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五十三章.一条疯狗
许砚樵坐在桌前,面前的饭菜尚有余温,糖醋排骨的酸甜香气还萦绕在鼻尖,可他却再无半分胃口。沈青山的话像一块巨石,死死压在他心头,让他连咀嚼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他捏着筷子,指尖发凉,勉强扒了两口米饭,味同嚼蜡。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户部那些流言蜚语,那些细碎的议论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心上。方才在书房里,沈青山对他的纵容与提点还历历在目,可一想到那些捕风捉影的揣测,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与沈青山之间的亲近,真的成了他人攻击的把柄。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沈青山。对方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玄色锦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峻,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全然没察觉他的异样。许砚樵喉结动了动,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只想立刻离开这里,逃离这种混杂着权力压迫、流言困扰与内心挣扎的氛围。
“青山君,”他放下筷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西南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天色不早,我先回府了,免得耽误了明日当值。”
沈青山抬眸看他,眼睑微垂,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并未点破。
“嗯。”他只淡淡应了一声,语气平淡无波,“让赵擎送你回去,路上小心。”
“不必了,”许砚樵连忙摆手,起身时动作稍显仓促,椅子腿在地上划出一道轻微的声响,“我自己回去就好,不麻烦了。”
他躬身行了一礼,动作比来时拘谨了许多,眼神也不敢再与沈青山对视,,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攥着怀中的明细册和催粮文书,脚步匆匆地走出了书房。
廊下的灯已经点亮,暖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他略显慌乱的身影。他不敢回头,只一味地快步前行,连摄政王府的侍卫打招呼都只是含糊应了一声。
沈青山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抬手摩挲着下巴,指尖划过微凉的皮肤,低声呢喃了一句:“我的筠儿,玉一般的筠儿,其实你也可以留在王府住下的。”
风从庭院里吹过,却吹不散书房里残留的凝重。沈青山转身回到案前,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许砚樵这枚棋子,还需多磨。
许砚樵一路快步走出摄政王府,直到坐上回城西宅院的马车,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车厢里昏暗无光,他靠在车壁上,疲惫地闭上眼。朝堂的诡谲、贪腐的真相、皇上的默许,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流言,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心口发闷。
而摄政王府的暗室里,烛火昏黄,映得四壁的阴影愈发浓重。暗侍一身玄衣,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惶恐:“王爷,宫里来报,皇上近来对后宫新人兴致寥寥。每次临幸,皆是半途力不从心,近一月,更是只去过后宫三次。”
沈青山斜倚在铺着黑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嘲讽,声音冷得像冰:“哦?力不从心?”
那抹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几分玩味的残忍:“后宫纳了那么多娇俏美人,他倒好,连这点能耐都没了?”
暗侍不敢抬头,只硬着头皮补充:“底下人揣测,皇上许是前些年疯癫伤了根本,寻常汤药无用。如今这宫里,能让皇上听劝、让局面稳下来的,怕也只有王爷您亲自出面了。”
“废物!”沈青山猛地将玉佩掷在地上,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暗室里格外刺耳。他豁然起身,玄色锦袍扫过榻边的矮几,上面的茶杯应声落地,水渍溅湿了暗侍的衣摆。 “养你们这群饭桶,连个疯狗都看不住!”
沈青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眼神阴鸷得能滴出墨来,“这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出手?”
暗侍浑身一颤,连连磕头:“属下无能,请王爷降罪!”
