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盛夏

　　午后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逐渐吞噬，天空泛起一层铅灰。当谢言、宋翊一群人从小食堂走出来时，空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下午什么课来着？”林海涛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问。

　　“两节数学连堂，老张的课。”简嘉恒翻了个白眼，“又要睡过去了。”

　　宋翊正低头回着手机消息，闻言抬头：“老张还好吧，至少不抽人回答问题。”

　　谢言走在宋翊身侧，手里拿着刚才在食堂便利店买的一盒牛奶，插好吸管后自然然地递到宋翊面前。宋翊接过，咬着吸管喝了一口，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谢言问，声音很轻。

　　“没事。”宋翊摇摇头，把手机塞回口袋，但眉宇间那丝烦躁却没有散去。

　　谢言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他的手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那里从午饭后就开始有些闷，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压着。他习惯了这种偶尔的不适，只当是天气变化的影响。

　　下午第一节数学课刚开始不久，宋翊的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了好几次。他趁着老张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偷偷拿出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快速回了条消息，然后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但这细微的动静没有逃过谢言的眼睛。他手中的笔顿了顿，在草稿纸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划痕。胸口的闷痛似乎加重了些，他轻轻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

　　第二节数学课上了一半，教室后门被人轻轻敲了敲。一个外班的男生探进头来，朝宋翊的方向做了个手势。

　　老张皱了皱眉，但看到是学生处的人，还是点了点头。

　　宋翊站起身，神色有些紧绷。他看了一眼谢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谢言的肩膀，低声道：“我出去一下。”

　　谢言没有回头，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宋翊快步走出教室的背影，心口那阵闷痛忽然变得明显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收紧。

　　二十分钟过去了，宋翊没有回来。

　　谢言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拿起手机，在桌下给宋翊发了条消息：【？】

　　没有回复。

　　又过了十分钟，下课铃声响起。老张刚宣布下课，谢言就站起身，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他快步走出教室，在走廊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宋翊的身影。

　　林海涛和简嘉恒也跟了出来。

　　“翊哥呢？”林海涛挠头，“刚才那人谁啊？”

　　“好像是学生处的干事。”简嘉恒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谢言没有接话，径直走向楼梯间。他的步伐依然平稳，但熟悉他的人能看出那平静表面下隐约的紧绷。胸口的不适随着他的快速走动而加剧，他不得不放慢了些脚步，手指悄悄按在左胸的位置。

　　走到一楼，正好遇到谭梓奚和颜昕昕从另一侧的楼梯下来。谭梓奚看到谢言，脚步顿了顿。

　　“找宋翊？”她直接问。

　　谢言看向她，脸色有些苍白：“你知道？”

　　谭梓奚朝教学楼后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十分钟前看见他往旧体育馆那边去了，脸色不太好。跟他一起的还有几个看着眼生的人，不像我们年级的。”

　　旧体育馆因为正在维修，平时很少有人去。

　　谢言的眸光沉了沉，转身就朝那个方向走去。胸口的闷痛让他呼吸有些急促，但他强行压下了不适。

　　“等等，学霸，我们跟你一起去！”林海涛赶紧跟上。

　　简嘉恒也快步追上：“说不定是外校的人来找麻烦，人多点好。”

　　谭梓奚看了一眼颜昕昕：“你先回教室。”

　　颜昕昕拉住她的手，眼神担忧：“奚奚……”

　　“没事，我去看看。”谭梓奚的语气不容置疑，又对谢言说，“你脸色不太好，要不……”

　　“我没事。”谢言打断她，脚步没有停。

　　五人匆匆穿过校园，朝旧体育馆方向走去。越靠近那里，周围的环境就越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旧体育馆是一栋老式建筑，墙皮有些剥落，周围堆放着一些建筑材料。还没走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争执声，声音不大，但充满了火药味。

　　“宋翊，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脸？你配提这两个字？”

　　是宋翊的声音，冰冷而带着明显的怒意。

　　谢言的脚步顿了一下，胸口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尖锐。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更快地朝声音来源处走去。林海涛和简嘉恒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

　　旧体育馆的后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谢言推开门，看到的场景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空旷的场地中央，宋翊被五六个男生围在中间。那些人看起来比他们大一些，穿着便服，不是苑钦三中的校服。为首的是个染着黄毛的高个子，正指着宋翊的鼻子骂着什么。

　　而宋翊，校服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了，只穿着那件红色T恤，袖子卷到了手肘。他的嘴角有一小块淤青，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盯着那个黄毛。

