露出原型来，竟然是一只硕大的山猫，此刻弓着腰，龇着牙，森森利爪在地上刨出了尘土。

　　苍珈山脉不愧是苍珈山脉，连一只山猫都这么危险。

　　但这显然不能难倒风月，他手一抖，树枝电射而出，山猫躲闪不及，一下子就被钉穿了脚掌，登时惨叫一声吃痛败走。说来也快，整个过程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过去了。等商子卿迷糊着眼醒过来时，黑色的大山猫老早不见了踪影。

　　醒过来的商子卿下意识地眯着眼，脑子稍稍清醒便就发现了不对——风月他……风月他干嘛一手护着自己？

　　此刻两人的距离真可谓呼吸可闻，商子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抬眼就是风月的脸，所以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可就在她踟蹰着要不要站起来分开时，视线里那一扫而过的图案让她生生地怔在了原地。

　　“怎么了？”商子卿的异样让风月不解，他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自己被山猫的利爪划开的衣服口子里，正好可以看见五朵鲜艳的红梅烙刻在胸膛。

　　那红梅的红是血红的红，红得仿佛真的可以滴出血来。

　　商子卿张大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可置信和震惊，她的身子慢慢地、慢慢地后退，手指颤抖地捂住嘴，抬眼看着风月，却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风月看着她逐渐变得苍白的脸，一瞬间明白了一切。他伸手快速地调整衣服遮盖住那一块烙印，但却遮盖不住已经暴露的真相。这一刻，商子卿的眼神仿佛将他的心都灼伤，胸口那五朵梅花所代表的伤口，仿佛在这一刻又被重温。

　　那是……如此刻骨铭心的……伤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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