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御山河

作者:皮不笑就个乐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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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回桂宁归人留后手 狱中对饮探本心



      回前诗
      青史无凭月有痕,
      银灯半盏照冤魂。
      侯门深似秋江水,
      一入风波便起根。

      退堂后,齐王先命衙役护送张翠喜上车,低声交代:“到桂宁侯府,先报平安,再闭门静养,勿与外人周旋。”待车驾辘辘远去,他才转身,对着堂上诸位一拱手。

      “诸位,”齐王声音不高,却稳,“我先护送张翠喜回桂宁侯府,就此别过。”

      钱为业眉头一挑,忍不住问:“王爷,此事既已了结,何需亲送?”

      “了结的是指控,不是人心。”齐王淡淡一笑,“张翠喜蒙冤已久,我送她一程,既是安抚,也是示信。尚书大人,你且宽心。”

      钱为业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讪讪点头:“是,是。”

      齐王目光转向孙幽古,语气诚恳:“丞相大人,多劳心了。为我之事,牵累大人在大理寺坐镇,改日必当登门致谢。”

      孙幽古捋须一笑:“王爷言重。老夫只是做分内之事。倒是王爷今日‘点到即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留一线,也是留后手。”

      “不敢当。”齐王颔首,“后续卷宗与物证,还需丞相与二位大人多多关照。”

      他又看向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拱手道:“李大人、王大人,今日辛苦。张翠喜案虽撤控,但相关物证与供词仍需封存细核,烦请二位会同御史台,把每一处疑点查清。若有进展,随时通报。”

      大理寺卿忙道:“王爷放心,属下必当尽心。”

      刑部尚书亦躬身:“是,王爷。臣这就命人封档,明日一早移交核查。”

      “好。”齐王应了一声,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钱尚书,你与桂宁侯府素有往来,烦请代为转告——张翠喜既已洗清冤屈,府中不可再为难她。若有差池,本王惟你是问。”

      钱为业心头一紧,忙道:“不敢,不敢。老夫这就去说。”

      “有劳。”齐王微微颔首,又对孙幽古补了一句,“丞相,明日一早,我在王府静候核查结果。若需我出面协调,随时传讯。”

      孙幽古点头:“老夫理会得。”

      说罢,齐王翻身上马,护从紧随其后。马蹄踏过青石板,渐行渐远。钱为业望着那背影,与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事重重,拱手散去。他翻身上马,缰绳一勒,沉声道:“各位,我先走一步了。”话落,挥鞭疾去,马蹄踏过青石板,一路疾驰直奔桂宁侯府。

      车马到了桂宁侯府门前,齐王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随从,冲守门的小厮道:“去请桂宁侯出来。”

      小厮刚要转身通报,就见府门内王世烈快步出门相迎,脸上堆着热络的笑,连连拱手:“久违久违!哎呀,齐王爷身陷囹圄,我竟未能及时探望,实在失礼,恕罪恕罪!”

      齐王抬手虚扶,语气平淡:“侯爷不必多礼,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他侧身指了指身后的马车,“今日特来,是为给侯爷见一个人。”

      “哦?什么人?”王世烈挑眉,目光好奇地投向轿帘。

      齐王示意随从掀开轿帘,张翠喜身着素净衣裙,缓步走了下来,神色平静无波。

      王世烈一见,顿时愣住,随即讪讪道:“这……这不是张姑娘吗?她不是还在大理寺受审吗?怎么会被放出来?”

      “是我放的。”齐王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翠喜一案,查来查去并无实证,既问不出什么,便该是无罪的。既然无罪,自然要放她出来,总不能让她平白蒙冤。”

      王世烈脸上的笑意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哈哈一笑:“王爷英明!张姑娘本就是个清白女子,能洗清冤屈再好不过!快,快请王爷与张姑娘入府,我已备下薄酒,为王爷压惊,也为张姑娘贺喜!”

      齐王颔首,侧身让张翠喜先行,自己紧随其后,踏入了桂宁侯府。桂宁侯王世烈一摆手,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先将张姑娘送进内院,好好伺候沐浴更衣,备上干净体面的衣裳,不许有半分怠慢。”

      “是,侯爷。”小厮应声上前,对着张翠喜躬身一礼,引她往后院去了。

      王世烈转头,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对着齐王道:“齐王请——上茶!”

