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度仰望

　　握着那张带着陆朝阳体温和决绝的银行卡，林序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冲下天台，朝着医院狂奔。寒风如同刀子割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胸腔里只有那颗因为恐惧和希望而疯狂擂动的心脏。

　　冲回医院缴费处，他将银行卡和写有密码的纸条一起塞进窗口，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奔跑而断断续续：“缴……缴费！ICU，焦桂芳！”

　　收费员熟练地操作着，刷卡，输入金额。林序死死盯着屏幕，屏住呼吸，直到听到那声清脆的“缴费成功”的提示音，他才像虚脱一般，整个人瘫软下来，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混杂着汗水，无声地流淌。

　　钱，暂时够了。奶奶，有救了。

　　这个认知带来片刻的眩晕般的解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关于这笔钱来源的负罪感，以及陆朝阳最后那个惨淡笑容和“保重”两个字带来的、尖锐的心痛。

　　他办理完所有手续，得到允许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ICU病房区域。厚重的玻璃门隔绝了内外，里面是各种精密仪器和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他看不到奶奶，只能透过门上一个小小的探视窗，看到里面一排排病床上模糊的轮廓，和各种监护仪器闪烁的、令人心慌的灯光。

　　护士告诉他，奶奶情况暂时稳定，但仍在危险期，需要绝对静养，不能探视。

　　他只能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影子，默默地站在ICU门外冰冷的走廊里，隔着那扇厚重的玻璃，无声地守望着。

　　时间在医院里变得模糊而漫长。窗外的天色由暮转暗，最后彻底被黑夜吞噬。走廊里的灯亮着，白晃晃的，照着他苍白失神的脸。消毒水的味道无处不在，渗透进他的每一个毛孔。

　　偶尔有医护人员进出，沉重的门开合间，能听到里面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能看到一闪而过的、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脆弱身影。每一次，都让林序的心脏揪紧。

　　他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各种混乱的思绪填满，无法停歇。

　　奶奶痛苦喘息的样子，陆朝阳绝望空洞的眼神，陆父冰冷威严的面孔，那张沉重的银行卡，还有他自己说出的那些伤人的话语……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旋转，折磨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他想起陆朝阳最后离开天台时的背影，那么孤独，那么决绝。他为什么会去天台？他坐在护栏边缘时，在想什么？是因为自己那些话吗？是因为保送资格吗？

　　一种更深的不安，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早已没电自动关机。他找不到任何方式联系陆朝阳，也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样了。那个像太阳一样的人，似乎正被他一点点拖入无尽的黑暗。

　　愧疚和担忧，如同两只巨手，反复揉搓着他的心脏。

　　深夜的医院走廊，寂静得可怕。只有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呻吟声，提醒着这里是与死亡搏斗的前线。林序又冷又饿，身心俱疲，但他不敢离开，生怕一转身，就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他就这样，像个固执的、被遗弃的影子，守在ICU门外，直到天际再次泛起鱼肚白。

　　护士换班时，告诉他奶奶的情况没有恶化，算是暂时稳住了一点。但这并不能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需要去给手机充电，需要联系学校请假，也需要……想办法弄点吃的，维持基本的体力。

　　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出住院部大楼。清晨的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渐渐苏醒的城市，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独。

　　光，因为他，似乎正在熄灭。
　　而他这片阴影，除了守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还能去哪里？

　　他抬起头，望着医院灰白色的、巨大的建筑体，某一层楼的某个窗户后面，是他生命垂危的奶奶。
　　而另一个方向，那个他不敢去想、不敢去联系的人，此刻又身在何方？是否安然无恙？

　　ICU窗外的影子，守望着生的希望。
　　却也背负着，可能摧毁另一个生命的、沉重的罪孽。

　　（第五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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