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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
元宵灯会后,谢府仿佛进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平静期。谢夫人忙于筹备即将到来的杨氏母女正式返家及后续的婚仪流程,对谢珩的监视稍有放松,但对浆洗房的管控却依旧严密。杨文君如常扮演着未来主母的角色,协助处理一些年节收尾事务,与谢珩的接触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仿佛那晚灯下的密谈从未发生。
然而,谢珩的心却无法平静。杨文君那番近乎冷酷的“交易”提议,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他既震惊于她的清醒与算计,又无法否认她话语中那冰冷的现实——这桩婚事,的确势不可挡。而云鬟的处境,也因那次意外的“相拥”和杨文君的“求情”,变得更加微妙而危险。他毫不怀疑,母亲正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给予云鬟致命一击。
更让他煎熬的是,关于前世的记忆碎片,非但没有因现实的纷扰而平息,反而在夜深人静时,更加清晰地涌现。他开始连贯地梦见一些场景:
梦见自己被称为“将军”,在一座巍峨却陌生的宫殿里,与一个身着王袍、面目模糊的君王对峙,言辞激烈,为了……为了一个被囚禁的女子;
梦见大雪纷飞的夜晚,自己卸下冰冷的甲胄,只着一身单衣,悄悄潜入一座冷僻的宫苑,将带来的炭火和食物放在门口,然后隐在暗处,看着里面那个单薄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取走,心中既痛且慰;
梦见熊熊燃烧的宫殿,自己浑身浴血,嘶吼着一个名字冲进火海,终于找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她抬起头,脸上有被火燎伤的痕迹,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平静,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剧痛……
每一次从这样的梦境中挣扎醒来,他都大汗淋漓,心痛如绞。那个女子的面容依旧模糊,但她的眼神,她的气质,她说话时那种混合着倔强与脆弱的语调,都与云鬟越来越像。尤其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刻入灵魂的愧疚与怜惜,让他无比确信,云鬟就是那个女子,是他前世亏欠、未能护其周全的人!
这种认知,让他对云鬟的感情,混合了今生的爱恋与前世沉重的赎罪感,变得愈发复杂而激烈。他看着她受苦,仿佛是在重复前世的错误,这几乎要将他逼疯。而杨文君提出的“交易”,更像是一种对这份沉重感情的亵渎与背叛。他怎能用这种方式,将云鬟置于一个更加不堪的、需要隐藏和妥协的位置?这岂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辜负?
可现实是,他似乎别无选择。公然反抗的结果,很可能是云鬟立刻被处置,甚至性命不保。母亲的手段,他从不怀疑。
就在这种内心的撕裂与现实的挤压中,早春悄然来临。河水解冻,柳梢泛绿,但春寒料峭,寒意依旧深入骨髓。
这一日,谢夫人忽然将谢珩唤至正院,脸色是罕见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珩儿,坐下。”谢夫人屏退左右,只留崔嬷嬷在旁。
谢珩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依言坐下。
“杨夫人和文君,三日后便要启程返家了。”谢夫人缓缓开口,“婚期已初步定在五月,纳采问名之礼,需加紧筹备。这些,自有为娘和你父亲操持。”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谢珩,“但有一事,需在你成婚之前,彻底了断。”
谢珩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云鬟,”谢夫人声音冰冷,“不能再留了。”
“母亲!”谢珩霍然站起,脸色骤变,“您答应过,只要她安分……”
“安分?”谢夫人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扔在谢珩面前,“你自己看看,这就是她的‘安分’!”
谢珩捡起那张纸,展开,上面是几行清秀却略显颤抖的小字,写的是一首词,词牌是《长相思》,内容婉约凄清,充满了思念与无奈之情,落款处没有名字,但字迹……他认得,是云鬟的!只是比平日她批注时的字迹更加无力潦草,显然是手伤未愈所致。
“这……这是从何而来?”谢珩的声音发干。
“从她浆洗房住处搜出来的!”谢夫人厉声道,“一个下贱婢女,不思本分,终日写这些淫词艳曲,思念主子,其心可诛!更可恨的是,这词中隐隐有影射、怨怼之意!留她在府中,迟早是个祸害!若传扬出去,我谢家颜面何存?你即将大婚,岂能留此隐患?!”
谢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母亲竟然派人去搜云鬟的住处!这词……定是云鬟心中苦闷无处排遣时偷偷写的,却成了催命符!
“母亲,这不过是一首普通的闺怨词,未必是写给我……”谢珩试图辩解,声音却有些无力。
“住口!”谢夫人一拍桌子,“到了此时,你还想维护她?除夕之事,杨小姐大度不计较,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如今证据确凿,此女留不得!我已决定,三日后,待杨氏母女离开,便将她发卖出去,远远的,永绝后患!”
发卖!如同货物一般被卖掉,从此生死不知,沦落何处!前世她惨死的画面与这个可怕的词重叠在一起,让谢珩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不!母亲,不可!”他急声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与慌乱,“求您开恩!儿子……儿子可以保证,婚后绝不会再与她有任何瓜葛!求您饶了她,让她离开谢府,自谋生路也好,求您不要发卖!”
“离开谢府?让她带着对你的痴心妄想和对谢家的怨恨离开?然后呢?你能保证她不会在外面胡言乱语,毁你名声,坏我谢家清誉?”谢夫人语气决绝,“只有发卖,卖得远远的,卖给那种最严苛的人家或是……肮脏地方,才能让她永远闭嘴!才能绝了你的念想!”
最严苛的人家?肮脏地方?谢珩只觉得血液都凝固了,巨大的恐惧与愤怒淹没了他。他知道母亲说得出来,就做得到!
“母亲!您若执意如此,儿子……儿子便……”他眼中赤红,几乎要说出决绝的话。
“你便如何?”谢夫人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冰,“以死相逼?还是放弃谢家嫡子的身份?谢珩,别忘了,你不仅是我的儿子,更是陈郡谢氏的继承人!你的肩上,担着整个家族的兴衰!为了一个婢女,你要葬送谢家百年基业,沦为天下笑柄吗?!”
家族大义,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压垮了谢珩所有的反抗。他颓然跌坐回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鲜血,却感觉不到疼痛。前世那种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挚爱走向毁灭的绝望,再次将他吞噬。
谢夫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狠厉取代。“此事已定,无需再议。三日后,杨氏母女一走,便立即执行。你给我好好待在听雪轩,准备婚事,若敢再生事端……”她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谢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正院的。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只觉得刺骨的寒冷。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发卖”二字,回响着云鬟可能会遭受的可怕命运,回响着母亲冰冷的威胁,回响着杨文君那冷静的“交易”提议……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渊吗?
不!绝不能再重复前世的悲剧!就算拼尽一切,他也要救她!
一个疯狂的、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鬼火,在他绝望的心中,幽幽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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