      茶童提着铜壶疾步上前,在两人案几上各斟了一盏清茶,茶香袅袅。王世烈端起茶盏,叹了口气:“齐王身陷囹圄,我这心里一直记挂着,却没能及时探望,实在惭愧。今日朝堂之上,我人单力薄,也未能为王爷说上几句公道话,实在不该。”

      齐王放下茶盏,淡淡一笑:“哎,都是那高玉明小厮作祟,不值一提。今日特来,也是许久未见侯爷,只是想和侯爷唠几句闲。”

      “哦?王爷既有此心,那我理当奉陪。”王世烈眼睛一亮,忙道,“王爷今日来,想必不只是叙旧吧?张姑娘一案虽已撤控,但其中还有不少疑点,不知王爷下一步打算如何?”

      齐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在厅中扫过,缓缓道:“疑点自然要查。不过眼下,我更想听听侯爷的看法——你觉得,这背后是谁在捣鬼?”

      王世烈脸上的笑意一滞,随即沉吟道:“这……不好说。高玉明虽是始作俑者,但他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党派林立,谁都想借着此事搅乱局面,坐收渔翁之利。”

      他顿了顿,又道:“王爷素来无党无派,行事公正,此次却遭人构陷,想来是有人嫉妒王爷深得圣宠与仕林之心。依我看,此事怕是与钱为业脱不了干系——他素来与我不和,又急于攀附权贵,难保不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

      齐王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侯爷所言,不无道理。不过,没有实证,终究只是猜测。”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王世烈,“倒是侯爷,你与张翠喜相识一场,她的为人,你应该清楚吧?”

      王世烈心头一紧,连忙道:“张姑娘性情温婉,曲艺出众,本是个清白女子,只是被卷入这场是非之中,实在可惜。如今能洗清冤屈,也是她的造化。”

      “造化?”齐王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或许吧。不过,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张翠喜既已卷入其中,日后怕是还会遇到不少麻烦。侯爷身为她的旧识,又与桂宁侯府渊源颇深,还望多照拂一二。”

      王世烈连忙点头:“王爷放心!张姑娘既是王爷亲自送回的,我自然会好生照拂,绝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齐王颔首,端起茶盏,目光却落在窗外的庭院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此甚好。今日就先聊到这里,日后若有需要,还需侯爷多多相助。”

      王世烈忙道:“王爷客气!能为王爷效力,是我的荣幸。”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齐王便起身告辞。王世烈亲自送他到府门口,看着他翻身上马,挥鞭远去,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府门“吱呀”合拢,他转身便往内院快步而去。廊下花影细碎,内院静得只闻衣袂轻响。张翠喜已换了一身素白罗裙,乌发松松挽起,脸上不见脂粉,眉眼清浅,却比在暖乐楼时更显冷净。

      王世烈步入屋内,目光在她身上一停,语气放缓:“受苦了,张姑娘。”

      张翠喜抬眸,淡淡一笑:“不受苦。”她的声音轻柔,却隔着一层疏离,“不过是一场误会,如今已了。”

      “误会?”王世烈低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齐王亲自送你回来,面子给得足。”他抬手示意下人退下,屋内只剩两人,空气里渐渐浮起一丝冷意。

      张翠喜垂眸抚过袖口暗纹,不接话。

      王世烈走近两步,语气仍维持着体面,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淡:“你且好生歇着,府里会按规矩安置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只是往后,莫再与那些是非牵扯——齐王的情,领了便罢,别再让人抓到话柄。”

      张翠喜抬眸看他,眼底平静无波:“侯爷放心,我本就无意卷入。”

      “最好如此。”王世烈点头,语气冷了几分,“暖乐楼的旧路,你也别再念想。留在府中,安稳度日,便是你的造化。”

      他说完,转身便走,脚步干脆,没有半分留恋。屋内只剩张翠喜一人,她望着门外的光影,指尖缓缓收紧,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笑——所谓照拂,不过是另一种软禁。

      王世烈回到书房,反手掩上门,屋内只余一盏孤灯,光影在地上拖得细长。他背着手来回踱步,靴底碾过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眉头紧拧,暗自沉吟:“这齐王到底卖的什么葫芦药?他既不把高玉明连同钱尚书一并拿下,又为何将张翠喜放了?”

      他停在窗前,指尖叩着窗棂,眼底满是疑云:“难道张翠喜被他收买了?或是她透露了什么要害?可瞧着她方才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又不像……”

      左思右想,心头的疑团越缠越紧,他只觉得一阵疲惫,猛地瘫坐在椅子上,后背重重靠着椅背,喘了口气。目光落在案上的茶盏,杯沿早已凉透,他低声喃喃:“张翠喜啊张翠喜,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齐王也不会平白无故将她送还给我……”他指尖摩挲着扶手的纹路,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背后,定还有我不知道的算计。”忽地,王世烈猛然站起,沉声吩咐:“快去请钱尚书进府,我有事相商。”

      管家不敢耽搁,立刻传话给小厮。小厮应声而去,牵马备鞍,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尚书府。到了府门前,他抬手“啪啪啪”急促叩门,高声道:“快来人!我是桂宁侯府的人,侯爷有事要请尚书大人相商!”

