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剑天下平

　　正文四十四　　不知谁人剑穿心

　　渐渐的，沉默的细细雨幕散去了……

　　整套春水剑诀舞毕，顾剑引已出了一身大汗，却还是意犹未尽，想再尽兴一回。

　　人尚在空中，少年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远处安安静静的一抹白布衣——是尚在吹笛相伴的青年！
　　顾剑引别有深意的笑了笑，煞气顿生：“平大哥，我顾剑引不会比你现在看到的更落魄了，让我最后再试你一试……”

　　心中灵光一现，他趁着一招未尽，身体还未落地，轻轻一扭腰，硬生生在空中改变了姿势，足尖在落叶上一踮，便犹如一只展翅的凤鸟直扑石上青年而去。

　　平弃因为闭着眼，所以看不见顾剑引的动作，但是空中的气流变化他还是感到了的：一阵大力压迫的气势逼人而来，巨大的劲力呼啸着冲过耳边，好像是一翅灼热的凤凰从天上降临人间。

　　迎面而来的炽热中还夹杂着一丝刺骨的冷意，仿佛黑夜里闪闪的寒星，那是顾剑引手中利剑的锋芒。
　　……剑气越来越近了，平弃能听到自己心脏因为凛冽之气而压抑不住剧烈跳动的声音，“噗通！噗通！……”

　　身体已经对危险的逼近做出了本能的反应，然而青年医者并不闪躲，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端坐在石头上吹着树叶笛子，只是吹出的笛音跟随着顾剑引的身形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而一路走高一路尖锐。

　　“呜——”顾剑引已持剑飞身至平弃面前几步，笛声瞬间高昂，冲破桎梏，震撼人心，一片树叶竟然被平弃吹出了如同两军相交时号角的声音！

　　顾剑引剑势一停……

　　“沙沙……”几块树叶碎片从平弃唇间飘落在白布衣摆上，顾剑引直直立在石前，手中巨剑下垂，吹毛断毫的剑尖无声轻轻点在平弃左边胸口。

　　“……”青年医者仔细感受着胸口的隐痛——
　　奔腾的剑气已被少年收回，然而古剑有灵，残留在剑身的内息还是激的剑锋不住抖动，金铁兵器特有的血腥肃杀顶在心口，嗡嗡作响，胸中气血沸腾。

　　在丧命的威胁下不免僵硬紧绷的身体一寸寸随意放松下来，青年医者在心底微微微笑，这是顾公子有意无意的最后一次试探么？
　　也罢，随他试吧，就是小顾出手杀了自己，他也是没有怨言的啊……

　　因为喜欢，因为心爱，因为不能说的秘密与愧怍……不想再说了，反正缘由再多，结果只有一个——
　　自己的命已经许给他了……连带着情爱、罪过、承诺、誓言一起，许给他了……虽然不知道小顾要不要……

　　可是对自己来说，那只深埋的蜈蚣，就是一个铁证，他已经失去了反悔的权利，当然，他平弃不会反悔，也不想反悔，一丁点儿都不想。

　　想着平弃的心底有些想要苦笑，却又觉得心疼的更加甜蜜：
　　自己已经沉沦了，迷醉了，即使顾剑引要扔掉他，恐怕自己也会紧紧缀在他身后，要是断了腿，大概爬着也会跟上去，徒惹他厌恶吧……

　　顾剑引握剑的手很稳，以前打斗的时候，即便他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从来不抖。
　　现在，即使顶在自己救命恩人的命门上，也不会抖动。
　　被他的师傅所惊叹的——一双浑然天成，冷漠无敌的天生剑手。

　　但是，他的心不是冷漠无敌的，看着自己手下长剑一送就会没命，却还端庄静谧的青年，顾剑引知道，自己心中最后的一点坚冰堡垒已经开始缓慢出现裂痕——细碎、均匀、深长，布满表面，直达冰心。
　　……只等最后一击，彻底碎裂！

　　“平大哥——”少年悦耳的嗓音，伴着四周纷纷扬扬落下的树叶盘旋而上天际，风乍起，，落叶盘旋，侧耳听，倦鸟归林，“你……”

