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人间

　　北境的朔风，终是裹挟着边关的烽火气息，越过崇山峻岭，吹到了巍巍帝京。

　　腊月廿三，小年刚过，一份加盖了镇北王紧急军情印鉴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被满身风尘、嘴唇冻裂的驿卒送入了兵部，旋即以最快的速度呈递至御前。

　　“黑河部联合漠北三小部，集骑兵约两万，借口今冬雪灾、牛羊损失，要求我朝开放河套三处草场‘借牧’，并提高边贸茶马之价。遭拒后，其前锋已数次越境滋扰，掳掠边民，毁我哨卡。虽未大规模接战，但敌焰日炽，边境数镇已戒严。黑河部新任酋长乌维，态度强硬，似有所恃。”

　　御书房内，刘砚捏着这份急报，指节微微泛白。他面前站着刚刚被紧急召来的兵部尚书、枢密使以及新任的御林军都统。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镇北王如何应对？”刘砚声音沉冷。

　　枢密使躬身答道：“回陛下，镇北王已调集北境三镇兵马严阵以待，并加固防线。但……王爷在奏报中也提及，今冬北境严寒远超往年，我军后勤补给线长，将士御寒物资吃紧，若战事迁延，恐于我不利。且黑河部此次发难，时机蹊跷，背后恐有人煽动策应。”

　　有人煽动……刘砚眼底寒光一闪。他立刻想到了阿渝前几日通过墨离隐约传递来的、关于太后与赵元晦可能勾结北境的猜测。

　　“陛下，”兵部尚书忧心忡忡，“黑河部实力在北境诸部中本属最强，如今又联合他部，来势汹汹。若处理不当，恐边境不宁，动摇国本。是否……可先遣使斡旋，暂缓其势？”

　　“斡旋？”刘砚冷哼一声，“乌维既然敢陈兵边境，掳掠挑衅，便是料定我朝不愿轻启战端，想借此攫取实利。此时示弱，只会助长其气焰，让其他部落纷纷效仿！”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重臣，“但，战端亦不可轻启。北境天寒地冻，补给艰难，并非用兵良时。”

　　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传朕旨意，命镇北王坚守防线，避其锋芒，不可浪战。同时，从京畿武库紧急调拨一批御寒棉衣、皮帽并伤药，速运北境。户部立即筹措钱粮，保障边军供给，若有拖延克扣，严惩不贷！”

　　“另，”刘砚看向枢密使，“秘密派人，接触黑河部内部与乌维不合的贵族，以及被裹挟的那三个小部落。许以边贸之利，分化瓦解。告诉乌维，想要谈判可以，但必须先退兵三十里，释放我被掳边民，否则，朕不吝一战！”

　　命令一道道发出，雷厉风行。众臣领旨，匆匆而去。

　　待众人退下，刘砚独自站在疆域图前，目光凝注在北境那漫长的防线上。阿渝的猜测，朝臣的担忧，边关的急报……种种线索在他脑中交织。太后、赵元晦、北境戎狄……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条线？

　　“来人，”他沉声道，“宣沈尚仪。”

　　漪兰殿内，阿渝也已通过自己的渠道，知晓了边关急报的大致内容。她并不意外，反而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沉重。腕间的东珠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的心绪，光泽显得沉静了几分。

　　接到宣召，她迅速整理衣装，将近日整理好的那份关于北境的分析摘要带上，赶往御书房。

　　书房内只剩刘砚一人，他背对着门，身影在巨大的地图前显得有些孤峭。

　　“奴婢参见陛下。”

　　刘砚转过身，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你来了。北境之事，你知道了？”

　　“略知一二。”阿渝颔首。

　　“你之前猜测，太后与赵元晦，可能与北境有勾连。”刘砚走到书案后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今黑河部恰在此时发难，你如何看？”

　　阿渝从袖中取出那份折叠好的分析摘要，双手呈上：“陛下，这是奴婢近日梳理的一些北境旧档与零星信息所得，虽无实据，但或可参考。”

　　刘砚接过，迅速展开浏览。上面清晰地列出了黑河部权力更迭的时间线、与中原不明商队的往来记录、边贸异常波动的时间点，以及这些时间点与朝中某些人物活跃期的隐约对应关系。最后，还附上了她对“宝昌隆”票号与北境关联的疑虑，以及赵元晦提及“北边来信”的密报。

　　条理清晰，逻辑严谨，虽无铁证，却勾勒出了一张令人细思极恐的可能网络。

　　刘砚看完，久久未语。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抬起眼，看向阿渝的目光极为复杂，有赞赏，有震撼，更有一丝深藏的悸动。

　　“你竟能想到，从这些陈年故纸和零碎消息中，拼出如此脉络。”他的声音低沉，“若你所疑为真……那便是通敌卖国！”

　　“陛下，目前仅为推测。”阿渝冷静道，“但黑河部此时发难，确实蹊跷。其要求‘借牧’草场，更是直接触及边防根本，似有所图。若真是受人蛊惑煽动，其背后之人，所谋必大。或许……不止于边境之利。”

　　刘砚瞳孔微缩：“你是说……”

　　“奴婢不敢妄言。”阿渝垂眸，“但陛下需防，此乃调虎离山，或声东击西之计。北境牵制陛下精力与兵力，朝廷内部……”她没再说下去。

　　但刘砚已然明白。朝廷内部，太后与赵元晦一党，或许正等着他被北境之事缠住手脚，才好进行下一步动作。甚至，若北境战事不利，皇帝威信受损，便给了他们更大的可乘之机。

　　好毒的计策！一石数鸟！

　　刘砚胸中怒意翻腾，但更多的是冰凉的警惕。他将那份摘要仔细收好，看向阿渝：“你分析得有理。北境之事，朕会按既定方略应对，稳住边防，分化瓦解。朝廷内部……”他眼中寒光凛冽，“朕倒要看看，谁敢在此时兴风作浪！”

　　他站起身，走到阿渝面前，距离很近，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墨香与一丝极淡的药草气息。“你这份东西，很有用。后续北境若有新的情报，或朝中异常动向，你随时可密报于朕。”

　　“是。”阿渝应道。

　　刘砚看着她沉静的眉眼，忽然道：“此事凶险，你务必小心。太后与赵元晦若知你已窥破其谋，恐对你不利。”

　　“奴婢会当心。”阿渝抬起头，望进他担忧的眼眸，心中一暖，轻声道，“陛下身处漩涡中心，更需保重。”

　　四目相对，在这外敌环伺、内患隐现的危急时刻，一种超越君臣、近乎战友般的信任与牵系，在无声中流淌。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不知从何处带来的沙尘，扑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边关铁骑扬起的烟尘，已隐约可闻。

　　边关的朔风，终究是吹进了这九重宫阙。

　　而宫阙之内，有人已执起灯火，照向了风来的方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