      钱尚书正在书房,听闻是侯府来人,眉头一挑,忙换了一身常服,对管家道:“你先去应付一下,问清缘由。”管家应声出门,片刻后回报。钱尚书自语:“这桂宁侯突然叫我过去,不知是何事。”他沉吟片刻,又道,“看来是想问个清楚。”

      他整理了整理衣襟,迈步出厅,吩咐备车。于是钱尚书迈着四方步,跨门而出,登车落座。车马辘辘,一路疾驰,不多时便到了桂宁侯府门前。钱尚书刚踏下马车,便见王世烈在侯府门前相迎,神色凝重却不失礼数。钱尚书一愣,忙拱手道:“哎呀,向来只有我进侯府的道理,哪有侯爷亲在门前等我的份?这可折煞下官了。”

      王世烈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大人劳苦功高,位居吏部,为国选贤任能,本侯在此等候,也是应当的。”他侧身一让,语气沉了几分,“府中备了清茶,大人里边请,我有要事与你相商。”王世烈亲自上前,握住钱尚书的手,沉声道:“你我同步向前。”

      钱尚书从未受过桂宁侯这般礼遇,心头不由一紧,暗忖:“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心慌,袖中汗湿了牙牌,面上却仍堆着笑:“那好,那我就借侯爷的光了,哈哈哈。”笑意虽浓,眼底却藏着几分不安。

      二人并肩步入内院,一路无言,直至书房门前。王世烈抬手示意:“上茶。”茶童应声而入,奉上清茶,又悄然退下,顺手将房门轻轻掩上。

      书房内,烛火摇曳,气氛骤然沉凝。王世烈端起茶盏,却不饮,目光锐利地看向钱尚书:“今日审案,究竟是何情由?请尚书大人详细说来。”

      钱尚书放下茶盏,定了定神,将大理寺堂上的情形一一禀报:“张翠喜一案,齐王点到即止,问了几句便让她签字画押,随后撤控放人;高玉明虽现身指证,却被齐王以‘未核实证’为由押下,并未深问;至于钱府与我……齐王也只是旁敲侧击,未有半分深究。”

      他说到此处,眉头紧锁:“侯爷,你说齐王这是卖的什么葫芦药?按说他本可借着高玉明一事,借机发难,虽未必能扳倒我,却也能让我元气大伤,可他偏偏处处留有余地,实在让人猜不透。”

      王世烈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冷了几分:“你如今身处险地,自己却还看不明白?齐王不深问,不是放过你,是在‘留后手’。”

      “留后手?”钱尚书一愣。

      “正是。”王世烈抬眸,眼底寒光一闪,“他让张翠喜、高玉明等人签字画押,那些供词读来平常,却在关节处留了活口,日后翻覆,便是层层网罗。今日他不逼你,是怕你狗急跳墙,牵扯出更多人,搅乱朝堂;他日时机成熟,他只需拿出这些‘属实’的供词,再辅以实证,便能一击致命。”

      钱尚书后背一凉,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襟:“这……这可如何是好?在下也想知道他的底细,可齐王素来行事滴水不漏,我实在查不到半点破绽!按说他不该对我这般‘宽容’,除非……”

      “除非他另有图谋。”王世烈接过话头,语气凝重,“他将张翠喜送回我府,看似是示好,实则是把一个烫手山芋丢给了我。张翠喜如今是‘无罪之身’,我既不能怠慢,又不能让她再卷入是非,稍有差池,便会落人口实。”

      他顿了顿,又道:“更可怕的是,张翠喜或许早已被他收买,或是知晓了什么要害。齐王这是在借她牵制我,也在借我试探她。你我如今,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钱尚书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王世烈放下茶盏,站起身,背对着他踱步:“慌也无用。当务之急,是查清张翠喜的底细,看看她是否真的被齐王收买;其次,是尽快找到高玉明案的实证,要么洗白自己,要么找到反击的筹码。”

      他转头看向钱尚书,眼神锐利:“尚书大人,你在朝堂根基深厚,眼线众多,此事还需你多费心。我则在府中盯着张翠喜,以防她再生事端。你我二人,必须同心协力,否则,迟早会被齐王一一扳倒。”

