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作者:肖郭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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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芋泥流沙包


      直到桌缝里的积尘都被清理干净,曲襄襄才停手。

      曲襄襄倚在宿舍的窗边,晚霞像一幅渐渐渗开的水彩画,将天边染成了一片柔和的胭脂色,流云的边缘镶着淡金的光,像被细细雕琢过的锦缎。一群鸟掠过天际,翅膀剪碎了霞光,映在远处的教学楼玻璃上,闪出细碎的光点。零星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一切显得平静又遥远。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将她从这片沉静中拉回。低头一看,是楚云端的信息:“我在你宿舍楼下,方便下来一趟吗?”

      曲襄襄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楼下。果然,他就站在宿舍楼前,熟悉的身影靠在一棵银杏树旁。嫩绿的银杏叶点缀在他身后,衬得整个人温柔又清朗。

      他没有抬头看她的窗户,只是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塑料袋,似乎是在确认袋子里的东西有没有洒出来。袋子里的东西有点多,让那动作莫名显得有些笨拙,一向游刃有余的人难得左支右绌,曲襄襄没来由地心软掉一块。

      她退后一步,原本坚定的回答犹豫了很久才敲下:“有事吗?”

      “没有事情,只有想念[比心]”
      油腻滑稽。

      曲襄襄沉默地看着屏幕,感觉有些无力和心酸。他总是这样,用轻描淡写又直白的话语,一次次戳中她说不出口的别扭。

      曲襄襄换好衣服,拖着步子下楼。

      夕阳的光芒打在楚云端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暖金色轻纱,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立体。眉眼在光影间微微晕染,显得分外温润,整个人像是与这片夏秋交接的景色融为一体。他手里提着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看到曲襄襄,立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我猜你可能没吃晚饭,随便买了点。”他举了举袋子,语气里没有半分自怨自艾,仿佛刚才的信息里那句冷淡的“有事吗”是曲襄襄的错觉。

      曲襄襄上千挽住他的胳膊,声音清清浅浅,不肯太热络,也不忍太狠心,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略显怪异。
      “那我们去食堂吧。”

      ---

      在食堂找了个空旷的角落坐下。
      楚云端把买好的食物摆出来,甜咸酸辣都有,每一样都是曲襄襄爱吃的。

      曲襄襄心软的更厉害了,像是芋泥流沙包,被人揪开一个小口子,那些说不出口的质问变成埋怨终于倾泻而出。

      “你一直和我说,有事情可以和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听。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要出国读研,一定要我们分开那天,你到了机场才告诉我吗?”

      楚云端愣了一下,然后认真解释:“因为我早就放弃这个计划了,也就没说。”

      “什么时候放弃的呢,放弃了之后打算做什么呢?你通通不和我说。”
      曲襄襄等待着楚云端的回复。她的情绪在抱怨倾泻而出的过程中不断叠加。这些话不说就算了,已经说出口,她就一定要一个结果。

      明明楚云端很快回答,曲襄襄却觉得时间像一块牛皮糖无限拉长,楚云端的每一次眨眼都变得缓慢。终于,眼睛比耳朵先知道楚云端开口。

      “对不起。”楚云端看向曲襄襄的眼睛真诚道。

      曲襄襄愣住。

      刚才与其说在等待回复,不如说期待狡辩,期待背叛,期待不被爱的事实,像爸爸妈妈对她的那样。

      可是曲襄襄没等到,她手握证据的重拳刚要出击,被一句道歉轻易地弹回;她努力给自己构建的道德高地,轻易崩塌;所有准备好的指责台词,全数作废。

      事情不按设想发展,曲襄襄心底有些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愤怒,她注视楚云端良久,才发现自己赢过吵架的欲望已经胜过解决问题,胜过感情无裂痕的期待。
      这份发现让曲襄襄感到惊恐和悲哀。

      楚云端道歉完,认真措辞解释,却看见曲襄襄脸色越来越差,苍白得像是一张被抽去了底色的纸。眼睛变得空洞无神,眼泪却越流越多,像决堤的水,没有啜泣,没有抽噎,只是安静得让人心慌。

      “襄襄?”楚云端停下话头,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

      曲襄襄却像没听见一样,任由泪水在脸颊上纵横交错。她用袖子胡乱地擦了几下,动作急促又力道过猛,反而让眼睛更红了几分。

      一时之间,食堂的喧嚣仿佛和他们无关,周围的声音消散得像泡沫一样不值一提,只有她安静的样子,让他的心紧绷。
      楚云端害怕得抱住曲襄襄,终于不再隐瞒,一条一条解释清楚。

      楚云端的世界在遇到曲襄襄之前,是另一种模样。那时,他的计划井然有序,目标清晰明了:出国读研,追逐更广阔的世界和更耀眼的未来。他不曾犹豫,也未曾觉得这样的选择有什么不妥。

      可是,曲襄襄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原本一成不变的轨迹搅乱了。和她在一起后,他第一次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选择。

      只是,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流逝,假期里他没有报名夏令营。即使现在全力以赴拿到保研名额,也不一定能留在华大经院。这些事让楚云端自己一个人忧心就够了,不要再让曲襄襄操心内疚。