　　话还未说完，但他却不出声了，青年也就那样端坐着不动，手指还放在嘴边吹破了的树叶笛子上。
　　不知为何，两人就这样僵持起来。

　　漫长的对峙中，顾剑引悚然发觉长山中的盘亘了很久的万丈云雾屏障不知何时散去了，就像是他刚才的心情一样：拨云见日乍现明媚。

　　林冠缝隙间残阳如血，晚霞映照在两人身处的树林里，橙黄色的光芒投射在面前白衣青年沉静的面庞，透出血肉温暖的金红。

　　又过了会儿，落日熔金下……一只手臂忽然动了——是平弃放下了唇边左手，轻轻抚在冰凉的剑身。

　　……这把剑的一端正毫不留情的刺在寻常人会一击致命的地方，衣物被顶的凹进了一小块，他左胸的肌肤能察觉丝丝冷意。

　　“……”闭眼勾起唇角，对剑刃抚了又抚，青年医者的手又动了，这一回，他轻轻巧巧的移动了少年点在自己身前的利刃——一把剑尖缓缓捏着，架在了右边胸口。

　　做完了这一切，平弃才默默睁开双眼，仰头对着眼前的心爱少年淡淡笑道：“小顾……，平大哥的心脏，不在左边……要杀了我，一剑穿心的话，得刺这里啊。”

　　这似乎是句既是坦白，又是调侃，还是提醒的话。
　　“！！”顾剑引一惊，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生根发芽，正要破土而出。

　　青年医者前襟白白的粗布被他手上不专业的拖动拉出一道花，利可断金的剑尖沿着划花的纹路直指在不停跳动的地方。
　　生命的搏动就跳跃在他掌间——

　　刚才……

　　青年坐在那里以笛声相伴，似乎奇迹一样平息了自己内心将要毁灭一切的滔天怒火。

　　青年伸手触碰巨剑，然而自己居然没有抵触反抗，由着他引导剑锋改变方向，还能够稳稳的停在他决定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青年医者那一瞬间张眼淡笑的模样，淡淡的，皱起的眼角擒着无奈，弯弯的眉间拢着叹息，微翘的唇边挂着了然。

　　一句嘱咐似地：“要刺这里啊……”语气里满是柔和温情，宠溺包容。

　　“……”不知为何，顾剑引莫名的就觉得胸前被什么情感凝成的大锤重重撞了一下，他从未如此清晰细致的记忆某个人的温柔笑靥……

　　——骤然微微一笑，气质极度温和不凡！

　　也就是这一刻，一个笑容绽放的瞬间，青年医者温润如玉的脸庞深深印在了俊美少年年轻的心坎上，经过岁月无常，天涯历练，从此越来越深……

　　……长年累月的血泪浇灌，会让他们两人靠的越来越近，直至血肉相连合为一体再不离别，难分难解。

　　不羡鸳鸯不羡仙，他们自有缘分天成！

　　顾剑引对这种神奇的情感好奇又忐忑不安——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剑客，总是有如野兽般超越常人的敏锐，而像顾剑引这样的天才剑手，野性的直觉在短短的十八年里已经不知多少次挽救他的生命于危难。

　　而现在潜意识提醒他——前路美好而又危险，顾剑引从未感到如此迫近的威胁，不是别的，只是关于平弃，对于自己。

　　“快走——！”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警告……

　　可是，已经晚了，他早已无法逃离那个微笑构成的牢笼：
　　残阳如血，青年医者脸上淡淡莞尔，前所未有的温和，嘴里说的却是如何让他把他一剑穿心——笑谈生死，无畏无惧。

　　是谁一剑穿心！？
　　“……”利剑明明还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但是真正被一剑穿心，从此万劫不复的却不是平弃，反而是他顾剑引！

　　直刺人心的，不是实剑，而是心剑，快速利落，干净的一击必杀。

　　“……喝！”顾剑引轻喝一声，定了定神。
　　他此时虽已经有些意乱心迷，却还是保有了剑客保护自己的本能：会对自己自己造成威胁的东西，拦路的事物，一律杀无赦！

　　于是顾剑引又聚起力道，手腕子一抖把剑身再往前一顶，青年右胸前的衣衫也破裂了，巨剑冰冷的尖端这一回是结结实实的划在他心脏所在的地方。

　　隐约的杀气令人痛苦难当，更逞论青年医者不通武艺，平弃的脸色都发青发白了，本能的很想转身逃避，可是他却极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牢牢端坐在石上。

　　要杀平弃的话，顾剑引的剑头已微微见了血，在剑尖下是搏动着的肌肤，只差一两寸，他就可以断绝青年的所有生机，但是少年手里取人性命的兵刃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向前送去一分一毫。

　　“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啊——！”他不禁仰天一声长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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