　　地上散落着几根断裂的拖把杆，显然刚才已经动过手了。

　　“翊哥！”林海涛喊了一声。

　　那群人闻声回头。黄毛看到又来了几个人，嗤笑一声：“哟，搬救兵来了？就这几个书呆子？”

　　他的目光扫过谢言，在谢言那张过于清隽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宋翊，你现在就跟这种弱不禁风的好学生混在一起？难怪越来越怂。”

　　宋翊的眼神更冷了，他往前踏了一步，却被谢言拉住了手腕。

　　那一下拉得很用力，宋翊能感觉到谢言手指的冰凉和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侧过头，看到谢言的侧脸。谢言的脸色比平时更白，左眼角的那颗泪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滴凝固的墨。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表情却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

　　“别动手。”谢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宋翊愣了一下。他很少听到谢言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是请求，不是商量，而是一种近乎命令的平静。他能感觉到谢言握着他手腕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黄毛却笑了：“怎么，好学生怕了？宋翊，你什么时候变成需要人护着的乖宝宝了？”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也跟着哄笑起来。

　　谢言松开了宋翊的手腕，往前走了半步，正好挡在了宋翊身前半个身位。他看向黄毛，声音依旧平稳，但宋翊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这里是学校，打架的后果你们清楚。”

　　“学校？”黄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宋翊打架的时候可没想过这是学校。去年在西街，他一个人撂倒我们三个兄弟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那是你们先动的手。”宋翊在谢言身后冷冷开口，“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是因为你们想抢初中生的钱。”

　　黄毛的脸色变了变：“少他妈废话！今天就是来找你算账的！”

　　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林海涛和简嘉恒往前站了站，虽然有点紧张，但也没退。谭梓奚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但眼神一直盯着场中的动静。

　　谢言却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黄毛一怔：“什么？”

　　“现在是上课时间，非本校人员不能入内。”谢言说，目光扫过他们几个，“门卫不会放你们进来，除非有学生带路。”

　　他的视线落在了黄毛旁边一个一直低着头、有些躲闪的男生身上。那个男生穿着苑钦三中的校服，虽然背对着门口，但谢言还是认出了他——高二七班的一个学生，平时名声就不太好，据说经常跟校外的人混在一起。

　　那个男生被谢言看得浑身不自在，往黄毛身后缩了缩。
　　黄毛啐了一口：“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的事。”谢言的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冰棱一样清晰，“带校外人员入校寻衅滋事，按照校规，最轻也是记大过，严重的可以开除。”

　　他顿了顿，看向那个穿校服的男生：“你觉得，如果教导主任知道是你带他们进来的，会怎么处理？”

　　那个男生的脸一下子白了。

　　黄毛怒道：“你他妈吓唬谁呢！”

　　“是不是吓唬，你可以试试。”谢言拿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通话界面，而通话对象赫然是“学生处王主任”，“需要我现在拨出去吗？”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黄毛死死瞪着谢言，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虚张声势的痕迹。但谢言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而且他的脸色真的很不好，苍白得像纸，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行，宋翊，今天算你走运。”黄毛最终咬了咬牙，指着宋翊，“但这事没完。出了校门，我看还有谁能护着你。”

　　他挥了挥手，带着几个人朝门口走去。经过谢言身边时，他狠狠瞪了谢言一眼，但谢言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那个穿校服的男生经过时，谢言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他浑身一颤：“七班的李志是吧？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下一次。”

　　男生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等那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旧体育馆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林海涛长出一口气：“我靠，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打起来了……”

　　简嘉恒擦了擦额头的汗：“学霸，你也太猛了，刚才那架势……”

　　谭梓奚看了谢言一眼，眉头微皱：“你还好吗？”

　　谢言没有回答。他背对着所有人，手扶着旁边堆放的建材，肩膀微微起伏。宋翊这才注意到，谢言的呼吸声很重，很不规律。

　　“谢言？”宋翊上前一步，想去扶他。

　　谢言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慢慢转过身，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嘴唇甚至有些发青。但他看着宋翊，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你受伤了。”他说，声音有些发虚。
　　“小伤，没事。”宋翊移开视线，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谢言的状态明显不对，“你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

　　谢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落在那块淤青上，看了很久，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但脊背挺得很直。

　　“谢言！”宋翊快步追上去，想扶他，却被谢言轻轻避开了。

　　“我没事。”谢言说，声音很轻，“走吧。”

