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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
赏花宴行至中途,皇后娘娘似乎终于想起了今日的另一位“主角”,笑着对方嘉钰招了招手:“嘉钰这孩子,今日这身打扮倒是清雅,过来让本宫瞧瞧。”
方嘉钰心头一紧,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皇后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笑容慈爱:“瞧瞧,这孩子模样是越发好了,学问也好。前些日子在潼川立了功,陛下都夸你‘忠勇可嘉’呢。”
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江砚白,又落回方嘉钰脸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深意,“说起来,砚白那孩子也是极好的,年少有为,品性端方。你们年轻人,又同在潼川共过事,想必很是投缘吧?”
一瞬间,周遭似乎安静了许多,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方嘉钰身上,包括刚刚在江砚白那里铩羽而归、正冷眼旁观的端敏公主。
方嘉钰只觉得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汗。
皇后这话,看似寻常的关怀,实则绵里藏针!他若回答与江砚白只是寻常同僚,显得生分,也违背本心;若表现得过于熟稔,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给了公主和皇后借题发挥的余地?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大脑飞速运转,正斟酌着该如何应对这刁钻的问题,眼角余光却瞥见,一直静立水边的江砚白,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望了过来。
那眼神,沉静如水,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方嘉钰忽然就不慌了。
他抬起眼,对着皇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少年人羞涩与恭敬的笑容,声音清朗地回答:“回娘娘的话,江大人学识渊博,刚正不阿,是晚辈学习的楷模。在潼川时,多亏江大人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晚辈才能侥幸立下微末功劳,实在不敢与江大人并称投缘,唯有敬佩之心。”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江砚白,表明了自己对他的敬佩,又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前辈与后辈”、“上官与下属”的框架内,合乎礼法,让人挑不出错处。
皇后看着他,目光深邃,脸上的笑容不变,点了点头:“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
方嘉钰暗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听得端敏公主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方公子过谦了。本宫听闻,在潼川时,方公子与江大人可是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呢。江大人对方公子,亦是关怀备至,甚至不惜以身相护。这般情谊,若只说是敬佩,未免也太见外了吧?”
她话音落下,御花园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方嘉钰、江砚白和公主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看好戏的兴奋。
方嘉钰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顶了上来。公主这是……要撕破脸了?
他正欲开口反驳,却见江砚白已迈步走了过来。
他步履从容,在众人瞩目下,走到方嘉钰身侧半步之前的位置站定,先是向皇后行了一礼,然后才转向端敏公主。
江砚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四周:“公主殿下谬赞。潼川之事,乃臣职责所在。方公子忠勇,不顾自身安危助臣良多,臣感念于心,多加照拂,亦是分内之事。”
“至于形影不离、以身相护,”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公主带着挑衅的视线,语气淡漠却斩钉截铁,“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同袍之间相互扶持,乃常态。若因此惹来非议,臣以为,是对所有在潼川浴血奋战将士们的不敬。”
他这一番话,直接将公主那充满暧昧的指控,拔高到了“诋毁军功”、“不敬将士”的高度!
端敏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在江砚白那冷冽的目光和周围骤然变得异样的视线下,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皇后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女儿,又看了看并肩而立、一个面色平静一个强作镇定的江砚白和方嘉钰,最终,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砚白说得是,是本宫和端敏失言了。战场凶险,同袍之情确实珍贵。”
她挥了挥手,示意这场风波就此过去:“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那边的牡丹开得正好,大家都去看看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附和着散开,只是投向江砚白和方嘉钰的目光,愈发复杂难辨。
方嘉钰站在原地,看着身旁江砚白挺拔而坚定的侧影,听着他刚才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什么公主,什么流言,什么皇后的试探……
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悄悄地,在宽大的袖袍下,伸出手指,极快极轻地,勾了一下江砚白垂在身侧的手。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一触即分。
江砚白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也没有回头。
御花园那场不见刀光剑影,却字字诛心的交锋,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在京城权贵圈子里炸开了锅。
江砚白那番“不敬将士”的言论,堪称绝杀,不仅将端敏公主逼到了墙角,连皇后娘娘都不得不亲自下场打圆场。
效果立竿见影——关于“公主与江状元”的流言蜚语虽未完全平息,但至少明面上,再没人敢大肆编排那所谓的“龙凤缘”了。毕竟,谁也不想被扣上一顶“诋毁军功”的大帽子。
端敏公主据说回宫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摔碎了好几件珍玩,但也仅此而已。至少在明面上,公主府的攻势,暂时偃旗息鼓了。
方嘉钰对此结果十分满意,连着两日胃口大开,连带着看府里那几株被他嫌弃不够名贵的兰花都顺眼了许多。
然而,这口气松得太早。
第三日头上,他正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本新淘换来的山水杂记,观墨就期期艾艾地蹭了进来,手里还捏着张素雅的花笺。
“公子……”观墨的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公主府……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方嘉钰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腿上。他猛地坐直身体,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火苗又窜起了火星子:“她又想干什么?!送点心?送诗词?还是送她自己绣的帕子?!”他越想越离谱,脸色也越来越黑。
观墨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这次不是给江大人的……是、是给您的。”
方嘉钰愣住了:“给我?”他接过那张花笺,展开一看,上面是端敏公主亲笔所书,字迹娟秀,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邀他三日后去城外的皇家马场赛马,说是“久闻方公子马术精湛,心向往之,望不吝赐教”。
“赐教?”方嘉钰捏着花笺,气得差点笑出声,“她这是什么意思?江砚白那里走不通,就来迂回战术,从我这里下手?把我当什么了?撬动那块木头的支点吗?!”
他感觉自己被严重侮辱了。公主这举动,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觉得他好拿捏,是个可以随意摆布的筹码!
“不去!”他把花笺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犹不解气,又踩了两脚,“告诉她,本公子没空!”
观墨苦着脸:“公子……这、这毕竟是公主的邀约,直接回绝,恐怕……”
“恐怕什么?怕她告到陛下那里去?”方嘉钰梗着脖子,胸口起伏,“去就去!本公子还怕她不成!”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知道,直接撕破脸并非上策。可让他去应付那位明显不怀好意的公主,他是一万个不情愿。
一股浓重的憋屈和烦躁涌上心头,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观墨,”他忽然有气无力地瘫回榻上,拉过旁边的薄毯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声音闷闷的,“我病了。”
观墨:“……啊?”刚才还中气十足骂人呢,这病来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对,病了。”方嘉钰把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瓮声瓮气地强调,“头疼,浑身没力气,心口也堵得慌。很严重,起不来床了。”
观墨看着他家公子那双在毯子边缘骨碌碌转动的、明显与“病重”不符的明亮眸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小的去请太医?”
“请什么太医!”方嘉钰立刻否决,“小病,静养就好。你……你去都察院,告诉江砚白,就说我病了,病得很重,下不了地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别提公主邀约的事。”
观墨:“……” 他好像明白自家公子在打什么主意了。这哪是病了,这分明是……撒娇耍赖,寻求安慰和外援来了。
虽然觉得自家公子这行为着实有些幼稚,但观墨还是认命地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方嘉钰把自己裹在柔软的毯子里,听着观墨的脚步声远去,心里那点烦闷奇异地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期待和一丝……心虚。
他这算不算是……谎报军情?
不管了!反正他就是不舒服!被公主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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