      “我确实是因为你才想放弃出国留学,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我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请你相信我好吗?”
      楚云端很少说话如此急切不讲章法,有太多话堆在嘴边,他生怕说慢一点,曲襄襄就要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而这也是楚云端之前选择不告诉曲襄襄的原因。

      像是心中的那些疑云被全部拨开的清明,又像是被突然揭开的伤口,鲜血直流的畅快,却不知如何自愈。
      “可是你就是因为我放弃出国,因为我错过夏令营,现在保研都成问题。”曲襄襄什么都听明白了。

      楚云端看着她的表情,心头一紧,语气更显迫切:“我的确是因为你改变决定,可一个人为另一个在乎的人改变,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也为我改变过,比如想吃生煎包却陪我去吃油泼面。”

      “这不一样!”曲襄襄声音拔高,语气急切,“出国留学能和生煎包一样吗?”

      曲襄襄认为自己不能去的出国留学,楚云端更要珍惜,而不是这样随随便便的放弃。

      “我不能去留学,那是我的人生,你没必要为了我降级。现在留学留学不去了,保研保研没offer……到底该怎么办啊,楚云端,到底该怎么办?”曲襄襄崩溃地捂住自己的头,再次剧烈地哭泣。

      曲襄襄崩溃的样子让楚云端忍不住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意气用事,是否真的做错了决定。

      曲襄襄最终还是没办法原谅楚云端的擅自决定,彻夜难眠。她没办法理解楚云端,可也没有立场责怪楚云端,因为她才是罪魁祸首。

      楚云端让她不要担心,他还可以考研,让曲襄襄相信他。曲襄襄不理解,楚云端明明既可以保研又可以出国,怎么就落得和她一样只能考研的地步。

      她觉得自己像拴在楚云端脚脖子上的一根黑粗秤砣,让那个本该青云直上、拥有美好前程的年轻人,因为一时幼稚,万劫不复。

      ---

      凌晨三点,舍友已经全部熟睡,曲襄襄还在辗转反侧,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她看着妈妈的名字闪烁,心头一阵预感不妙。她拿着手机下了楼。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慌乱,带着熟悉的无助和懦弱。
      “襄襄,你爸出事了!”余美玉的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他还在派出所熬着呢,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你快想办法啊!”

      曲襄襄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提起精神关心:“怎么了?”

      事情的经过被讲得零零散散,主观评价远远多余对客观事实的描述,但曲襄襄很快拼凑出完整的画面——曲德志“炒股”赔钱后,决定改过自新,租了个摊位卖鱼。这个月的摊位费拖欠许久,市场老板娘一再催促,最后双方争执升级,甚至动了手——老板娘打了曲德志一巴掌。报警后,本该是简单的互相道歉,曲德志却偏偏记恨在心,非要反过来索赔十万。协商无果,派出所里僵持到深夜。

      “妈,他自己有错在先,为什么还非要闹成这样?”曲襄襄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敲着椅子的木质横纹面。

      “你爸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面子最大,随便让他道歉?那怎么可能!”余美玉声音急得几乎要炸开,“襄襄,这事得你帮忙,想想办法,不能让你爸就这么被人欺负了!”

      曲襄襄冷笑了一声,语气里藏着针:“欺负?他要是想要钱,怎么当时不做验伤报告。又坏又蠢,自己明明有错在先,想追究别人也不保留证据,没监控没验伤报告,谈的时候态度也不好……你不要一直对我重复不能让他随随便便被打,我听见了……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清楚,我才能帮你想办法。你们告诉他们一个你们能接受最低底线的数,不给就拘留,这事很简单。”

      余美玉被她顶得哑口无言,只在电话那头喘着气。忽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曲临阳。他声音不小:“妈,大半夜的,这事你和襄襄说干嘛?!她一个人在外地上学,你这不是让她担心吗?”
      紧接着,曲临阳对着电话说:“襄襄,这事你不用管,我在家呢,放心吧。不睡觉接什么电话,睡觉去!”

      电话挂断后,曲襄襄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抬头望着夜空发呆。
      夏末的夜晚透着一丝凉意,月光从头顶的枝叶间洒下来,细碎的光点落在地上,如同打翻的银粉,散乱而静谧。风从树梢拂过,带来些许晚来的凉爽,轻轻拨动她耳边垂下的碎发。隐隐还能看见几只飞蛾扑棱着翅膀,在昏暗的路灯下盘旋。

      曲襄襄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那片被月光镀亮的空白处。她盯着那里,像是在看,又像是在想什么。月色冷而澄澈,光影勾勒出她略显瘦削的侧脸,眼底的情绪模糊,像沉在湖底的细沙,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她脑海里浮现出之前打视频母亲一边炒菜一边絮叨的场景:
      “襄襄,你劝劝你爸,让他早点交摊位费,别总胡吃海喝了!”
      “我怎么劝?”她曾这么问。
      “你爸最疼你了!”母亲理所当然地说,“你说什么他都听的。”

      爸爸很爱曲襄襄,妈妈很爱曲襄襄,这样的谎言,曲襄襄信了将近二十年。每次戳破一层谎言,她都痛到没有知觉,如同此刻一样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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