　　回教学楼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的距离。宋翊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看到谢言苍白的侧脸和沉重的步伐，话又咽了回去。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谢言——不是生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冻伤的平静，以及那明显不对劲的身体状态。

　　下午剩下的课，谢言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依然坐得笔直，但宋翊注意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额角的冷汗一直没有干。中途谢言甚至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瓶，趁着老师不注意，倒出两片药吞了下去。

　　那是宋翊熟悉的药——谢言心脏不舒服时会吃的药。

　　这个认知让宋翊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谢言的心脏病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医生说只要注意休息、避免剧烈情绪波动就问题不大。但今天……

　　放学铃声响起，谢言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宋翊连忙帮他整理，小心翼翼地问：“言言，要不要去医务室？”
　　谢言摇摇头，声音很轻：“不用，回家休息就好。”

　　走到校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等在路边。司机看到谢言苍白的脸色，立刻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

　　谢言先上了车，宋翊跟着坐进去。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车内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宋翊终于忍不住，伸手想去探谢言的额头：“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去医院……”

　　他的手在半空中被谢言避开了。

　　不是推开，不是甩开，只是一个细微的侧身，就让他的手落了空。

　　宋翊的动作僵在那里。

　　谢言靠着车窗，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但比刚才平稳了些。

　　“谢言……”宋翊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没事。”谢言睁开眼睛，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休息一下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引擎声淹没。

　　宋翊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知道谢言在生气，也知道谢言的心脏不舒服很可能跟今天的事情有关。这种认知让他既心疼又慌乱。

　　“今天那几个人是去年在西街碰到的，当时他们在勒索几个初中生，我看不过去就……”宋翊语速很快，试图把事情说清楚，“我没想到他们会找到学校来，那个李志，我根本不熟，不知道他怎么会……”

　　“所以你就一个人去了旧体育馆。”谢言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但宋翊听出了那平静下的疲惫，“明知对方有五六个人，明知他们来者不善。”

　　宋翊噎住了。

　　“如果我没去，如果谭梓奚没看到，如果他们没有因为校规有所顾忌，”谢言慢慢转过头，看向宋翊。车窗外掠过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他左眼角的那颗泪痣和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你今天打算怎么办？一个人打六个？还是等着被打进医院？”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宋翊心上。

　　“我能应付。”宋翊低声说。

　　“应付？”谢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淡得几乎没有温度，却让宋翊的心狠狠一揪，“宋翊，你所谓的应付，就是带着一身伤回来？”

　　“这只是小伤！”宋翊提高了声音，“我以前受过比这重得多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谢言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翻涌起了清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是愤怒，是后怕，是深深的无力和……受伤。

　　宋翊被那样的眼神刺痛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是啊，你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谢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所以你觉得自己无所谓，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翊想解释，但谢言已经转回了头，重新看向窗外。

　　“停车。”谢言说。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把车靠边停下。

　　谢言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宋翊连忙跟着下车：“谢言！你去哪儿？你现在的状态不能一个人……”

　　“我想一个人走走。”谢言没有回头，“你先回去。”

　　“可是你的心脏……”

　　“我带了药。”谢言打断他，声音很轻，“宋翊，让我静一静。”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被晚风吹散。但宋翊听出了里面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那掩饰不住的疲惫和难受。

　　他站在路边，看着谢言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的暮色里，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谢言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没有。
　　宋翊站在原地，三月傍晚的风吹在身上，冷得刺骨。他忽然想起刚才在旧体育馆，谢言挡在他身前时挺直的脊背，和那苍白得吓人的脸色。

　　也想起谢言问他“你今天打算怎么办”时，那双眼睛里深不见底的暗涌，和那明显不稳定的呼吸。

　　他抬手碰了碰嘴角的淤青，那里火辣辣地疼。

　　但更疼的，是心口某个地方——为谢言的身体担心，为谢言的生气难过，为自己的莽撞后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海涛发来的消息：【翊哥，没事吧？学霸好像很生气，他脸色看起来好差……】

　　宋翊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收起手机，看了一眼谢言消失的方向，最终没有追上去。

　　他知道谢言需要空间。而他也需要时间，想清楚一些事情。

　　比如为什么谢言的反应会这么大——不只是生气，更是因为担心到引发了身体不适。

　　比如为什么自己看到谢言那样离开时，心里会这么慌——不只是怕他生气，更是怕他的身体出事。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宋翊慢慢走回公寓楼下，抬头看向那扇熟悉的窗户——漆黑一片。