      钱尚书重重点头,语气带着几分决绝:“侯爷所言极是!在下定当全力以赴,绝不退缩!只是……齐王心思深沉,我们行事,怕是要更加谨慎才好。”

      “谨慎是必然的。”王世烈冷笑一声,“但也不能太过保守。有时候,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二人又密谈了许久,直至深夜,钱尚书才悄然离去。书房内,王世烈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这场博弈,他不能输。王世烈忽然叹了口气,语气漫不经心,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人心:“钱尚书啊,那齐王本该一死,为何会偏偏生出高玉明这一档子事?高玉明不是被你做掉了吗?”

      钱尚书一怔,随即苦笑道:“是啊,真是天不亡齐王。”

      “是啊,天不亡齐王啊。”王世烈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像在自语。

      钱尚书听到这第二声,背脊忽地一凉,觉出了其中的深意。他抬眼看向桂宁侯,试探着道:“侯爷,您这话……”

      王世烈摆手,神色已收敛回惯常的平静:“事情既如此,就不必再说了。现在我们没什么好牌了,还得盯着他——还有张翠喜。”

      他顿了顿,又道:“盯紧她,别让她再被人当刀使。”

      钱尚书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在下明白。”桂宁侯将茶碗端起,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却落在钱尚书脸上。

      钱尚书起身拱手:“在下家中有事,就此告辞。”

      王世烈淡淡道:“既是家中有事,那我也就不前去相送了。”

      钱尚书忙道:“哎,侯爷安坐,不必多礼。”

      他转身走出书房,脚步沉稳,却在跨出门槛时微微一顿。

      书房内,王世烈望着那背影,缓缓放下茶碗,低声自语:“人心隔肚皮,世事难料啊。”

      话音落,他垂眸敛目,眼底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与此同时,齐王从桂宁侯府出来,折道往大理寺去。到了监区,他抬手示意不必通报,径直走到周启元的囚室前。

      门内,周启元形容憔悴,却仍强撑着体面。齐王隔着铁栏看他一眼,淡淡道:“周师爷,受苦了。”

      周启元一怔,忙趋前躬身:“小人给齐王请安。”

      “不必如此。”齐王抬手,“开门,我要与周师爷对饮。”

      一旁的衙役面露难色,连忙劝阻:“王爷,此乃污秽之地,王爷贵体,岂能在此……”

      “什么贵体不贵体。”齐王打断他,目光沉了沉,“你们怎么如此对待周师爷?我又没有定他的罪,只是让他暂押。来,上好酒好菜。”

      语气强硬,不容置喙。衙役不敢再推辞,忙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二人对坐,囚室里烛火摇曳,酒肴简单却干净。周启元抱着警惕,目光不离齐王,缓缓开口:“齐王为何会来看我?”

      齐王拿起酒盏,淡淡一笑:“我也是狱友看狱友,难道不行吗?我刚脱牢狱之苦,想找人说说话。”

      周启元道:“只诉说心事?”

      “只诉说心事。”齐王点头,语气诚恳。他抬眸问,“周师爷是哪里人?”

      “我乃余杭人。”

      “哦,余杭是好地方。”齐王目光一远,缓缓道来,“自古江南多胜景,余杭尤甚。天目余脉入野,苕溪、西溪并流,清且涟漪;西湖烟雨、孤山梅影,四时皆有可观。”他停了停,又道:“不只风景,人文亦盛。余杭为丝绸之府,蚕桑为业,机杼声日夜不绝;又有新茶,谷雨前后,一旗一枪,香高味醇。学宫书院遍布,藏书之家辈出,‘诗礼传家’四字,在那里不是空话。”周启元听得微怔,眉宇间的警惕稍缓,低声道:“王爷对余杭倒是熟悉。”

      “曾游过几次。”齐王举杯,“山明水秀,人也灵秀。周师爷出自那里,难怪气度不一般。”

      周启元忙躬身:“王爷过誉。”

      “坐。”齐王示意,“今夜不谈案情,只谈余杭。你在余杭,少时最爱去何处?”周启元垂眸想了想,声音低了几分:“苕溪岸边,有一片竹林,春来新笋出,冬有寒翠。小人少时常去那里读书,听溪声,闻竹香,倒也清净。”

      “好景致。”齐王笑了笑,“‘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古调虽非为余杭而作,却也合江南清润之意。”他举杯,“来,为你那片竹林,也为这狱中难得的清净,饮一盏。”

      周启元犹豫片刻,还是端起杯,与他轻轻一碰,浅酌一口。酒入喉,暖意散开,紧绷的肩背似乎也松了些。齐王忽然问道:“你在余杭的家,如今还好吗?父母康健?妻儿平安?”