沈青山嗤笑一声,语气缓和了些许,却更显狠厉,“现在降罪有什么用?去,取些民间好用的兽药来,和缠丝露混在一起,调得浓稠些,半个时辰后,随我入宫。”
“是!”暗侍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去,不敢有片刻耽搁。
半个时辰后,沈青山身着玄色龙纹锦袍,腰束玉带,气势沉凝地踏入皇宫深处的养性殿。
刚到殿门,便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夹杂着老奴太监们压抑的啜泣声。殿内一片狼藉,名贵的地毯被踩得脏乱,香炉倾倒在地,香灰洒了一地。
萧岑岿身着明黄色龙袍,却褪去了上衣,赤着上身,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正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对着殿中一根盘龙柱“汪汪”狂吠,眼神涣散,嘴角挂着涎水,全然没了半分帝王的威仪。
几个年迈的太监和宫女跪在地上,头紧贴着地面,浑身发抖,泪水浸湿了衣襟,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一味地无声啜泣。他们跟着萧岑岿多年,亲眼看着昔日英明的帝王变得疯癫,如今又这般作践自己,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沈青山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抬脚迈入殿内,脚步声沉稳,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都出去吧。”沈青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跪在地上的老奴太监们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低着头快步退出殿外,连殿门都不敢合上,只留下一道缝隙。
沈青山径直走到殿中央的龙椅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冰冷的龙椅扶手硌着掌心,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萧岑岿,嘴里发出引狗的啧啧声,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过来。”
萧岑岿听到沈青山的声音,疯癫的眼神瞬间清醒了几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停止了狗叫,转过头,看向龙椅上的沈青山,眼底闪过一丝期盼与依赖。
紧接着,他真的像一条听话的狗一般,四肢着地,膝盖和手掌在冰冷的地砖上摩擦,一步步爬向沈青山。龙袍的下摆拖在地上,被磨得脏兮兮的,他却毫不在意,只一心朝着那能给他人间极乐的缠丝露爬去。
爬到沈青山脚边,萧岑岿停下,抬起头,眼神巴巴地望着沈青山,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一只等待主人赏赐的宠物。
沈青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碗,碗里盛着淡粉色的液体正是缠丝露,可这碗缠丝露混合了从农家养猪户那里寻来的兽药,甜腻的香气中,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的腥气。
他捏着萧岑岿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将碗中的液体缓缓倒入他的口中。萧岑岿贪婪地吞咽着,喉咙滚动,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琼浆玉液。
倒到最后,几滴粉色的药水顺着碗沿滑落,滴在了沈青山的手背上。那液体黏腻温热,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
沈青山眉头皱得更紧,眼中满是嫌恶,啧了一声,他抬手,直接将手背上的药水擦在了萧岑岿的龙袍上,动作粗鲁,像是在擦拭一件无关紧要的脏东西。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声音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这药皇上以后日日都要喝,直到诞下皇嗣。”沈青山的声音如同无法挣脱的网。
萧岑岿没有丝毫反抗,只是依旧巴巴地望着他,期待着更多的赏赐。
沈青山站起身,对着殿门外喊了一声:“带上来。”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玄衣的属下便领着一位美人走了进来。那美人正是三日前刚被纳入后宫的李贵人,身着一身水绿色宫装,容貌娇美,肌肤白皙,此刻却吓得浑身发抖,眼神里满是惊恐与不安。
她显然没料到会被带到这样的地方,更没料到会看到帝王这般模样,脚步踉跄,几乎要瘫倒在地。
萧岑岿闻到陌生的女子香气,又饮下了混有兽药的缠丝露,眼底的迷醉渐渐被一种原始的兽性取代。他猛地站起身,赤着上身,龙袍散乱地挂在腰间,眼神凶狠地盯着李贵人,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狗,死死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沈青山走到萧岑岿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语气却冰冷如霜:“皇上,接下来的事情,还要我教你吗?”
萧岑岿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他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翻涌的□□,猛地朝着李贵人扑了过去。
“啊——!”李贵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刺破了养性殿的寂静。她想要躲闪,却被萧岑岿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沈青山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转身,一步步朝着殿门走去,身后的尖叫声、撕扯声、哀求声此起彼伏,却丝毫没能撼动他半分。
走到殿门口,他停下脚步,反手合上了沉重的殿门,将所有的混乱与不堪都隔绝在里面。
殿门外,阳光正好,透过朱红的宫墙洒进来,却驱不散沈青山身上的阴鸷与冰冷。他抬头望向皇宫深处的天际,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锐利——这大祯的江山,终究只能由他掌控,哪怕是帝王,也不过是他手中最听话的棋子,甚至……是一条可供他驱使的疯狗。
许砚樵踏进宅院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趔趄,连日熬得脚都发飘,满脑子的账册、阴谋、皇权压得他脑仁嗡嗡响。
“哎哟!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清菡提着竹篮刚拾掇完桂花,见他这副蔫蔫的模样,连忙上前接外袍,“漱玉炖的莲子羹都温第三回了,甜丝丝润嗓子,您快喝两口!”
漱玉也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拎着锅铲:“大人脸色太差了,要不要再给您炒个糖糕垫垫?”
许砚樵摆摆手,往石桌旁一瘫,像滩没骨头的泥:“免了免了,我在摄政王府用过膳了,现下没什么胃口。你们也别站着伺候,我说过八百回了,不用守那些破规矩,该唠嗑唠嗑,该歇着歇着,自个儿开心就行。”
他揉着发僵的膝盖,喊了声:“进宝!”
“来咯!”半大的小厮跟阵风似的冲出来,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手里还攥着个刚摘的石榴,“大人,您这腿是不是又僵了?小的这手艺,保管给您揉得舒舒服服,比那戏班子里的推拿师傅还地道!”
说着就蹲下身,力道又轻又匀地揉起来,嘴里却没闲着,眼睛亮晶晶地瞟着许砚樵:“大人,您说您图啥呀?天天跟那堆密密麻麻的破账较劲儿,熬得眼圈跟熊猫似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许砚樵闭着眼哼了声:“不然呢?放任那些蛀虫祸乱朝纲?”