　　谢言还没回来。

　　他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火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尼古丁的味道涌入肺里，却没有带来往常的平静。他烦躁地掐灭了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晚上七点，八点，九点……

　　谢言还是没有回来。

　　宋翊坐不住了。他拿出手机，拨了谢言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了。

　　宋翊的心脏猛地一沉。

　　谢言的心脏不好，虽然医生说问题不大，但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万一不舒服……这个念头让宋翊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站起身，开始在附近寻找。学校附近的街道，常去的书店，便利店，甚至公园……都没有谢言的身影。

　　谢言在南城没有别的去处。他们的公寓是谢言名下的，谢言的家人都在外地，他在这里除了宋翊，几乎没有其他亲近的人。

　　这个认知让宋翊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最终回到了公寓楼下，靠在单元门旁的墙上，眼睛死死盯着街口的方向。每一次有车灯照亮街角，他都希望能看到谢言的身影。

　　深夜十一点，一辆出租车在街口停下。

　　车门打开，谢言走了出来。

　　他依然穿着下午那身衣服，肩膀上落了些夜露的湿意，脸色在路灯下苍白得像纸。左眼角的泪痣在夜色里像一个暗淡的记号。他的步伐很慢，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

　　宋翊几乎是冲过去的。

　　“谢言！你去哪儿了？！”他的声音因为着急和恐惧而有些发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的心脏……”

　　谢言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但也疲惫得让人心疼。

　　“随便走走。”他说，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虚弱，“我没事。”

　　他想绕过宋翊朝单元门走去，但脚步一个踉跄。

　　宋翊立刻扶住他，这一次谢言没有避开。宋翊能感觉到谢言的手臂在微微发抖，身体也比平时更冷。

　　“你……”宋翊的声音哽住了。他小心地扶着谢言，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我们回家。”

　　谢言点了点头，任由他扶着。

　　两人慢慢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宋翊紧紧挨着谢言，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和过低的体温。

　　“冷吗？”宋翊轻声问。

　　谢言摇摇头，但嘴唇有些发青。

　　回到家，宋翊先扶着谢言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立刻去倒了杯温水，翻出谢言的药。“先吃药。”他把水和药片递到谢言面前，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谢言接过，安静地吃了药。温水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点，但疲惫依然很明显。

　　“谢言，”宋翊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很低，“对不起。”

　　谢言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手中的水杯。

　　“今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宋翊继续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我不该一个人去，不该让你担心，更不该……害你不舒服。”

　　谢言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宋翊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他看着谢言苍白的侧脸，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我看到你这样子，比我自己受伤还难受。”

　　谢言慢慢转过头，看向他。灯光下，他的眼睛很黑，很深，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宋翊，”他的声音很轻，“你知道我今天最怕什么吗？”

　　宋翊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最怕的，不是你跟人打架，不是你会受伤。”谢言说，“我最怕的，是看到你处在危险中时，我什么都做不了。是看到你受伤时，我连走到你身边都要先稳住自己的心跳。”

　　他的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今天在旧体育馆，当我看到你嘴角的伤，看到那些人围着你的时候，”谢言停顿了很久，久到宋翊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我的心脏……跳得很快，很乱。我在想，如果我来晚了，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如果因为着急，连走到你身边的能力都没有，我该怎么办。”

　　宋翊的心被狠狠揪紧了。他终于明白谢言今天的反常不只是生气，更是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无力和恐惧。

　　“我不知道。”谢言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宋翊，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真正的危险，我这样……能做什么。”

　　他说完，闭上眼睛，靠在了沙发背上。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宋翊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谢言冰凉的手。“你不需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定，“你只需要好好的，就够了。”

　　谢言睁开眼睛，看着他。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宋翊握紧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不会再让你这样担心。”

　　谢言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宋翊感觉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伸手抱住谢言，把人轻轻拥进怀里。谢言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把脸埋在了宋翊的肩膀。

　　“对不起。”宋翊在他耳边重复，“对不起。”

　　谢言没有回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窗外夜色深沉，三月的风轻轻敲打着玻璃窗。屋内，两个少年紧紧相拥，像是要把彼此嵌进骨血里。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有些情绪不需要表达。一个拥抱，一次交握，一个眼神，就足够。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生气。

　　因为深爱，所以才会害怕。

　　因为这个人是谢言——那个有心脏病、需要小心呵护的谢言，所以宋翊的每一次冒险，都成了悬在他心上的刀。

　　而这个夜晚，他们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一个会因为担心而发病，一个会因此学着珍惜。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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