      周启元身子一僵,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托王爷的福,父母尚健,妻儿也都安好。只是小人身陷囹圄,未能在旁尽孝,心中愧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齐王点头,“‘父母在,不远游’,古人之言,非是拘人脚步,而是念那晨昏定省、膝下承欢的本分。你离乡三年,本为功名,却遭此缧绁之祸,父母倚门而望,妻儿辗转牵挂,这份煎熬,比狱中苦役更甚吧?”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却字字落在心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世间最憾之事,莫过于此。你向来谨慎持重,想必早把家人安康放在心上,如今身陷囹圄,定然日夜难安。”

      齐王抬手,为他添了半盏酒:“我今日来,不谈案情,不谈是非,只愿你知晓——守得住本心,方能对得起家人。你若心中有牵挂,便更要保重自身,留得清白之躯,日后方能归乡尽孝,与妻儿团聚。”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你在余杭竹林中读的圣贤书,在这狱中更该记得。”他举杯示意,“为你的父母妻儿,也为你心中的清明,饮这一盏。”周启元试探着说:“难道齐王今日到此只聊闲事,不问案情?还有,难道齐王真的不想了解其中缘由?”

      齐王笑了笑,道:“了解又如何?你们了解的事情,本王也了解;你们不了解的事情,本王仍然了解。你们说与不说,又有何用?”

      他起身,目光在囚室里掠过,淡淡道:“此番天地,也许正是你保命之处。好好在这,少惹是非,莫要再被人当刀使。”

      “该说的,你自然会说;不该说的,也何须我逼。”他抬手一摆,“本王走了。”

      说罢,转身而出,脚步声渐行渐远,只余烛火在风中微颤。周启元暗自思忖:齐王今夜不谈案情,却字字句句都在点他。那“保命之处”的话,分明是提醒,也是敲打。他望着烛火出神,低声叹道:“如今身陷囹圄,此命何夕?”

      “齐王心思深不可测,他既已知晓一切,却不逼问,反倒留我在此。”他指尖摩挲着杯沿,眼底满是复杂,“想来是要看我自己抉择。只是这抉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齐王又来到杜之贵的牢狱之中。杜之贵形销骨立,囚衣上还带着尘土与潮气,见他进来,只缓缓抬了抬眼,神色平静得近乎麻木。

      齐王站在铁栏外,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轻叹道:“杜之贵,身陷牢狱不过十几天,竟然是这般模样。”

      杜之贵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王爷何来叹息?下官今日所赐,许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齐王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你为官也有十几载了,从县尉到刺史,一步一步熬到如今,难道就这般信命?”

      杜之贵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囚室的墙壁:“不信命,又能如何?如今深陷囹圄,百口莫辩。”

      “囹圄?”齐王挑眉,“你口中的囹圄,不过是你咎由自取罢了。你这十几载官途,难道都忘了‘为官者,当明辨是非,坚守本心’?”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昔人言‘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你自诩清廉,却未能察觉身边人的算计;你自认谨慎,却在关键之事上失了分寸。这不是命,是你自己丢了为官的根本。”

      杜之贵身子一震,抬眸看向齐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王爷所言,下官并非不知。只是这天下官吏,多少人是身不由己?朝堂之上,党派林立,稍有不慎,便会沦为他人棋子。”

      “身不由己?”齐王反驳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官者,若连坚守本心的勇气都没有,与行尸走肉何异?你看那些青史留名的贤吏,哪一个不是在风浪中站稳了脚跟?他们并非没有牵绊,只是心中有百姓,有底线,故而无所畏惧。”

      杜之贵沉默了,齐王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想起自己初入仕途时的抱负,想起那些被他帮助过的百姓,想起自己曾坚守的原则。这些年,他似乎确实在官场的沉浮中,渐渐迷失了方向。

      “王爷……”杜之贵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下官知错了。只是如今,悔之晚矣。”

      齐王看着他眼底的悔意,语气缓和了些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虽身陷囹圄,但只要心中的清明未灭,便还有翻身之日。”

      他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淡淡道:“好好想想,你为官十几载,究竟是为了什么。想明白了,或许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齐王径直离去,只留下杜之贵在囚室中,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脸上复杂的神色,有悔恨,有迷茫,却也渐渐生出了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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