“嗨!”进宝一拍大腿,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止不住的兴奋,“蛀虫哪查得完呀!您才十七,正是风花雪月的年纪,没娶妻没纳妾的,不得好好快活快活?”
他凑得极近,眉飞色舞地比划:“我跟您说,前儿个跟墨书哥去街上买东西,听那酒楼的伙计说,城南新开了家醉春楼,里头的美娇娘那叫一个绝!水嫩嫩的脸蛋,软乎乎的腰,眼波一流转,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说话细声细气的,还会唱小曲儿,抿酒的时候舌尖儿一舔,啧啧——”
进宝咂着嘴,一副浮想联翩的模样,手都忘了揉腿:“听说还有个叫小红仙的,弹琵琶弹得好,一笑俩酒窝,多少公子哥挤破头都想跟她喝杯酒!大人您要是去了,凭着您这三品侍郎的身份,保管她亲自伺候,给您剥葡萄、倒酒,那滋味儿……”
“咳咳!”许砚樵被他说得脸颊发烫,猛地睁开眼瞪他,“胡说八道什么!那些腌臜地方,也是能随便提的?”
“腌臜啥呀!”进宝不服气地嘟囔,脖子一梗,“人家都说那是神仙地界儿!
再说了,大人您天天绷着,也该松快松快呀!您看您,长得又俊,官又大,要是去了,那些美娇娘不得把您当宝贝似的疼?软言细语地哄着,可比对着那些冷冰冰的账册舒坦多了!”
他越说越起劲儿,眼睛都快放光了:“听说还有人能抱着美娇娘喝酒,听着小曲儿,那日子,神仙都羡慕!大人您就不想试试?小的我去给您打听打听,挑个最俏的,保准让您忘了那些烦心事!”
“住嘴!”许砚樵又气又笑,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毛都没长齐,倒学会这些歪门邪道了!再敢胡说,就罚你去劈柴!”
进宝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瘪嘴:“我说的是真的嘛……街上的大哥都这么说,说男人就该这样快活……” 嘴上嘀咕着,手上却不敢停,又乖乖揉起腿,只是眼神还带着点不甘心,仿佛在可惜自家大人错过了天大的乐子。
许砚樵被他这副天真又猥琐的模样逗得没了脾气,心头的烦闷也散了大半。他看着进宝那张写满“想不通”的脸,又想起户部那些酸溜溜的流言,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小厮虽然嘴碎,却活得直白又简单,倒让这满是算计的日子,多了点让人哭笑不得的烟火气。
风一吹,桂花香飘过来,混着进宝絮絮叨叨的碎话,许砚樵靠在石椅上,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总算彻底松弛了下来。
深夜,万籁俱寂。
许砚樵躺在硬板床上,年轻的躯体却像是被一把无名野火点燃。十七岁的年纪,血气方刚,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混沌的欲望,终究在睡梦中挣脱了牢笼。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过度的疲惫让心神失守,或许是睡前进宝那几句混账话像种子般埋进了心底,又或许是白日里众人议论的那句“两腿一张讨来的官位、在榻上卖力气”像根细刺,扎在他昏沉的意识里。十七岁的身体本就燥热,此刻更是翻来覆去,它们竟疯狂地滋长、扭曲,编织成一个滚烫而羞耻的梦。
梦里没有想象过的软玉温香,没有美娇娘,出现的,竟是那张他以为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的脸——陆锷锴。
起初只是些零碎片段,不知何时候的校场,烈日灼人。
陆锷锴策马而来,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汗湿的光泽,微卷的长发随风扬起。他右耳那枚银环闪过一道刺目的光,晃得许砚樵睁不开眼。
“看呆了?”马背上的陆锷错俯身,深邃的眉眼带着戏谑。高挺的眉骨投下阴影,那双山涧寒泉般的眼睛却在此刻燃着灼人的火。
梦在这里陡然转折。
许砚樵忽觉后背贴上冰凉的铠甲,而前方却是滚烫的躯体。
“别……”许砚樵在梦中含糊地唤了一声,却换来对方的一声低笑。
许砚樵在梦中仰起头,古铜色的手臂紧紧环住他,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平日里淬着侵略气息的野兽般的眸子。
此刻却像野火燎原,将他牢牢锁在视线中。许砚樵在梦中颤抖着攀上对方的肩,指尖陷入微卷的长发。
就在这意乱情迷之际,陆锷锴忽然贴在他耳边,用那种沙哑的、带着草原风沙气息的声音说,“樵郎,想我了吗?”
梦里的感觉粘稠而窒息。
许砚樵他狼狈地蜷缩起来,把滚烫的脸埋进枕头里,却怎么也驱不散梦中那双灼热的眼睛,和耳边银环冰凉的触感。怎么会…怎么会梦见他?还是以这样一种…不堪的方式。
十七年来第一个春梦,竟是这般荒唐又炽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